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儿童文学一月刊
文/夏澜墨

项果果最后一次见到阿婆是在县城和平医院的小号病房里。
那是四月暮春时节最后一个礼拜天，刚刚应付完紧张的升学考试，项果果一出考场就被爸爸项雨生几乎是拎进了那两二手的凯迪拉克小轿车。
快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项果果突然出于本能似的开始拼命往后退，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约感觉到病房里会有她不想看到的人。
“果果，进去吧，阿婆还在等你呢。也许……就只是在等你了。”项雨生几乎是咽着泪吐出了这句话，躲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果果，也许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项家三代单传，到了果果这一辈的时候，却无论也没能生出个儿子，但是项果果却依旧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由于项雨生夫妻俩工作繁忙，项果果从小在阿婆身边长大，就连幼稚园也是在青阳镇的一所简陋的幼儿学校就读的。
等果果长到要上小学的年纪，项雨生曾提议要把果果带到城里去念书，因为那里的条件好，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当时是果果死命地哀求，才终于让这个计划得到了缓冲，项雨生最终同意果果可以在青阳镇继续念书到三年级，等到四年级升学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要带果果回到城里。对于这个新提议，一家人毫无异议。

事情发生突变是在项果果即将结束小学二年级学习生涯的时候。
至今项果果仍清楚的记得那是当年的农历三月三，青阳镇一年一度的庙会节庆。那天早上，阿婆一大早就赶庙会去了，她要去买枣子、玫瑰花、松仁等辅料回来做好青团子。
青团子是自清乾隆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味道极美的糕点。它是一种名叫浆麦草的野生植物捣烂后挤压出汁，接着取用这种汁同晾干后的水磨纯糯米分拌匀糅合，然后制作团子。在团子的馅儿心上，由于项家养了一只颇时人间美味的小馋猫，所以自然得多下一番功夫。
项果果至今不敢忘怀，那天中午她放学回到家，看到阿婆不但买回了令他欢欣雀跃的百果心食材，还领回了一个让她自此抱怨了整整四年的小女孩。

刚走进栽满野生蔷薇的自家小院，项果果就瞅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手里正抓着一只用芦叶细细包好的青团子，嘴巴里也塞得满满的，甚至还有来不及被全部咽下去的豆沙馅儿顺着嘴角就要淌下来。五步开外的厨房里，阿婆佝偻着背正手忙脚乱地捧蒸笼，随后又把蒸笼里的青团子一个个拿出来，晾在一块摊在地上的干净油布上。
项果果有点没来由地气从心生。家里每年做好了青团子从来都是她第一个品尝的，这样的习惯不曾改变过，而这谁先谁后的顺序也在暗中表明了自己在家中的主次顺序。项果果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年的青团子，第一块居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给霸占了。

“果果，快来帮帮忙。”阿婆一边擦着汗，一边冲果果叫喊。
“以前阿婆可从来没这么使唤过我。”项果果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兀自走进房间，把阿婆叫她帮忙的话全然当成了耳旁风。
“阿婆，我来帮你吧。”耳边传来甜甜的小女孩声音。
“哎，还是贝贝乖，知道心疼阿婆。”院外的阿婆似乎是真的喜笑颜开。项果果想着去年置办青团子的时候，恰逢周末，她一整天都跟在阿婆屁股后头屁颠屁颠地帮着忙，那时候阿婆好像并没有这样夸过果果。想到这里，项果果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她还故意摔了一下房门，但是并没有人来关心一下她。
整个午饭的时间，项果果都是闷闷不乐的。往年都要吃上三五个青团子，今年连筷子都不曾碰一下。阿婆虽说也注意到这一反常，却不表示什么，她只是不停地往那个叫贝贝的女孩子碗里夹菜，还给她夹了两个青团子。一个豆沙馅儿的，一个百果心的，项果果可是清楚的看着呢。

项阿婆这天从邻居家玩纸牌回来，发现家里气氛不对。项果果一个人吃饱喝足，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项贝贝则撅着小嘴，闷闷不乐的坐在桌子旁边，看情形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滚过好几圈了。
看着桌上摆放的为两人准备的晚饭，项阿婆明白了。原本摆着仅剩两只青团子的搪瓷盆里现在空空如也，项果果的小碗里那碗玉米糊粥也已经吃得一干二净，但贝贝那边，显然连筷子都不曾动一下。
肯定是果果吧贝贝那份青团子也一起解决了。

阿婆心里好不生气：“果果，你太没规矩了，两只青团子，你和妹妹一人一份，你怎么把两个都吃了呢？”
见果果仍然自顾自看着电视，一幅不闻不问的样子，阿婆显然更加生气了，她一边安慰着贝贝，一边仍然在数落果果的不是：“怎么越大越没教养了，把妹妹的分子一起吃掉，这算怎么回事哦？”明显不满的语气。
项果果生气的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她，那两只青团子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是她自己偏偏要多出来，她是家里多出来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吃，为什么？”

“果果！”阿婆的声音听上去尖锐而严厉，“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恐怕我已经惯坏了你，得让你爸爸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听完这些话，项果果再也没有言语一声，只是丢掉手中的遥控器，一个人回了房间。那天晚上，她拒绝让阿婆还有贝贝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最后阿婆只好带着贝贝睡到了隔壁房间。那是项果果懂事以来第一次跟阿婆分开睡，想到阿婆正在搂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入睡，项果果的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

项果果那个时候或许还不明白“形同陌路”的含义是什么，但她和阿婆之间的感情自那一夜起便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了。
项果果开始有意疏远阿婆，即使是不得不面对面的时候，她也只是冲着阿婆笑一笑，但是那笑很假也很冷淡，有时候项果果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很恶心。反而，她和项贝贝的感情却突然亲近了起来，当她高兴的时候，她也会叫上贝贝一起玩橡皮筋，一起捉迷藏，或是过家家，但是两人的矛盾有时候还是很突出。

小女孩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一个不留神，两人便“横眉冷对”了。但凡是这些时候，动些花拳绣腿还是很有必要的，只是项贝贝再也不会让着果果了，如果果果敢掐她一下，那么她会立马还回去。但是等事情过去之后，两人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谁也没有向阿婆告密，仿佛这已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阿婆对这样的情况似乎觉得还挺满意。
等到八月桂的香气逐渐从青阳镇淡去的时候，有一天项雨生突然回来了。他是来接果果回城里念书的。

“不是说好念完三年级的吗，还有整整一年呢？”项阿婆望着急急赶回来的儿子，不解地问。
“啊？可是果果打电话让我来接她的啊，说她等不及了，她要立刻回城里去念书。”项雨生似乎对事情的始末也并不了解。
“哦，是这样啊。”阿婆似乎是恍然大悟。
“那我，我去帮果果收拾东西。”
“不用了，东西我昨晚已经收拾好了。现在立刻就可以出发了。”项果果拖出收拾好的整整一大包行李，项雨生走过去帮她拎进来车子后备箱。
“那，我们走了。妈，您多保重。贝贝，好好照顾阿婆。”临走之前，项雨生还不忘跟贝贝打招呼，对于这一点，项果果觉得一点也不满意。

“果果，等到放暑假的时候，一定要再回到阿婆这里。你最爱的青团子，阿婆一定每年都给你留着。”
项果果没说一句话，径直钻进了小车。
等到车子驶出去老远，贝贝发现，老人的眼角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眼泪了。
“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带大的孩子，我懂。”这是项果果离开的这一天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