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睡懒觉的留住，在半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满泡尿憋醒，睁开惺忪的眼睛，站起身来，眯着细长的小眼睛就往粪茅子处走，正要往前迈步的留住，突然一头扎在地上，咕咚一声，把在偏房里玩耍的惠子惊动了。
　　惠子跑到堂屋，见爸爸躺在堂屋当门，一动不动，头上的头发被风扇吹得一怂一怂的，“爸，”惠子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声音，“爸，”惠子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声音，“爸”惠子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声音。
　　惠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光着脚板从家里跑出来，直接头往地里跑。
　　在路上，崔庄庄上的人看到五六岁的惠子哇哇大哭，往地里跑，还以为惠子在家挨留住的打了，就笑着逗惠子，“你爸在后边赶上来了，跑快点。慢点，就给你爸追上了。”
　　惠子哽咽着淌着眼泪水，“我爸不会动了，我爸死了，我叫我妈回来。”
　　听到的人唬了一跳，调头往留住家跑去。只见留住家大门敞开着，堂屋门也开着，留住趴在堂屋门的地上纹丝不动。还真死了，那人大着胆子把留住翻过身来，摸摸鼻子，送了口气，哪里是死了，是晕了过去。
　　待杨梅赶到家，大家伙已经帮忙把留住抬到了架子车上，杨梅顾不得管惠子，跟着架子车后面，哐啷哐啷的就往镇上的医院赶。

　老党和徐大姐，之前再怎么和留住有过矛盾，留住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还得指望留住给他们留个后生孙子呢。徐大姐冷着脸把杨梅给撵走了，留住气得不吃饭，母子俩个憋了一天多的气，留住就是不吃徐大姐给喂到嘴巴的饭，没法子，徐大姐请人给杨梅带话，叫杨梅到医院照顾留住。
　　杨梅装不知道，几次三番的，徐大姐没法子，就亲自过来请杨梅。徐大姐给杨梅嘲笑了几回，徐大姐为了儿子忍气吞声，把杨梅请到医院，留住这才开始吃东西。
　　老党见留住这病来势汹汹，就去医生那里询问，问啥呢，问留住这样子，以后还能不能生孩子。医生对老党说，“都这样子了，概率不大。”
　　老党没懂概率是什么意思，医生就又解释了下，“还能生孩子的机会不大，不太可能再生孩子了。”
　　老党听到，沉默了很久，才又回到留住的病房。当天晚上，老党把徐大姐拉回了家，“看他干啥，都这样了，不是有他媳妇吗？”
　　在睡之前，老党才对徐大姐说留住再生孩子的可能行不大，也许他们俩个永远都不可能抱到孙子了。徐大姐听到这个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直哭了大半夜。老夫妻俩个对于人生的最大的意义，也失去了。剩下的，唯有面对这个黑乎乎的像夜一样的世界，苟延残喘了。

第二天天亮，徐大姐醒来没见老党，以为老党去了医院，徐大姐就起身进厨房做了饭，打算给留住送到医院去，孙女惠子也在医院里呆着，还有杨梅的饭，加在一起还真要带去不少。
　　老党一身水湿的，带着满身的露水回家来，原来是乘着太阳出来前，去搭理棉花叉子去了。回到家把滴着水的褂子脱掉往栓在两棵树中间的绳子上一搭，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见徐大姐带着饭食要送去医院，老党跳起来，一把夺过去，“送啥送，这不是粮食啊？”
　　徐大姐不明所以，再怎么说，留住还是他们的儿子，再怎么吵，再怎么闹，留住就是他们的根，就是他们的命，不让送饭，到底是啥意思？
　　老党见徐大姐两眼充满迷茫的望着他，就又坐下来，“送啥！留住这就这个样了，咱们以后也指望不了他给咱能生出孙子来，给他吃干啥？”

