血，还是血，喷涌如水 ，冰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疼痛的滋味有着让人窒息的感觉。
她这是在哪里？为什么周遭的人全都变了。
小老爷......
拾欢刚睁开眼，便对上童战痛恨的目光，他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背对所有人扬长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拾欢不悦的皱眉。
童战的嘴唇紧紧抿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许是太气愤，他的唇角竟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对一切仿佛置若罔闻，只是一直往前走，不知道尽头的样子。
拾欢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失去爱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和悲哀的事情，他在想念中，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城墙，关着过去的回忆，既不愿意出去，也不愿意让别人进去。
小老爷在面对前程旧恨时，大概也是带了一丝疲惫和厌倦才远离江湖的，可是又比任何人都担忧国家的兴盛荣衰。
不老神医在面对这样的主子时，是否也像方才那个地方的那些人一样，愤恨以及无奈。

“你走吧。“
静止的空气，似乎在上一秒凝结，久久盯着谷底的童战，终于说了这三个字。
走，走去哪里？
拾欢不解的望着他。
童战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来，“他们说的对，她早就已经死了，是我还在执迷不悟而已，你还有月牙，都只是像她而已，是我，糊涂了。”
“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哪个地方，我明明记得......”
“没什么。”童战的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她，“你走吧。”
拜托，她也很想走，可是这里她到底要怎么走？
“那个.....”
“你还有事么？”
“我，我要怎么回去？”

拾欢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奇怪的地方，那边明明山清水秀，这边就碎石成堆，杂草丛生，从长度来看，已经有好些个年头。
可是一草一木还是过去的样子，显然这里的人并没有刻意去整理残损的过去。
安史之乱后的长安，虽然皇兄有刻意整顿，依旧无法恢复它往日的繁华，或许，这样深切的痕迹，才是一个朝代该有的烙印。
童战的烙印，便该是爱人逝去的现实吧，那小老爷是否也会同样思念我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是否又会躺在冰冷的屋顶，看一夜的星空，闷声喝酒，对一切都无欲无望，明明是最忧心国家的勇者，却过着最闲适的野鹤生活。
这其中的远离，夹杂了多少的无可奈何。

“你喝酒么?”
看着童战一个人默默无言地走在前面，拾欢忍不住找起话题。
“喝。”
拾欢似乎找到突破点，笑起来，“小老爷最爱喝酒了，而且都喝不醉的。”

“人人都说酒能解愁，喝不醉又有什么好？”
童战答道。
“不是啊，不醉，至少不会误事。”
拾欢笑说，“其实我很会酿酒的，就是不会喝，我酿的酒后劲极大，小老爷喝酒那么厉害，也醉过一次呢。”
“真的可以醉么？”
“什么？”
拾欢觉得他的语气满是忧伤。
“你能不能也替我酿一坛子酒？”
童战问。
“现在正值秋分，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我可以替你酿造几坛子桂花酒。”
拾欢默了几秒，说，“不过，你得答应送我回去。”
童战淡笑，“这是自然。”
“这么说，你知道怎么送我回去？”
“我不知道。”
童战看她有些失望，接着说，“我可以问灵镜，它应该有办法.”
“就是祭坛上的那面石镜，看着很普通嘛。”
“灵镜，是童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圣物，不是普通的镜子。”
“反正能把我带回去就可以了。”
童战笑笑，“听你说，你的小老爷也和我长相相似？”
“何止啊，日照和童博，豆豆姑娘和千寻，还有很多人都很相似呢。”
“你是说，你们那里还有很多相似的人？”
童战问。
“嗯”拾欢点头。
童战想了想说，“你们的那个空间，是不是就是我们的来生？在那里所有人都圆满的走到了一起，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吧。”
拾欢有点佩服他的脑洞，“也不是，安禄山，就是长得像尹庄主的人，错失了爱人，卖国求荣，最后战死沙场。”
“来生的我们本性已经变了么，连你都变了。”
“不，不是变了，而是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空间的人，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不过长相相似而已。”
“你也说了，有那么多相似的人，你的小老爷，又那么巧合的叫雪痕，那正是天雪和泪痕的总称，你还能说那是碰巧么？”
童战说，“我会把你送回去的，请你和雪痕一定要幸福的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苦难，都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那一瞬间拾欢突然觉得童战可怜。
甚至有些可笑，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不同的空间呢？又不是像日照那样灵魂出窍回到过去，同样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是彼此的转世呢？
长安虽已经被收复，曾经神通广大的八阵图也被封印，乱世也已过去，世间凄凉中却仅有一丝温度。
可是这个地方，太平静，太温馨了，没有转乱，更没有邪恶，人心里存了善良，美好得不似凡尘，拾欢有些怀疑，自己来到了天堂，而非另一个空间。
拾欢默了许久问，
“你是不是很想你的妻子？”
“已经不想了。”童战淡淡笑着，手轻放在自己胸口说，“她在这里，满满的。”
“童战。”拾欢实在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好叫他的名字。
“不用替我难过，我很好，谢谢你，阴差阳错来到这里，让我知道，这世界某一个地方，我和她还幸福的在一起，我想他现在一定在思念你，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河边，喝着酒，孤独的看着夕阳西下，我想，我得把你送回去了。”
“童战。。。”
拾欢终于没有言语去反驳，笑笑说，“是，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地方，我们会替你们幸福下去的。”
“那，可真好。”
童战眼角湿润起来，他不愿被拾欢看到，率先踏出一步，“你跟我去祭坛。”

