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斗转移。
嶙峋崖石上，兀立这一个纤长的身影，华服垂地，形影有致，发随风扬，散落无声。
“你是？”问者并未转身。
“取你性命的人。”答者手中快速闪过羽符，冰蓝色的眸子，略过一瞬坚定自信的色彩。
“怕是十个你这样的，也难动我一分。”
“是么？我想试一试。”音未落，雪色羽符便早已化作千万羽阵，在深色的风中划起簌簌声响，因飞速而筑起无限的力量。
一瞬而就的杀气，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者的不同寻常，兀自轻皱眉：“流沙……”
然而在同一瞬间，万千羽阵便也化得柔弱如雪，在玄青色的夜幕中纷扬翩跹，好一道风景。
“……只有这种程度么？”说完下半句他几乎笑了，“嗯？”
转身的同时，枝影摇曳，回旋弄影，消释凋零。
映入白凤眼帘的，却是一张惨白狰狞形如鬼魅的脸，长发垂散，阴郁死寂，胜似孤魂。
心下一惊，却不及多想，羽刃锋芒烁闪，那人却也身手敏捷，几招交手，白凤竟不曾占得一丝上风。
“继续么？”言语间多了一丝挑衅的味道。
他却不屑一笑，浅色衣带翩跹，身影却早已一分为六，将他团团围住。白凤最大的优点和缺点，便是在一开始不会展现自己的真正实力。

他低头，却发现羽刃早已在离自己心口三寸之处闪着寒光。
“继续么？”面前的他抱臂而立，冰蓝色的眸子里，多了一丝玩味的神情。他游戏般打量着那张狰狞有如鬼魅的面容，忽一惊，那人，竟是带了面具的。
飒风隐隐，落木萧萧。
一瞬间风起云涌，天地玄黄。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起，硬生生地将白凤往后逼，他以内力抵挡，身体竟随之颤抖。“怎么会……”此人的功力，竟深厚至如此。
“这个人，定要亲眼见一见！”忖度间，被注入强大力量的羽符飞出，硬是划开面前的力量屏障，措不及防间，面具早已顺势滑下。
面具下的脸却是异常俊美，只不知是否因黑夜的缘故而略无血色，还有，还有浅灰色的眸子，在淡淡的阴郁笼罩下因而看不真切。
“这种气息……”
白凤忽然看到万千的乌鸦汇聚，死寂无声。一支强弓横穿而过，万千乌鸦立刻模糊为一片殷红。黑色混着灰色的羽毛一片片卷落堆积，阴冷在一瞬间袭来，沉寂而压抑。
“怎么回事……”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渐渐地，浅灰色忽又化为深色，忽又化为一团火焰，湮入熊熊大火之中。炽热之下，一切沉沉下坠，眩晕感阵阵袭来。
仿佛有东西在心中紧紧纠缠拉扯，繁乱沉重，呼之不出。
一切摇摇欲坠起来。
“那双，眼睛……”
再次的眩晕。
……

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绝美的人儿，稚气未脱的面庞依稀有少年的痕迹，冰蓝色的眸子里却是难以掩藏的不羁孤傲，浅色发丝随风飘散，衣袂翩跹，回风舞雪，竟是超逸于尘世的洒脱，翱于九天之外的气质。
这种气息……
竟如此似曾相识，这样浅色的身影和超然的气质，在很久以前……
“可不要随便看人的眼睛，”心下暗自忖度，口中却也忍不住挑逗起来：“你以为，你的内里是怎么没的？”
白凤极为不满地一开自己的视线，刚才的恻隐之心顿时全无。面前的人分明功力深不可测，刚才的样子，多半也是……且对人对事三分真七分假，要不是形势所逼，他死也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眼下，终究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此地。
踌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流沙主人没告诉你？”
“因为不需知道将死之人的名字。”白凤习惯性抬头，微微一顿，“作为杀手，不需要知道太多。”
“那，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
他玩味一般地看着白凤一点点被自己的话噎回去样子，忽然觉得颇为有趣。
沉默许久，忽又开口：“不对，不是流沙……”
白凤忽然一惊，此次行动，确实非卫庄所派遣，可他是怎么知晓……
“卫庄可不会做这样……” 他忽然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浅灰色的眸子里拂过戏谑，“这样……亏本的生意。”
……
下半句，又被呛得不轻。

“冥子。”他抬头看着白凤，语调突然温和起来，我的名字……”声音清冷清澄，仿佛不带半点恶意。却也有打一巴掌再给糖的嫌疑。
白凤却扭过头，移开视线，一副吃过亏后打死不上钩的样子。
“我的名字，暂且先交这个吧。”看到他的态度，他不禁一笑，然后一副游戏结束的样子，兀自拂衣站起，神色轻松悠然却不似刚才。他转过头示意白凤跟着他走，然后便走了。
衣袂飘然，化入玄青色的虚空里。
白凤却是一副完全没看见的样子，一想到面前的的人把他三句话噎住两句半以及挖坑等他跳的种种，他决意是不肯理他。就算是带他离开这里……自己又凭什么信他……
他忽然停下了，转身，挑眉，神色中分明带着三分惊讶和四分笑意，停顿片刻，见到白凤置若罔闻的样子，也便转身就走，这一下，连头也不回。
玄青色的虚空里，泛起幽幽的寒光。
阴风阵阵，好似要剜去人心。
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那个人……”一想起他那戏谑的语气和刚刚那捉弄够之后满足的神情，白凤就来气。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向前走半步。
“怎么回事？”
忽然之间，面前闪现出炽热的光亮，空气在一瞬间燥热起来，前方，出事了。
“别过来！”声音清晰而镇静，却是难得的严肃。

