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室。9:34 AM。
「请问我现在后悔了可以吗?」
直至我面对着珠穆朗玛峰般的资料，才哭丧着脸为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买单。
真是的说什么宁愿去上课啊?!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维苏威火山里推啊!
忍着枯燥无味的课程，硬生生啃完那些见鬼的数学算式，我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智商为0」。
「…——不过女生们似乎很能学。」
我咬着笔，望向人群当中的砂锅。那一身黑白的哥特洋服在人群中颇为显眼。总感觉砂锅她，伶俐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呢。
嘛。也或许是我的错觉哦?
课室里清光缓泄，寒春初特有的感觉在窗外弥漫。樟树叶落了满地，就好像疯屋子般的不可言喻味道。
话说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呢?之前的事完全记不清了。曾经有人告诉我，忘记是人类的自我保护行为，目的是不让人永远记住那些伤害的事物。
可是如果忘记、就不得不去探寻，从而受更多的伤承受更多痛苦。挖掘真相的行为是无情而残酷的，不仅玷污死者，更加会伤害生者。
这还真是不讨巧。可是越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越是含有粉饰太平的意味。
嘛。不过如果我在这个古怪的学院再多待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慢慢想起来。
我又不是鱼那种生物。
毕业?…希望还早着呢。
毕竟这样的New Life，才刚刚开始啊!
所以、想那么多也只是徒劳耗费体力。虽然我既不是所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消极派，但也不是被害妄想症，并不会想出什么胡乱的结果。
过好每一天做好自己。这就是我。
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我有预感。并对此深信不疑。

或许没有吧。
我收起叹息的余韵，将它转换为吉他的和弦。吉他弦是分不清波状还是其他模式的振动，就犹如每个人身上不明所以的历程。
不论是猫也好啊、狐狸也好啊、人类也好啊，到底没什么分别。
总归是有无法容忍的存在，也总归有不同的灵魂。
灵感不过是另一种未知形式的羊癫疯罢了。
体验着灵光一闪的感觉，我突然想起这句话。
那就…这样吧?我合上六线谱，糊掉这笑容。
#C.3出云巫女之幻梦#
那当许是梦了。
那是被一千年的怨气一千年徘徊的恨意所菏泽的鬼怪啊。满心满身都透着反骨，一言不发却极具杀感。
这个神社的袾子终于有一次感受到了压力，不再像以前那样松松地垂着御币，而是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娇小的身体下隐藏了不可计量的爆发力。
有一句话是这么形容祩子们的:立てば芍薬、座れば牡丹、歩く姿は百合の花。纯情，黑发，大和抚子也许就是她们的最佳写照。可是这个没有司巫管教折罚的人儿呢？
也许只有她了，才这样暴烈而如水温柔。
可是她，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袾子。
她的更多时候用于匆忙地穿越了千鸟居，用于点燃了行灯，用于静静等待着添水的响声。而现在呢？她要除灵了却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张了张口，才发现这个鬼怪的能力比她所想更甚，根本就不是什么毛头小鬼能够形容的，或许可以用妖来这么讲了吧。
是的，妖。当鬼怪逐渐有了形体，这位年轻而天真的袾子才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可爱的姑娘，活泼可爱，一天里有六个小时在笑。浅咖色的发以红缎束之，莫名其妙的就很有美感。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好了，现在更棘手了。

「今日播报——」
将广播里新闻的声音渐渐过滤，身心沉浸。因妄图探求真理而不自觉地开始动弹起来。
「请问…这学校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
「同学。请问一下…」
「这位先生…」
无论怎么询问，得到的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快步离去，偶尔会得到一些白眼和轻声咒骂。
结果回答我的、却是一个紫色嘴唇打满耳环的世纪末骑士。几乎是rap般口齿不清的回答:
「哟哟。」
……我虽然真的很想忽略掉他，但是——
存在感太强烈了无法忽略啊。
染成色彩鲜艳夺目的头发，略有些干枯，摇晃着叮当鸣奏的金色耳环，以及抽搐一般的动作。
不得了，又是一个小龙兰的病友。
「哟哟。本大爷来告诉你哟，这学校还有哟——」
这次轮到我角色互换，转身便走了。
这个学校最大的不可思议莫过于是『存在着与都市格格不入的怪人们』了吧。
唉。毕竟如果在22世纪的日本街头，这种嬉皮士是不会出现的啊。因为日本本身就不适合这种壁虱生存啊！
……但是说不定哪家拉面店后面就蹲着一群尼特呢。