童心面色凝重的看着懵然的长老们，二哥还是固执得不愿送那女子走，逆天而行，不知道又会带来怎样的磨难。
豆豆忍不住终于开了口，“也许那真是上天的。。。。”
“豆豆，你也糊涂了么，那女子分明就是番邦女子的打扮，怎么可能会是已经死了的尹天雪。”童博毫不留情地说，“如今之计我们最好偷偷把女子送走，不让童战知道。”
“这样真的好么？”月牙问。
“没什么不好的，我看就照童博说的办。”隐修说。
“不行。”童心拦住蠢蠢欲动地众人，“至少，给他留一点时间，让他好好的告别过去。”
“童心，你觉得童战能么？”
童博问。
“能，大哥，二哥会想明白的。”
挺大率童心肯定的回答童博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我们确实该相信童战，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冲动莽撞的孩子，他有自己的抉择，或许那个女子也有她来到这里的意义，我们只需要等待，时间定会告诉我们答案。”
“这。。。.”天行长老有些犹豫。
在他的理论思想中，族长是不可以这般独立专行的，这样莽撞的行事，哪里像个族长的样子。
“看那边。”
豆豆看着远处走过来的童战和拾欢姑娘，说，“我们确实该相信他的。”

灵镜。。。。
童战，受诸神庇佑。。。。
以族长之名，令你立刻显像，告诉我怎样送拾欢回去。。。。。
最快的告别是匆匆一眼，不知你悲喜，便已消失在人间。
拾欢终于离开了，没有任何阻碍的走了，她至今都记得，那个叫童战的男子，手轻轻拂过石镜子，一股强大的吸力便把她带离了那个地方。
她惊呼地胡乱一抓，一滴泪晶莹的躺在手心，没有滑落，就那样冰冰凉凉的贴在她的肌肤上，拾欢下意识把它握紧，“你为什么要哭呢？”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酒香。
床榻上，雪痕胡渣拉茬地仰翻着，手里抱着酒坛子，在梦里呓语。
拾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冷不丁踩到地面散落的宣纸，纸上墨笔挥毫，满是思念。
甚至还有几副她的画像。
拾欢一张张拾起来，内心说不出的酸涩，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他一个人在这里又难过了多久，满身英豪之气的小老爷，如今怎么会因为自己变成了这番模样？
拾欢跪坐在床沿，看着狼狈不堪的雪痕，心疼极了。
她突然想起那个同样无助和悲伤的童战，摊开手心的泪珠，细细凝看，失神之际，泪珠竟从手心滑落到雪痕的唇上，梦里的雪痕想是渴了，遇到冰凉的东西，用舌头舔了舔唇角，吞下了那滴泪。
拾欢一声惊叹，床榻上的雪痕竟幽幽地睁开了双眼。
他瞧着拾欢，瞧了许久，表情没有她想象的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然后闭了双眼，喃喃道，“果然喝醉了才能看见你。”
。。。。。
所以是把自己当成梦魇了么，这个傻瓜。
拾欢爬上床铺拿下他手里的酒坛子放在地上，然后偎进雪痕的怀里，安心睡了过去。

知晓尹天奇不是安禄山的只有拾欢一人，偏偏除了认识的几个人相信他不是，其他人通通都把他认作了那个已死之人。
尤其是蝶衣每次看他那目光，总是耐人寻味，说有情愫吧，又好像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没有情愫吧，每次他只要多看桃花几眼，她那目光简直能在他身上望个洞出来。
果然来生不是人待的地方。
事实上他之所以跟了过来，就想查查拾欢到底是不是天雪，这下好了，困在这不知何年何月的朝代，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天天蹭拾欢家。
雪痕一开始把他当情敌，咋看咋不顺眼，后来瞧他对拾欢确实没什么意思，才放下戒心，又眼见他看桃花时，一愣一愣的样子就更加放心了，不过，他对于天奇天天蹭自家老婆做的饭菜这件事，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天奇脑袋瓜一动，找了个日子就同拾欢拜了兄妹，名正言顺地赖在了他们家。
千寻爱热闹，听说这么个奇怪的人，背着家里偷偷地跑了过来，她已经有五个月身孕，倒还是这般不规矩，上蹿下跳的，奶奶和玉蝉不放心，哪边都派了不少下人跟着，千寻哪能受得了，这不刚几天就又跑了出来。