徐大姐蹲在饭盒前面，眼泪顺着黑红黑红的满是皱褶子的脸上流下，滴在脚下的黄土地上，连跐溜都没跐溜一声，就没入了黄土。徐大姐先是啜泣，啜泣了一会，就放声痛哭，她在哭她过去的岁月中所受到的苦难，她在哭为什么她拼了命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不但不中用，到如今竟然半身不遂了，不但半身不遂，甚至连生孩子都生不了了。徐大姐的天塌下来了，只一夜过去，徐大姐就像老了十岁一样，皱纹更深了，眼睛更浑浊了。没了希望的人，不但是徐大姐，老党更是如此。老党天不亮就习惯性的去了他们家的棉花田，今年的棉花桃子长得不错，结的也多，到秋天定然能收成不少，到时候卖了钱就攒下来，等孙子生出来后，就给孙子买好吃，给孙子买玩具，给孙子买衣服；老党甚至打算再去河里打渔，多攒些钱，以后孙子长大了，建楼房，定亲要礼金，提前多给孙子准备一些。以前孙子还有个影子就在前方等着他们，现如今，连这个影子也没有了。
　　老党在徐大姐的大哭声中，拿起饭盒，把里面的鸡蛋吃掉后，就又去田地里忙活去了。徐大姐最终还是没有去医院，大哭之后的徐大姐，心是空空的，空荡得让她不知所措，她只知道不停的在家打鸡骂狗，对着猪圈里的猪怒声大骂。经过崔庄南头的人们，此时都能听到徐大姐带着哭腔的愤怒的骂声，骂鸡，骂狗，骂猪，骂完了这些家禽，就骂她的婆婆，骂完了婆婆，骂她的几个没良心的女儿们，骂完了女儿就骂老党这个挨千刀的，骂完了老党，没得骂，她就是不骂留住。
　　徐大姐对留住是感激的，因为留住的到来，让她在这个家开始站稳脚跟；因为留住的到来，让她对未来有了希望，有了期许。现在，留住躺在医院，她做母亲的，就是留住对她再狠，再毒，她都不愿意把留住丢在医院不管不问，她做不到像老党那样的心狠。
　　在自己谩骂中，筋疲力尽的徐大姐还是重新炒了香喷喷的鸡蛋，抱着饭盒，迈着俩条细长细长的瘦腿，往医院出发。
　　在路上碰到认识的人，人家安慰安慰她，她就一汪的泪水。

到了医院，看见小惠趴在留住的病床床头上哭。杨梅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嘴里嚼着馒头，见徐大姐进了病房，扫了一眼，理都没理。
　　徐大姐有些讪讪的，问留住，“吃了没？”
　　留住没好气的瞪了瞪他娘，“等你送饭过来，我都饿死了。”
　　徐大姐见杨梅没有接她手上的饭盒，心里更是不快，给儿子说话的口气上就显现出来了，“我看你还好好的躺着，咋就没饿死？”
　　留住听他娘这么说，登时怒了起来，“你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来了就闹事，你闹个啥？你闹啥？你不闹你就不安生是吧？你昨个儿过来就打人，今个儿过来就咒我死，你到底安的是啥心？你是不搅合散我家，你就不罢休是吧？”
　　留住一番连珠带炮的，让徐大姐有些招架不住，“咋？咋咋咋？我好心送饭过来，还送出事了啊？”
　　留住嗤了一声，“你也不看看几点，还送饭。我倒是问你，你送的是啥时候的饭。”
　　徐大姐才意识到，因为在家里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到医院了，都快要吃晌午饭了。徐大姐此时有些不知所措，在杨梅嘲笑的目光中，徐大姐更是站不是站，坐不是坐，她有些后悔自己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她就应该听老党的，就不要过来，不过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受这等子闲气。

徐大姐在尴尬中，见没人理会她，就转而向小惠问道，“哭啥？饿了？”
　　小惠连头都不抬，还是嘤嘤的哭。旁边病床的家属笑着说，“想吃油条了，她妈不给她买。”
　　徐大姐扯开脸，笑了一声，“走，奶给你买去。”
　　小惠一听徐大姐这么说，哭声戛然而止，从床上抬起脑袋，转身就要往外走。
　　杨梅厉声喝止住，“干啥去？回来！”
　　小惠眼泪鼻涕挂了一脸，期期艾艾的想往外走，却不敢走的样子。徐大姐脸上挂不住，而且还有其他病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在，这让徐大姐更是没有面子，不由的冲口而出，“咋了？我给我自己孙女买根油条还不行了？”
　　杨梅哈哈一笑，“你孙女？嗯，是，不假，是你孙女，我问你，是你孙女，你抱过多少次？”
　　徐大姐哑然，因为小惠是个女孩，徐大姐并不喜欢她，除了吃喜面条的时候，在亲友面前象征性的抱过一次，之后再没抱过。杨梅的话让徐大姐无言以对，求救似的看看留住，留住闭目养神，当作没看见没听见。徐大姐恨恨的对着留住说，“看你娶到的好媳妇，你能，你厉害，以后别哭着抹着找我管你。”
　　杨梅哎呦一声，对着留住笑，“你听到没，人家说不管你了，你还睡，睡得着吗，你？”
　　徐大姐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有心将带来的饭菜在病房里给砸了，但又舍不得，只得又原样给带回家了。
　　回到家，老党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徐大姐偷偷的把给留住做的好吃，紧吃慢吃，快速的消灭掉，别到时候，老党回来看到，又对徐大姐大吼。