铝罐叮叮当当地滚开，卷入形状奇特的回收桶里。
当时刻的钟声敲了十六响，黄鹂鸟作出优美歌章。可笑至极的那位先生快步逃离。
被攥紧汗湿的纸条黑字都模糊不清，我迈步走向图书馆，五彩缤纷的鹅卵石路硌得脚底疼痛，我却不以为意、万物皆虚。
被青翠森林掩埋的图书馆、当中夹杂着不怕冷的几点星零小花。位于图书馆的会客室里空荡无人，我踢踏着步伐，经过那会客室的巨大落地窗。
说实在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为什么砂锅要帮助我、以及她将怎样帮助我。
毕竟我和她，也只是同学的关系吧。而且她和山田老师关系不是相当要好吗——简直就像兄妹一样，山田老师对砂锅简直是言听计从。
唉，但是、只要做好我该做的不就好了嘛？
一间间地循迹过去却都没有砂锅的身影，直到抵达略有墨味的藏书室时才有些动静。
书很老，但都很干净。砂锅就坐在那里，腿上放着一本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平静的生活》，戴着并没有任何用处的黑粗框眼镜。
午后暖暖的阳光如同牛乳一样撒进落地窗，毫不吝啬。
她——就像天使、不，或许说是「救世主」或者是「智者」才更贴切。
不，就，就连那样都是亵渎。
踢到了一本散落的书，引起的声响让她循声看向了我。
「你来啦？」
她露出奶油般的笑容。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第一个不可思议就是——」

#C.5.风茄之雾#
「第一个不可思议就是——」
随即，真相被尖锐响鸣淹没。犹如一千万只风茄的惨嚎。
Seed、Blooms、Toy.
小提琴拉出的锈蚀般噪音，无关联的词汇被强行绑缚，现在是——
废墟之中的空灵清爽说念。
砂锅所述一切都被遣送入喉。听得见听不见的、落地窗已破碎，曾是晶莹剔透的现成为刀扇飞舞。风从林间涌入藏书室
已然入座的我猛然推开藤椅，翻过上蜡的柏木桌面，风衣下摆被刮的猎猎作响。
见鬼、这所学园…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我的第一念想，并在我冲出图书馆之后一直酝酿并无限膨胀。
这个秘密不解开都一直将是达摩利斯之剑岌岌可危。
森林掩蔽了袭击者的踪迹，我垂头丧气，无奈放弃追寻。
唔，有什么疑点的话，直接问砂……
回过头去，砂锅早已不在那里了。
藏书室空空荡荡，鹅黄色的灯已不再温暖，反而成为威胁源之一。
我战栗着，为不知名的危险。
那今天…先这样吧？总觉得并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够知晓真相的。
就好像是巴黎河上的雾，缥缈却挥之不去。
可是我啊、我这迷途羊在哪里寻找自己的果树园呢？
游戏开始、我却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这真是……
可笑之至。
我加快脚步，似乎就可断言，那位袭击者大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赶到宿舍已是午末，从一亿五千万公里之外来的光正沉入海平线，室内鞋踩在骨瓷地上几乎悄无声息，宛如夜猫。
「是怎样，现在才回来吗？」
小龙兰罕见地正儿八经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社际传播学》。这本书的厚度难以置信，似乎可以顶替《莎士比亚全集》而成为本月最佳枕头。
话说起来，学园也就这么大，你是打算把这里当做社会的微型模型吗？这可不太好。
我极力反对着，同时也极力反对自己的记忆。因为人的保护机制啊、总会强迫自己忘掉。
躲开小龙兰的“眼线”，我躲到床上，与砂锅互发信息。
『砂锅』:下午跑掉的事、真的对不起!
啧，原来是自己跑掉了啊。还以为被来者抓走了什么的。
『赤 松』:没关系的。毕竟不算什么毁灭灭地的大事？
略带愉快心情地将这段话发出去，得到的却是——
砂锅沉重而绝望的回复。
几分嘶吼，几分绝望。有如灌入水泥打上钢筋成为泥泞城市一部分的可恶痛觉。而那不过是绝望的痛楚具象化罢了。
最疼痛的不过就是无能为力。深刻地撕碎当事人，沉入墓碑，沉入死者的言语。