然而他并不会听他的，虽然无内力，凭速度，大约也可以躲过攻击……
前方，玄青色的虚空里，是百步的距离。
却始终无法到达……
这个地方，分明被他下了幻术。
空气依旧炽烈而燥热，时而阵阵阴风席卷，陷入无限的寒冷之中，前方依稀是那个身影，在玄青色的虚空中看不真切。而白凤知道，不远处，那个人此刻真正遇上了强敌。
而白凤却被他隔绝在另一个天地，百无聊赖。
四方里，是晦明交替的气息，隐约可以感知无尽的厮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炽热的气息渐渐平息，幽幽的光亮里，那个长发的身影渐渐清晰。
但他……忽然之间的下坠，蜷缩着蹲着隐隐颤抖。
“别过来。”冥子再次地阻止，声音里却带着几分苍白。
三两步之外，白凤却看得见前面大滩的血，他是……真的被反噬了。这样的话，刚才那咳了半日，莫不都是装的？居然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此刻，白凤却有几分不知所措了，过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一直看着他蜷缩而无声微颤的样子，时而“哇”的一口吐出大片鲜血。此刻，若换作是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吧……胡乱想着，他忽然看到前面的身影忽然不动了。
俨然如石刻一般，沉默无声。
他……白凤心中忽然一紧，即使那个人的举止有些令他不满，他到底没给他带来什么大的伤害，甚至在刚才不惜用幻术避免他卷入斗争，况且这次刺杀，本来就不是……
拨开一缕长发，那俊美的面容多少带着几分痛苦，眉轻皱，本就苍白的脸色泛起微微的铁青，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在面部投下寂静的影。白凤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以前，他那戏谑的样子和挑逗的悠然的神情，此刻却不复存在。
“冥子……”轻唤他的时候，白凤自己也有些吃惊。
许久，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浅灰色的眸子睁开，只轻一瞥，又无力闭上。
“扶我起来。”
白凤抓起他的手，纤长而清瘦的手指和他的主人毫无血色，沉默许久，终是挽住肩，将他轻轻搀起。

一阵眩晕袭来，刚要下坠，却已被白凤一把扶住，未言语，终是帮他靠在树干上。
待心神稍稍安定，他便开口：“幻境已破，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你的内力，会……”
“先喝点水。”面前的人，却捧着青竹做成的容器，神色略带踌躇。
沉默片刻，他接过容器，低垂的目光中闪过复杂的色彩，半晌，才回神一般，
“谢谢。”
方才的炽烈燥热以及之后的痛楚晕眩，润以清凉的泉水，竟好得多。
“你是阴阳家的人？”抬头，却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正紧紧盯着他，大约他已从刚才的交手中，看出了什么。
“以前是。”
“那刚才那些人，也是阴阳家的？他们……”
“自然是我拥有他们所求的，知道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不然……”接过他的话，他微作停顿，“我的命，可没那么值钱。”
白凤忽然想起多年前，将军府中的那个傍晚。
“既然我的命不值钱，不如就用我的命，换他们的命。”
那个时候，满身血痕的他还未意识到，那样一语，竟注定成谶。
“怎么了？”冥子看他似乎有些神情恍惚。
“很久以前，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哦，是么？”他微微一笑，“但愿，我不是他。”

连续单机三天已心焦力猝~果然是写得太烂么╮(╯▽╰)╭
坚持，坚持，坚持……

一阵疼痛感袭来，冥子不禁有些支持不住，心内涌动，一阵眩晕，便又是一口血。
“你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
“阴阳家禁术。每每提升一成功力，便先自损三分，七成功力便可杀人于无形，若是十成……咳…十成盖世无双，但后果，后果便是……咳咳……”
“以自身为代价，这便是它成为禁术的原因么？”
“刚才那些和我交手的人都会死，接触他们尸体的人也会死，如此轮回九次方止，世称九影叠魂术。事实上，在它成为禁术以前，修炼的人并不少，但几乎都在修炼的途中走火入魔，五脏六腑俱焚而死。”
“所以？”
“所以这便是原因。”杂乱的气息渐渐清晰起来。
“你刚才，用了几成的功力？”
“不足六成。”
“若是运功十成，你还会活着么？”
“我没事。”看着他别扭而又有些认真的模样，冥子不禁一笑。
白凤自幼在鬼山长大，少年时加入流沙，所见阴险之术也有无数，却从未见得阴险至此。面前这个人，却不惜冒着性命危险修炼此术，到底为的是……且他言行确是散漫无束，复仇？弄权？却都不像。
“你这么做……”
“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一个人。”那人垂下目光，渐渐陷入回忆。
“那个时候一心只想变得强大，保护想保护的人。”
“变强的办法，有很多。”
“这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快的办法，一个人一旦急切地想达到目的，便不会再有心思犹豫。”
面前的人，竟也曾有如此至情至性的时候，白凤心下慨叹。