杨梅对留住越来越没有好脸色，杨梅越是这样，留住越是对她看的紧。两口子因为这，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每次吵架，小惠就可怜巴巴的躲在桌子底下。小惠很是羡慕其他家的小孩，虽然他们的父母也会吵架，甚至打架，但那只是偶尔会吵架会打架，不像他们家，几乎天天父母都是吵架。在小惠心目中，她更偏向于爸爸，因为她觉得爸爸比妈妈更爱她，一般情况下，小惠只要想吃什么好吃的，按留住都会买给她；但妈妈就不会这样，妈妈很少给她买好吃的。
　　转眼到了过年，杨梅之前还心存希望，空下来的时候，就拉着架子车拉着留住去扎针，但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留住没有丝毫起色，杨梅的耐心也在长时间的消磨中，耗尽了。
　　开了春，该下种的下种，该栽苗的栽苗。杨梅因为只能靠自己，他们家的庄稼苗子比人家的庄稼苗子晚下种四五天。这让杨梅很火大，要不是为了给留住扎针，也不会耽误那么多时间，结果庄稼苗子都比人家下种的晚了四五天。别小看这四五天，早四五天和晚四五天，这收成肯定会有影响的。
　　这年到快麦收的时候，留住的偏瘫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杨梅也不再拉着留住去扎针了，杨梅给人说，“这病，治不治都那个样了，还咋治，治不了了。”
　　庄里人私下里聊天都说杨梅肯定会再嫁一家子人家，身体好好的时候那就不说了，现在偏瘫，杨梅都给治了那么长时间，看了好不了，以后就好不了，杨梅还年轻着，二十多岁，迈了这个门子，再找一家肯定好找的。
　　持反对意见的都说，照杨梅的性子，不太可能把偏瘫的留住丢掉，更何况还有个小惠呢，小惠都六七岁了，自己一手养这么大的闺女，哪舍得丢掉。
　　也有的说，要是小惠是个儿子，留住就是偏瘫了，哪怕是死了，杨梅都能留下来，有儿子呢，以后指着儿子过。小惠是个闺女就不行了，闺女再过个十几年，小惠一出嫁，再不是崔庄的人，杨梅在崔庄还指着啥过日子？不给旁门子的侄子欺负死才怪。在崔庄，按照惯例，没有孩子就由亲缘关系最近的侄子继承这家的家业，以及这家老人的养老送终都是由这侄子完成，一般是该大家族的长子长孙继承。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如今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依然如此，只有有些家庭出去打工的，就不大愿意揽这样的差事了，鳏寡孤独的，能有几个钱财好去继承，就算是以前多么值钱的土地，随着出去打工的增多，也没有以前那么值钱了。就算是嫁出去的闺女也能养老，那也得看女婿的脸色，还得看亲家的脸色不是？人家婆家才是正经该孝顺的，就是自己闺女，嫁过去，还不是人家的人吗？

