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终于让步,选后羿为新天条守护者,不必受封神羁御,而嫦娥恰是他目前唯一的心病。两人重逢后未能尽释芥蒂,反而越行越远,实非因往昔误会,而在于后羿决定渐渐放弃这一段情孽牵绊,从此心中惟有天道责任。嫦娥知他志向,也无纠缠之意。
司法天神需要大爱无情,杨戬却是另一个极端,情深至绝,执迷不悔。玉鼎想起这徒儿数千来的经历,不禁叹息,当年杨戬出任司法天神,亦是从师门之请,否则他只凭通天遗下的妖众之力,也未必不能与天庭谈条件救出母亲,但因为他欠昆仑的恩情不得不偿,只有担负起执掌旧天条这一吃力不讨好的责任。
其实无论淡泊如老君、单纯如哪吒、深沉如杨戬、世故如李靖,即使睥睨三界、问鼎庙堂,都仍然身不由己归入昆仑的运脉之中。
昆仑究竟是什么?没人能说清楚。
也许是与无边佛法并驾齐驱的“道”,也许是宿命,也许就是所说的“天意”。
它已经渗透你的每一步人生,决定着你的性情处事,让你最后才发现得失之际早已注定。玉鼎回思,自己在杨戬少时最艰难的时候奉师命将其收入门下,也不过是昆仑的一次“先播种,后结果”而已。
“若是追求物欲的凡俗之辈,虚无之境对其来说就是地狱,若是不甘被羁压的灵魂,虚无之境就是唯一的光明途径,”玉鼎强自压制心绪,道:“同样,戬儿目前是否受苦,要看世人对苦难的定义为何。自从他出任司法天神以来,沉浸权术之争,玄功修持渐减,如今虽然重创遭困,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难得重理心境感情的时机?若能度过现下一关,当可柳暗花明。”
瑶姬胸口起伏,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你当我就这么沉不住气么?实话说来,我不是没想过大闹一场,可是报仇倒痛快了,却以何报恩?”
报恩比报仇更难。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到这句话的苦涩,在她被秘密囚禁的那些岁月里,如果没有昆仑暗中传至的神力,极度虚弱的魂魄早已坚持不住,瑶姬知道自己从此欠下昆仑一份还不清的恩情,无论其初衷只不过是令一枚重要棋子不失去应有的效力,她都不得不接受这股牵制。
所以,昆仑最出色的弟子慈航会投身入佛门,成为观世音菩萨。其实观音所代表的不只是佛门,更是昆仑在佛门中安插的重要一环,其所插手的种种俗事,则是双方都默许的一种合作方式。
西方所谓佛法无边,其实,多应也因为昆仑需要一股并行不悖的旁观势力,来矫正自身某些过于主观的判断。
这些权力分配的内幕,瑶姬并没兴趣,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的身心创伤,要怎样才能将其抚平?
“要不然,你替戬儿也封一下记忆?让他记不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许以后会安逸些。”
“好主意,你的主意总是很有道理。”玉鼎叹气。瑶姬瞪他一眼,小时候玩耍时他为她的突发异想这样说,隐藏的下一句就是“可惜就是实现不了。”
“师门的封禁记忆之术,有个特点,那就是不可能同时接受两个人的封禁。戬儿已经封过自己的记忆,所以没人能再封住他。”
瑶姬吓了一跳,“他封掉自己的记忆?为什么?”
“这个——你知道我们师徒之间经常下棋,以胜负做赌注也是常事,要求输的人做什么五花八门的事都有,好几次我连洞府都输给他了,不过做师父的有个好处,可以赖帐。”
“戬儿比你诚实,他总不好混赖。”
“所以啊,一旦他输掉,他就干脆把那一局棋的记忆抹去了,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死不承认。”
“他输给你几次?”
“至今也就那么一次,他喝醉酒,承认他刚刚打碎了玉树,然后把灌江口行宫输给我了。……”
瑶姬只觉心下酸苦。
她心底本能是有些排斥嫦娥的,因为儿子对这个女子的爱意,等于在提醒她,他这些年来所忍受的苦难。
究竟怎样的忍耐,才能令冰冷寂寞变成一种享受,下意识的拒绝明媚灿烂的光辉照耀,只有躲入黑暗中渴望月色的降临?
如果不是戬儿受了这许多年的心灵折磨,英气纵横的三公主,热情开朗的敖红,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带给他更多的快乐和笑声吧!
可惜杨戬把她们都挡在心门之外,不是自虐,而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可以骗尽天下玩无间修改天条,却惟独骗不了自己的心。
因为心动的那一刻意识到寂寞,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心痛,即使被伤得血肉模糊,也只是挣扎着等到痊愈,或者更狠的划上一道,任由伤口中开出低到尘埃里面的花。
别人只有眼睁睁看着,却闯不进这道门,即使隔着一层纱窗,隐约看得到他的心扉,却触摸不到下一刻的脉动,不知道将会向何种境地发展。
如果可能,她真不要孩子爱得如此冷漠顽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其实并不是幸运,而是一种对人残酷、对己更为残酷的宿命。
玉鼎见她沉思不语,笑笑站起身来,负手望着悠悠云天,轻声念道:“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瑶姬神思飘渺,不禁想起和杨天佑夫唱妇随时的温馨甜蜜,低声和道:“终日挑珠帘,人在鸿影外。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