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站在门口,微微蜷起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这里面有我想念许久的人,很多次我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做着与他重遇的美梦,醒来后的失落让我抱着冷硬的被褥枯坐到天亮.

然而现在,我却不敢进去.我多怕这不过又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境.推开门才发现根本什么都没有.

门露出一条缝儿,眼前渐渐有了光亮,他的面容如初生的朝阳,让我的心也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欢迎回家."他洋溢的嘴角孕育着千帆过后的沉敛与喜悦.

呆怔了片刻,我哽咽着喉咙紧紧搂住了他纤细的身子,唯恐再次遗失的力度:"嗯,谢谢."

这么久不见,他显得更为瘦弱了.小小的脸盘上,唯有那双晶亮的眼眸未曾改变.他卡着顶红色的鸭舌帽,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把帽子拿掉吧,天这么热会生痱子的."

"没关系."他不以为意,又将帽子扣紧了些.

他始终记得我爱吃什么.在这样一个夜晚,吃着他亲手做的家珍,我鼻根一阵酸涩,险些要落出泪来.

饭后帮他整理餐具,他的手不再像从前那样光滑,带着些粗糙的质感.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尽管快要长好,但还是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辛,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关了灯的房间,月白色的微亮打照在他的脸上,清澈的眼波也沾染了些许落寞的味道.手指在他冰冷的面颊上游移,心疼的感觉更加突显.

"你真想知道?"

"嗯."

"那好."他清淡地笑笑,"你先背过身,我说回头才可以回头."

我不知其意,但还是顺从地照做了.当他的声音响起,我回眸的那一瞬,我清楚地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响.我明白的,那是心脏.

他柔顺蓬软的发丝到哪里去了,新生的头发还很短,仅仅覆盖住白色的皮质.我记得他从来都很宝贵自己的头发,又怎么轻易地舍弃它们?不过最让我心痛的不是这个,而是左侧那道鼓起的伤疤,缝合的针线宣告着碎裂时的痛楚.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很残,这也是我一直不肯把帽子摘下来的原因."他苦笑着想要重新戴上.

我一把扼住他的手腕,颤抖地翕合着嘴唇:"为什么?"

我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问,然而到了唇边,就仅剩下这不明所以的三个字.

"你转过去吧,面对着你,我很难开口."那样受伤的口气,我回转过身体,隐约间觉得自己错失了很多真相.玻璃窗上有淡淡的水渍,夏天的夜晚,真的很爱下雨呢.

"对不起,瞒了你很多事."他从背后环住我,安心地将头枕在我的肩头,"我只是不想让它们成为你的负担."

"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李易峰吗?"

不太愉快的过去.即便爱凌驾了一切,而那确实是我心中无法挑出的刺.

"当初你被柏栩栩抓走的时候,他恰逢其时地出现了.他说只要我愿意跟他,他就有办法放你出来.后来他让你做了他的左右手,以便更好地控制胁迫我.因为害怕你受到伤害,所以才忍痛说了那些残忍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头脑在须臾间发烫,留恋溪流亦并不因未见海的深.那么那些年来我的恨算什么,对你的百般折磨又算什么?我只是一个无知的施暴者,一次次打碎了你的心意,还自以为是地炫耀着那可耻的伤痕.辛,你要哥哥,拿什么去还你的眼泪,还你的深情,还你隐忍伤痛的漫长岁月?

"其实真的不是哥哥的错,因为哥哥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潮涌般的懊悔,语气更加温润,"当时我得了罕见的脑瘤,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虽然很想得到哥哥的疼爱,但比起让你承受分离时的苦痛,我宁愿让你如此这般地恨我下去.这样的话,我离开的时候我兴许也会放心一些."

"从没有想过哥哥愿意重新接纳我.知道么,那一晚我仿佛体略了所有的幸福.但同时,我也清楚认识到,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了.不想让你看到我丑陋挣扎的样子,不想让你再次体味分别的创痛.所以,我撒了一个谎...在你寻找我的日子里,我接受了成活率只有百分之十的手术.或许上苍真的是垂爱我的吧,要不然又怎么有机会和哥哥重新坐在这里呢..."

笨蛋...笨蛋...我在心里怆然地呐喊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床单上.那些日子里,我不曾知道你背负了那么多沉重.其实你,我,都整整做了将近三年的白痴,只是白痴的形式不同罢了.辛,让我难过的,不是你的真情,而是你的真情给错了人...像我这样一个盲目暴戾的家伙,究竟何得何能换来你痴情至此?

很想将你揉进自己的胸口,却只能闭上眼睛莫名难过头也不敢回.

"哥,现在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为自己澄清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爱,从来没有离你而去."

热流灌溉着胸腔,那个渺小而晦暗的角落终于被洗涤干净,从今尔后,我乔任梁拥有的,只是对你付辛博的满腔炽情.

捧住他的脸庞深缱慢吻,一寸寸占领温热的口腔.卷住他柔软的情动深深吮允,泪水透过开启的密缝钻入口中.曾经咸苦的液体在摩擦与探索中散发出醇清的甘甜.

吻路上移,鼻尖,眼睛,额头,还有那条令人心疼的伤疤.舌尖轻碰着那鼓起的突兀,多希望能将它抚平消去.

"不要...难看..."他微微抗拒.

"一点都不难看."我将他收紧在了自己的怀中,更为轻柔地碰弄着伤痕,"在我眼里,它是我们爱的见证.以后每天看到它,我都会告诉自己,要多爱你一些."

辛,还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吗?

年少时怀着美好的期愿种下,每一年每一天的岁月里,浇水,伫立,再彼此鼓励.

用了所有年少时奋不顾身的汗水,可是最终没有回应.

似乎是过了很多年以后,当我重游故地时,惊喜地发现那棵枇杷树结满了果实.

原来我们相互守望的岁月,真的存在着意义.

幸福需要代价.

付出了,也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