无论多大的人，内心总是住着一个小孩，这个小孩期望获得这样那样的认可。
　　秀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被老党和徐大姐认可之后，秀英一再的为父母付出上了瘾。自己家的活不干，先把父母家的活干完；有点好吃的好喝的，总是想着先给父母留一份。这还倒没什么，关键有一次，秀英把给婆婆做的新衣服，直接带走给她娘了。这下，把婆婆的心给伤了，婆婆流着眼泪给儿子小刘哭诉，“就是把她当成亲闺女又咋样？到头来，她还是跟她亲娘亲。”
　　自此，小刘对秀英就有了些许的意见。秀英再叫小刘到她娘家给老党干活，小刘总是不情不愿，有时候还给秀英摆脸子，秀英问了好几次才明白咋回事，有所收敛了些。小刘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秀英没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的为了岳父母家干活，不管是什么东西，见着就想往岳父母家拉。小刘为了秀英，岳父母家他能帮忙的他尽量帮忙，但还是不大和岳父母讲话，秀英让干活就干，没有活就在旁边一站一蹲，闷着头抽烟。老党和徐大姐觉得很委屈，他们觉得对秀英和小刘已经够好的了，为什么小刘对他们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一个小脸都没有。老党和徐大姐向秀英告状，秀英只是笑笑，在笑里有浓浓的苦涩，她怎么可能忘记以前父母怎么对小刘的，父母怎么对自己的。秀英也很清楚父母对她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为什么会转变，但父母对她的肯定以及可怜的一点关怀，让秀英觉得弥足珍贵，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这种感觉就像吸毒，越吸越上瘾，但想戒，又戒不掉。秀英一方面生活在对父母的恨中，另一方面又生活在对父母的感激和爱中。对于父母对她的关心，她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受宠若惊，父母越对她好，她越觉得父母陌生，越觉得父母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大家都说，留住家也不容易，能帮就帮呗。当然说这话的人，他们肯定不会伸手帮帮留住家，但他们会认为留住的父母，留住的几个姐姐应该帮助留住。理由就是，要是留住的亲人都不管他，谁还管他？留住都偏瘫了，不能干活了，已经很可怜了，他家里人干嘛不帮他？
　　杨梅和秀英打的这场架，没分出胜负了，因为很快就有道德感很强的人过来把她们给拉开了。
　　徐大姐这次做的很好，她很清楚，儿媳妇是打不过她闺女的。儿媳妇和闺女打架，她自然是站在闺女这边，想都不用想的。
　　闺女再怎么不好，闺女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给人打了，她能不心疼？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几个人上去把秀英和杨梅拉开，两个人都已经披头散发，满身泥土，各自见血了。秀英的上衣给撕岔了，杨梅的裤子给扯得露出了裤头。
　　徐大姐叫秀英直接回家，在杨梅面前啐了一口吐沫，就又回到她家的打麦场忙活。
　　杨梅也不管烂了的裤子，坐在路边嚎哭，大哭自己命苦，哭这日子怎么过的下去。

杨梅还真在娘家，听到女儿的喊声应声而出，“小惠，……”正要扯着小惠，见留住在旁边，脸色立马拉了下来，语气就生硬起来了，“你来干啥？”
　　留住听杨梅这么语气不善，很是生气，“你说干啥？大忙的天，麦忙季子的，你还走亲戚啊？”
　　杨梅扯着小惠往屋里走，“啥叫走亲戚？这是我自己家。”
　　留住拄着拐杖进屋，见丈母娘老丈人都在屋里，因为夜里下了雨，打麦场都湿了，不能晾晒刚收回来的小麦，因为刚下过雨地里太湿了，也不能在麦茬子地里种玉米，一家人就在家里呆着，自然因为杨梅回来所带来的消息一家人正在气不顺呢，自打留住半身不遂之后，杨梅父母就让杨梅离婚，再找一家全胳膊全腿的。杨梅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还有个闺女呢，就这么离婚了，闺女咋办呢，也就这么拖着，过一天算一天，可就算是杨梅想过一天算一天，如今也过不下去了。本来日子就艰难，留住偏瘫了，婆家人不但不伸手帮忙，还糟践她，这让杨梅断了最后一丝念想，回到娘家，只给她父母讲了一句话，“我想离了。”她父母当即就开心的要去张罗找媒人给杨梅介绍相亲。
　　留住大刺刺的往堂屋方桌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等着给端上了招待的茶水，哪里还有人像之前一样把女婿伺候得好好的？
　　杨梅父母也不理会他，给杨梅使了个眼色，老两口就拉着小惠出门去了。
　　杨梅待到父母和小惠出了门，木着脸在方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良久，杨梅抬头看着留住，“留住，咱们离婚吧。”
　　留住之前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了，“你咋能这样呢？你咋就这么的落井下石呢，你不就看我偏瘫了，上拐杖了吗？”
　　杨梅低下头，心里涩涩的，“小惠还小，我来养。不要你一分钱。”
　　留住强装镇定，心里早已经失了主意，嘴上还是强硬起来，语带讽刺，“呦，你看你小鼻子蝌蚪眼你还能再找一家？你还以为你长啥样？”
　　杨梅本来对这个时候给留住提出离婚有些愧疚，此时留住这么讲，让杨梅心下略为宽松了些，“我是小鼻子蝌蚪眼，你眼大，你看你眼不跟鱼眼泡一样，跟人搦住你脖子一样？”
　　搦，就是一只手卡住脖子，卡得紧了，被卡脖子的人的眼睛就会突起。而掐，一般是指两只手一起卡住脖子。
　　留住眼睛大而凸出，而且白眼球比黑眼球的部分多，看着就像金鱼凸出的眼睛。
　　“我长得跟人搦的一样，我长得跟人搦的一样！我长得跟人搦的一样，当初你还嫁给我干啥？”
　　“讲当初，当初是我瞎了眼了。”
　　“你还瞎了眼，我还瞎了眼呢。我要是不瞎了眼，我也不能找你这种见人落难了，还往上踩几脚的人。”
　　杨梅气得脸通红，“我踩你几脚，你也不想想，自打结了婚，我杨梅对你崔留住咋样？你半身不遂后，我杨梅对你留住咋样？”
　　……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没争过谁，在留住气得举起拐杖要打杨梅的时候，正好被回家的老丈人和丈母娘看到，两个老人一个人扯，一个人拖，把留住撵出家门。小惠给老夫妻两个藏在邻居家，留住在庄子里转悠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小惠，只能先回家。
　　回到的留住，越想越气，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狠心，他病成这样了，竟然想着跟他离婚。

