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来的吧?”几个大人围一块儿，对他那来历不明的口音颇有成见。北京人心气傲，实在瞧不起话都说不利索的外地人。火烤得舒服了，喻文州探出裹在围巾里的小脑袋，腔调软绵绵，语气倒是很平静：“广州过来的。”
说是过来，其实都是拐来的，孩子养不活了，走丢了，一股脑送过来。人贩子领几串大钱走了，小孩儿就成了戏班子的人，打骂随意，命是死死地定着了。
跟他一同来的还有个小不点，活泼，就更讨人喜欢。魏琛想让他唱旦角，死活不肯，被鸡毛掸子追打得上蹿下跳。宁死不从。
闹剧里幽幽然这么个声音，我来吧。黄少天偏过头，看见喻文州安安静静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瞳仁清亮，半喜半嗔。

灯火幽亮，王杰希坐在门槛儿边，喻文州就蹲着给他上药。
要做人呀。少不了磕磕碰碰。
青色布褂子解开了是一片淤青，泛着紫，浅的，凝滞的，胭脂似的。喻文州竟觉得好看，忍不住想摸。

他带了个皮箱子过来的。
真收拾行头啦。
都不景气。以前想让人都去我们的座儿，想你们戏子迟早遭殃。最后都落了个人走茶凉。
喻文州还是对着镜子勾勒眉黛，一笔一笔，不急不慌。他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他们俩亲了会儿，喻文州把水袖抖落，揪了下王杰希的领带。
怎么这副洋派头。

灯火昏黄，喻文州一身布褂子，手边绕着水袖，靛青的青瓷花边。王杰希站在边上，看他袅袅地开腔，玉兔东升，汗珠儿从他发间滴落，直跌进深色的眼睫里。

王杰希趴在板凳上压腿，他身子韧的很，看上去却像根竹板一折就断。疼啊，他又不叫。拉完筋像上了场活刑。!

喻文州是不是把王杰希当个物件儿来爱的呢?他完整着，好着，喻文州就觉得很好，但他要摔碎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王杰希上了轮船，要到海的对岸去了。
要记得……
喻文州没有拉住他的手，视线里的人潮漫涌着把他们隔开了。汽笛长鸣。

他们想的事不大通，说的话也很少投机。但是喜欢就是喜欢，携手到剧院看茶花女，中场都打起了瞌睡，于是相视一笑，靠在对方肩头睡着了。

如果当年走的是喻文州呢?他有天高的野心壮志，不满在这小城戏台上做个傀儡。王杰希却留着，在那梨花木深宅门里，暖光照进厅堂里一排旋木。却换他提了戒尺，威严十足地站在穿青布褂子的后生跟前。

如果出本我要把这句话印在硫酸纸做的扉页：
喻文州是薄情水，王杰希是冷山月。

喻文州第一次登台。
酷暑天，别人唱完脸上红的白的都要洇开，只有他听罢掌声叫好，沉沉静静一鞠躬一倚身，与台下王杰希隔空交汇的目光，坚定如一块握在手里久了润泽的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