“后来呢，她怎么样？”
“后来他死了。”清冷的声音里，分明带着自嘲的味道，“注定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明明知道这一点，那个时候，却依旧执着地近乎疯狂，人性很可笑，不是么？”他抬头，玩味一般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或许他发现了，在那冰蓝色的深处，早已不在是初时波澜不惊的模样。
有些东西，未免太过相似……
“我的内力，什么时候恢复？”他忽然想岔开这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就能恢复呢？”方才时深时浅的气息渐渐平稳，语调忽又戏谑起来。“你可知道，修习此术，需要什么？”

白凤回过神来，却发现双肩早已被对方紧紧扣住，顺势而来的温度紧贴背部，衣物却早已被顺势解下。
“你这是？”白凤瞬间慌乱起来。
“你说呢？”戏谑的语气，终是沾上邪魅的气息，已然在脖颈处轻咬。
“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
“天地之间阴阳参合，阳者，元，亨，利，贞，创始万物；阴者地性，成形万物，阴之纯而顺之至，本非定指男女。”语调缱绻旖旎，却也不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青丝缕缕，缠弄地有些痒人。忽而又覆上他柔软的唇，舌头灵活有如小蛇，在时深时浅的气息间，勾起无尽缠绵……
叆叇暮云轻卷去，却又是一轮皓月。
隐隐月光下，那张清秀俊美的脸，已然有几分邪魅。浅灰色的眸子沾染了情欲的气息，与刚才垂目低思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个人，他并不认识……
白凤极想挣脱，却发现双手已被牢牢扣住，再一挣，却被他顺势一推，已然被压在身下。
“你……”
“可还舒服？”
语调缱绻旖旎。
月色如水。

晨光熹微，崖石崔巍。
山间树间，草木葳蕤。
只是经过了夜间薄薄的寒意，那一草一木便已经受不住似的，于纤弱中泛起微微的白色。又或许是那白色沾染了空气，一直渲染到天际青色的山峦，于是一切便缥缈起来，连同那浅色的身影。
他抬头，远方的天际，依旧是旧时的澄澈与超然，闭眼呼吸，仿佛便已置身于九万里的高空，随风而行，无所羁绊。
然而呼吸却有些急促。
紧接着，记忆在一瞬间涌起，如泥泞般将他层层陷入，无法逃离。
那个人……
白凤极不愿意回忆起那个月夜，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与面前澄澈空灵的天际，仿佛是两个世界。
然而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浅浅的气息，那撩人的青丝和那副仿佛可以化人的身骨，理智告诉他，那个人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永远地留下了痕迹，生命中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无法抹去，无法回首。
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只有足够的速度，才能超越生命的流逝，但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生命中，往往还会有比流逝更为痛苦的不堪。
他回忆起更早的时候，那些在羽刃下流逝的生命，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们的彷徨与惊恐，就好像现在的他……
欲回头，却一个踉跄，双手竟已被死死扣住，又被冰冷的金属磨得生疼。
现实的粗糙感，终是把他唤得无比清醒。
他还在他的面前，却似乎有意地回避着他的目光，神色中明显地带着一丝厌倦。却也还扣着他的双手，白凤也因此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这副神情……
白凤忽然忆起在韩国的日子，那段时间，每一次的任务完毕，自己都会变得有些怅惘而厌倦。
面前的冥子，是否也像当初的他呢？
然而他几乎在同一瞬间恼怒了，之前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也好，都让他后悔得吐血。
面前的这个人，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哪一刻是他看清过的。
而却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真真正正地为他担心，如朋友一般。
不愿承认也好，羞耻感也好，这种感觉确乎是不愉快的。
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人呢？
其实，如果他细细回想，便会发现自己不论对之前的冥子还是现在面前的冥子，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与身俱来而又莫名其妙。
或许他后来才会明白。乱世中的生命，经历了太多了血雨腥风的生死较量，看过了太多的冰冷无情的权谋算计。他们渴望相依而又害怕相依。只因时刻处在风雨飘摇里，因而变得冰冷沉默，却也会在一旦触及时变得异常脆弱，轻易相信。
终是年轻。
疲倦让他很快闭上了眼。
也在同一时刻，冥子松开了手，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少年生得很美，干净的线条，风轻云淡的气质，而在这之前，冥子绝不相信这样地人，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
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一种与身俱来的恨意便自他的心中生起。他极其想看到这样气质的人，被压在身 下微喘的样子，或是求饶痛苦的一个眼神也好……在这一点上，冥子承认他有些疯了。
于是从一开始便是局。
只是冥子再没有想到，设局的同时，自己早已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