暴雨，雷电之后，乌云遮顶，狂风大作。
大雨冲刷过地面，青石砖滚滚流动着积水，郊外的路，泥泞不堪，林子的叶子飘落进土里，沾满污秽。
蝶衣一袭红衣飘飘零零，在风雨中，雷电下，像只似火的蝶，翩然飞舞，她撑着的那把墨白油纸伞，不堪暴雨，生生折了两断。
她站在那处，看着破裂的伞，顺着风雨滚进泥土，沾了一身污泥。
忙找了一处斜坡避雨，只等风雨过去。
她是听娘的话过来找千寻的，出门时，只是乌云密布，本以为雨不会下太大，哪知竟这般狂虐，他们明明知道安将军已经死了，自己这几年虽有心相亲，但并非真的放下，他们竟想把她和尹天奇凑到一处。
连日照都忍着没有过来找千寻，却要自己过来这边，她心里自然也是担心千寻的，可是想到雪大哥和拾欢公主都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自己这一趟说不定会招人厌烦。
还有这漫天的雨， 不知道要下到几时，她的鞋子都湿透了，连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实在狼狈得要命。
“韩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尹天奇撑着把大伞，护住手里的一盆植物，匆匆跑来。
他的脸上全是雨水，表情却很是开怀，丝毫没有因为风雨影响。
“我娘要我过来找千寻。”
蝶衣笑回道，“其实，是担心她的宝贝外孙。”

江北之行是雪痕三日后决定的，拾欢也赞成，夫妻二人早早的就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
同行的还有尹天奇，他不愿一个人待在家，死皮赖脸的跟着去，至于千寻，自然也是想去的，只是玉蝉和荀老太君看得太紧，她根本逃不出来，日照好劝一阵，她才消停下来，玉蝉有心让千冲照顾蝶衣，眼瞧尹天奇似乎对蝶衣无意，索性就撮合蝶衣与冲儿，毕竟千冲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把蝶衣交给他，她很放心。
所以这次的江北之行，莫名其妙的多了千冲、蝶衣、还有桃花，毫无疑问，桃花是玉蝉请来撮合两人的。
蝶衣心思缜密，知道母亲的意思，未拒绝，只是默默地跟在人群之后，她也想去看看疾苦的百姓，她也想像千寻帮助乞丐那样去帮助需要的人，她也想有一点事做，弥补生命的空白。
尹天奇似乎很喜欢没心没肺、自在逍遥的桃花，一路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也许“像”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拾欢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并排的两个人，桃花虽势利，贪财、内心却也善良无畏，要不是从小受过太多苦，她不会爱财如命，安史之乱后，她做回本行，倒也风生水起，只是“像”安禄山的尹天奇与她走得如此近，蝶衣会怎么想？
拾欢回头去看跟在队伍最后的蝶衣，淡然一叹，千冲纵使再爱她，她也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接纳他的。
雪痕无奈敲敲她的头，“小跟班，你一个人跟来不够，还招来这么多人。”
拾欢耸肩，“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嘛，毕竟奶奶给我下命令了，要撮合蝶衣和尹天奇。”
雪痕雷了半晌才说，“原来奶奶打这主意，那千冲和桃花跟过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拾欢小声回道，“大概，是千夫人......”
雪痕幽叹，“一个江北之行，明明是为了救黎民百姓，怎么就成了相亲大会了.....”
拾欢笑笑，“你就体谅体谅奶奶的一片好心吧。”
“可是，我看，你义兄好像是更喜欢桃花啊。”
雪痕抬头望向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好像是，那怎么办？”拾欢看向雪痕。
“瞎操心。”雪痕扶住她的肩，“缘分这事谁也说不准，当年我不也没想到你会是我媳妇儿。”
“讨厌。”拾欢倚在他肩上，悠悠一笑，想到许多往事的她，嘴角轻扬，绽开一个美丽的弧度，雪痕宠溺的看看她，小步往前走，岁月待他甚厚，终此一生他都无以为报，只求沧海一束，天荒地老，与君白首。
就像拾欢口中，那个深情不悔的童战，既然这个世界，有这样一个陌生且相似的人存在，又何愁流年易逝，芳华老去？
尹天奇偶然的回头看到相依偎的拾欢和雪痕，泪水突然没有预兆的掉落了下来，没有谁，比他更希望看到他们幸福，虽然明知道他们不是童战、天雪，心里却也满满的幸福和安慰，至少，这个世界，少了这么多离别，至少这两个人还会替他们好好的幸福下去，那个世界的童战，身边虽有月牙，有大家，可是任谁都清楚的知道，他的心一片荒芜冷清，什么都没有。
自己呢？、爹、小云、天雪死后，自己的心又何尝有过平静？
尹天奇含泪看着桃花，像看着曾经的赵云，爱恨在眸里交织，却终是淡淡笑了出来，幸好，她们是不一样的，幸好，自己能分得清楚。
桃花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流泪，惊愕的瞧着他，半晌都不敢开口，也许自己说错话了。
“我不是有意的。”桃花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想往后缩。
尹天奇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躲什么？”
桃花感觉到大家注视的目光，脸羞红，再回头看到蝶衣愁浓的双眼，连忙甩开他的手，跑到了拾欢身侧。

蝶衣还是桃花呢？你们来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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