『砂锅』:听着，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的意识——但那个人恐怕是来阻止真相的。
意识……？阻止……真相？
突如其来的巨大精神冲击宛如逾越一马赫的音爆，丝毫不亚于挨了擎天柱一拳。分不清是真情实意还是诈言谎语的我，只好任由魔鬼在我耳边低低窃笑。
我甚至忘记回复砂锅，就这样满怀疑问与担忧入眠。
醒来的时候，小龙兰已经买好了早餐放在了藤桌上，我一边啃着已经凉掉的烧卖，一边咬着奶茶吸管想着昨夜的事情。
这么说的话，砂锅其实还有不清醒的时候吗？不清醒的她…又是怎样的呢？我深刻思考着。
思维被编码。话语成为振动而触媒被湮灭。消灭掉思维。思想罪不会带来死亡，思想罪本身就是死亡。
那些涌入脑海的词句带有攻击性，仿佛是体内的巨噬细胞，要吞噬一切异己。
见鬼。我…我还得保持清醒。
吃剩的早饭就扔在桌上，我踉踉跄跄地扶着桌子抵达洗手间，用冷水祛除来自炼狱的闲言碎语。
这只是稍微起效了。
一切，恐怕还是和砂锅有关。这所学园并不是真的那么简单，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和平。
太平之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诶~很久不见松同学了呢!」锁上宿舍门，转身就见到了池田老师。
甜美的眼镜控——
这是被「有关老师们的爱慕度&仇恨表」引用最多的句子，用于形容池田老师。
啊啊、虽然梦魇的雾霭仍未散去，但能够见到池田老师，仍有一些不真实的幸福感。
「私闯男生宿舍是违反风纪的……所以松同学不要向他们告发唷!」她扶着眼镜，手里倒提着粉红色的眼镜盒。
我该怎么向她说出这学园的肮脏之幕呢？
「是怎样，我逃过学生会长的眼目就为了看看你这逃课专家!你也没有什么话说嘛?」她宛如糖蜜的声音温柔缱绻，而我内心却波澜万分。
「啊……我该说什么？」
「……算了，虽然我不知道松同学你要做什么，但是希望你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喔!」
突然她这么说，眉眼低垂，表情很有些凉薄。
「那我…先走啦!假什么的都已经帮你请好了，放心去吧!」
她跑开，再快要看不见我的地方远远地挥手。

说不清是什么，其中参杂了各式各样的情感——
不、就连那也不是真的。都是魑魅魍魉下的恶毒诅咒，令我分不清虚实真假。
说到底，不是梦啊。把梦压缩成绝望般大小，剩下的都是些梦的渣滓与残余，可笑而令人悲悯。
我握紧拳，掌心被自己施压而感觉疼痛。是真实的，疼痛，是真实的。
那些不是鸦影派来的幻境，而是存在的——存在即合理，合理即存在。所以说，在这悲哀的学园中，仍旧有人顽固地不放弃，去探求世界之理？
——哪怕直到永远，遍体鳞伤因荆棘？
「呐呐…山…老师…」隐约是欢声的只言片语，似乎是完全无用的情报，成为不了拼凑出真相的拼图。
篝火越燃越烈了，那些光…短暂地照亮我们。
今晚就先这样吧。神也是需要休息的，更何况我这个肉体凡胎？
打着哈欠的我，离开了原地。

梦。
是梦吗？又不是梦吧。
这是哪儿？
并不是梦吧。
不……不对，这里是现实，可是那些扭曲的物件又是什么？那些有一种超脱了认知的气氛的物件究竟是什么？
我抬手轻触那些气泡，气泡们纷纷爆裂像是多米诺效应。
这些…都是什么？
那张脸是…是谁？
我……
「哈…哈…哈…」
「你已经睡过很久了，这离上课时间都过了三十四分钟又约六秒。」
从迷乱的梦中醒来时，迎接我的是张陌生的面孔。
「听山田说你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所以我来看看你。」
不，这不是重点。
在我面前这位的怎么看都是像位女生——
「啊啊啊啊啊——」
「喊什么？我会吃了你？」
女生露出一副吃了蟑螂的表情。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这所学院的管理者，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学生会会长就好了。」
会长？会长造访男生宿舍还不敲门？
仿佛探知了我的所想，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门没有锁，不然我也不会贸然闯入，这于我的人身安全与声誉都会有损。」
「求求你下次敲门再进来好吗…」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结果就被呛了。这个女生真是莫名其妙。
「那么言归正传，山田说你是很有趣的人。」
她向我弯腰，吐出几个奇异的音节。
那不像是我认知中的任何词汇，也许是拉丁语…！
但我听不出来啊。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我暗叹。
「你似乎…发现了点东西？」

然而装傻充愣也是在下的一手绝活儿啊。
我歪歪头，向她表现出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无论对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总而言之，我统统不知道！
似乎是这个方法起了作用，也或者是她失去了耐心，缠绕在一起的修长手指在桌上敲敲打打，节奏有序。
「贝多芬的『离别』。唔，希望我不会在你的葬礼上弹。」
该死……。这女生，干脆的威胁啊。
似乎窥破了我心中所想，这位号称自己是「学园的管理者」的女孩子微微笑了起来，笑声不同于我认知的任何美妙乐器，而像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你很有趣。」她说。
结果到了这时，我唯一能够吐出的话语居然是——
「谢谢。」
现在还说什么俏皮话啊喂？！
在我内心不断大声喊叫的同时，她向我附身而来，年轻的身体替我挡住了光，并越趋越近。直到如兰的气息也呼在了我的耳边。
「Mors certa,hora incerta.」
……？！
我挣扎着，试图从她的钳制中逃脱。
醒了。
是梦？
又不是梦。我从床上起身，看了看窗外，有数以万计的蝙蝠在尖叫，在奔逃，最终他们冲破了窗户向我扑来，撕开我的皮吞噬我的血肉，把骨扯得七零八落。
又是一场梦。
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躺在床上的我，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