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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堂老人程千帆叙录
先室沈氏夙工吟泳，然未尝轻以所作示人。及不幸逝世，余陆续刊布其遗著，始为海内外所共知。其涉江词稿五卷、涉江诗稿四卷，初在南京油印，旋又分别在长沙、福州出版；别有词外集一卷，盖定稿时所删汰者，则近岁始由老友施蛰存先生刊之词学。而长沙、福州之所印行者又售缺久矣。江苏古籍出版社高纪言先生以为，先室之作既为艺林所钦重，允宜合刊重印，都为一册，俾世人得视其全。余感高翁拳拳之意，爰取诸编重加校订，迻录其本师汪寄庵先生所施评语于各篇之后，又就所知于其本事略加笺识，以为读者之助，不能备也。先室诞育于清德雅望之家，受业于名宿大师之门，性韵温淑，才思清妙，而身历世变，辛苦流离，晚岁休致，差得安闲，然文章憎命，又遘车祸以殒厥身。傥永观堂所谓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者耶？呜呼！岂非天哉，岂非天哉！旧之编集者皆以诗先于词，今则反之，重其所尤善也。壬申十月，闲堂老人程千帆叙录，时年八十。
先室沈氏夙工吟泳，然未尝轻以所作示人。及不幸逝世，余陆续刊布其遗著，始为海内外所共知。其涉江词稿五卷、涉江诗稿四卷，初在南京油印，旋又分别在长沙、福州出版；别有词外集一卷，盖定稿时所删汰者，则近岁始由老友施蛰存先生刊之词学。而长沙、福州之所印行者又售缺久矣。江苏古籍出版社高纪言先生以为，先室之作既为艺林所钦重，允宜合刊重印，都为一册，俾世人得视其全。余感高翁拳拳之意，爰取诸编重加校订，迻录其本师汪寄庵先生所施评语于各篇之后，又就所知于其本事略加笺识，以为读者之助，不能备也。先室诞育于清德雅望之家，受业于名宿大师之门，性韵温淑，才思清妙，而身历世变，辛苦流离，晚岁休致，差得安闲，然文章憎命，又遘车祸以殒厥身。傥永观堂所谓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者耶？呜呼！岂非天哉，岂非天哉！旧之编集者皆以诗先于词，今则反之，重其所尤善也。壬申十月，闲堂老人程千帆叙录，时年八十。
涉江词稿序
今年春，泛舟石湖。湖澄如镜，与远山为际。微风荡襟，水波相属。舟中展祖棻词，湖山之美，与词境合而为一。心有玄感，不能以言宣也。祖棻写涉江词成，乞余序首，盖数年于兹。余始卧病歌乐山，思力无损，而身不能转侧，则姑为腹稿，且以书告祖棻曰：序已成矣。翌年起，乃尽忘之。今之所言，非曩日之言也。虽然，曩者，与尹默同居鉴斋。大壮、匪石往来视疾。之数君者，见必论词，论词必及祖棻。之数君者，皆不轻许人，独于祖棻词咏叹赞誉如一口。于是友人素不为词者，亦竞取传钞，诧为未有。当世得名之盛，盖过于易安远矣。顾以祖棻出余门，众又谓能知其词者，宜莫余若。余惟祖棻所为，十余年来，亦有三变：方其肄业上庠，覃思多暇，摹绘景物，才情妍妙，故其辞窈然以舒。迨遭世板荡，奔窜殊域，骨肉凋谢之痛，思妇离别之感，国忧家恤，萃此一身。言之则触忌讳，茹之则有未甘，憔悴呻吟，唯取自喻，故其辞沈咽而多风。寇难旋夷，杼轴益匮。政治日坏，民生日艰。向所冀望于恢复之后者，悉为泡幻。加以弱质善病，意气不扬，灵襟绮思，都成灰槁，故其辞澹而弥哀。夫声音之道，与政相通；情感之生，与物相应。彼处成周之盛世者，必不得怀黍离之思；覩褒妲之淫乱者，又岂能咏关雎之什？彼其忧欢欣戚，有不期然而然者，非作者所能自主也。祖棻词于其少作删除独多，或有不能尽窥其变者。所谓唯余能知者，其在是乎。春夏之际，乍阴乍阳，天地解而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时义大矣。受之以损，其损而终益乎！自今以往，复有咏歌，其为欢愉之音，抑重之以哀思，将犹非祖棻所能主也。虽然，祖棻海盐人而家于吴。苕霅之畔，胥台之下，白石、梦窗之所行吟往还也。声应气求，千载无间。异日者，归隐阊门，访我于石湖，杨柳绕屋，梅花侑尊，诵鹧鸪之词，继疏影之作，遂若与治乱不相涉者。而非由乱至治，不克有此。是退藏之愿，仍望治之心也。言近而旨远，祖棻其益进于词矣。己丑四月，汪东。
今年春，泛舟石湖。湖澄如镜，与远山为际。微风荡襟，水波相属。舟中展祖棻词，湖山之美，与词境合而为一。心有玄感，不能以言宣也。祖棻写涉江词成，乞余序首，盖数年于兹。余始卧病歌乐山，思力无损，而身不能转侧，则姑为腹稿，且以书告祖棻曰：序已成矣。翌年起，乃尽忘之。今之所言，非曩日之言也。虽然，曩者，与尹默同居鉴斋。大壮、匪石往来视疾。之数君者，见必论词，论词必及祖棻。之数君者，皆不轻许人，独于祖棻词咏叹赞誉如一口。于是友人素不为词者，亦竞取传钞，诧为未有。当世得名之盛，盖过于易安远矣。顾以祖棻出余门，众又谓能知其词者，宜莫余若。余惟祖棻所为，十余年来，亦有三变：方其肄业上庠，覃思多暇，摹绘景物，才情妍妙，故其辞窈然以舒。迨遭世板荡，奔窜殊域，骨肉凋谢之痛，思妇离别之感，国忧家恤，萃此一身。言之则触忌讳，茹之则有未甘，憔悴呻吟，唯取自喻，故其辞沈咽而多风。寇难旋夷，杼轴益匮。政治日坏，民生日艰。向所冀望于恢复之后者，悉为泡幻。加以弱质善病，意气不扬，灵襟绮思，都成灰槁，故其辞澹而弥哀。夫声音之道，与政相通；情感之生，与物相应。彼处成周之盛世者，必不得怀黍离之思；覩褒妲之淫乱者，又岂能咏关雎之什？彼其忧欢欣戚，有不期然而然者，非作者所能自主也。祖棻词于其少作删除独多，或有不能尽窥其变者。所谓唯余能知者，其在是乎。春夏之际，乍阴乍阳，天地解而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时义大矣。受之以损，其损而终益乎！自今以往，复有咏歌，其为欢愉之音，抑重之以哀思，将犹非祖棻所能主也。虽然，祖棻海盐人而家于吴。苕霅之畔，胥台之下，白石、梦窗之所行吟往还也。声应气求，千载无间。异日者，归隐阊门，访我于石湖，杨柳绕屋，梅花侑尊，诵鹧鸪之词，继疏影之作，遂若与治乱不相涉者。而非由乱至治，不克有此。是退藏之愿，仍望治之心也。言近而旨远，祖棻其益进于词矣。己丑四月，汪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