小惠读到三年级就不读了，在家里跟着奶奶徐大姐干活，徐大姐经常骂小惠白吃白喝，让小惠去找她爸爸留住过日子。
　　在小惠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失踪了。亲戚朋友各种找，还报了警，结果在市里一个偏僻的小旅馆里把小惠找到了。原来是附近一个庄子的人，把小惠骗到市里，打算把小惠给卖掉。他们觉得留住家里没人，老的老，残的残，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过了两年，小惠结婚了，一年之后，小惠生了一个男孩。崔庄的人常常见到小惠带着孩子回娘家，给留住打扫打扫庭院，干干地里的活。小惠的丈夫比小惠大十岁，过了二十五，家人担心不好娶媳妇，就给了留住五万块钱，留住就让人家把小惠给领走了，反正都得嫁人，早嫁人，晚嫁人都得嫁。

这个故事完了，开更下一个

感觉原作者可以与莫言相媲美了

马的媳妇为了给马和儿子留下一口饭，也饿死了。骡大娘带着儿子万禄和一个女儿艰难度日，马大爷带着儿子苗度日。有人给骡大娘和马大爷说和，“你没了外头人，你没了里头人，干脆打伙计算了。兄弟娶嫂子，不正好？”打伙计就是两个人不结婚，一起搭伙过日子。五六十年代，结婚没有人去办结婚证。
　　骡大娘只要一听人这么说，立即张开她那爱骂人的大嘴，“叫你娘给人家过去！你个孬碧养的，你咋不叫你娘跟人家过去？”众人都哈哈大笑。人家，人家是谁啊？人家就是马大爷啊。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骡大娘还有个死了老婆的大伯子哥，这更让村里人有了想象的空间。

　骡大娘除了喜欢骂人，特别喜欢编快板，编歌骂人，骡大娘还喜欢吃。喜欢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嫩玉米棒子，红薯，小瓜子，西瓜，番茄，馒头之类的，只要能吃的，骡大娘一律喜欢吃，一概不拒绝，无论谁家给的，她都吃。而且她吃，还能吃出惯性来，这家这次给了她吃的，下次她还到这家去串门，直串到人家拉长了脸，不再给她吃的为止，她接着再换一家串门。过一段时间，她就又像是忘了人家拉长的脸，再去人家家里串门，而且还喜欢挑吃饭的时候去串门。一般做娘的，只要自己捞到点吃的，都会给自己孩子留着，骡大娘就不。有人就说了，“你弄到点东西都自己吃了，你俩孩子呢？”骡大娘就哈哈的笑着，说，“反正饿死不了，这时候哪像六零年那时候。”人家又说了，“六零年多好啊，屋里屋外都能耍马车轱轮。”骡大娘还是哈哈的笑着，“六零年，啥人愿意再过？人都饿得急烧，老鼠饿得影儿都见不到。”
　　耍马车轱辘，小孩子喜欢玩的，就是身体向左或者向右快速的倾斜，一只手先着地，两条腿快速的甩向天空，另一只手再着地，接着两条腿再着地，就像滚动的车轮一样，所以叫耍马车轱轮，意思就是形容六零年没东西吃，家徒四壁。
　　饿得急烧的意思就是，人饥饿得就像失火了一样急。
　　寡妇骡大娘，就这么着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竟然把两个孩子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