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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满月之夜。
人类古老的占卜仪式在一份静谧满月下沉默的进行。火把那点微不足道的光芒将人的影子诡异地拉长。盛装的年轻巫女踏着她的舞步，摇动着祭祀的手铃，精致的妆容面无表情——这不符合她圣洁的身份，这样看惯世间一切的木然。
只有弱小无能的人类才会将未来的一切希望寄托于这样飘渺虚无的占卜仪式中，妖怪们从来不需要，也不会去相信所谓的命运。它们的生命足够的长，并且坚信命运是由自己掌控的。这一点，强势霸道的妖怪们从不怀疑，如果你能够活个上百年甚至上千年，你也会对这无聊的东西投以轻蔑的笑意。
“又是一个满月。”
凌霄姬满意的看着夜空，勾勒起的薄唇微露出她向来隐藏很好的犬牙。比平日来更汹涌的妖气在四周涌动着，这很正常，每到满月是他们最活跃的时候。
她地笑容足够的残忍，尽管这点被她平日里的优雅举动掩盖的很好。只有最低等的妖怪才将人类的风尘气学个十足，像她这样强大的大妖怪身上的气息向来都是清冷地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有些看起来人畜无害。
只有脸上扭曲的妖纹宣告着他们有多么危险。
今夜是个祭典，公家贵族在灯火阑珊处饮酒作乐，圣洁的巫女在夜幕深处围绕着火把微弱的光起舞。黑白分明的仿佛两个世界。
还有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妖怪。
凌霄姬抚过覆盖在胸口的甲胄。她一身少见的劲装，没有穿日常那身华贵的和服。毕竟蜘蛛丝制的华裳会妨碍行动，在草丛走过时会发出沙沙声惊动任何人。她的皮毛像羽衣缠绕在铠甲覆盖的肩膀手臂上，银发被扎成简洁的马尾垂在脑后。若她有留心，就会发觉她此刻的背影是那么像她该死的丈夫。
这是她最嗤之以鼻的。
凌霄姬对城中的某个人很好奇，准确来说，是某个女子。
十六夜之君。
她追寻犬大将的行踪一路而来，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没有被发现。
现在她把人跟丢了。
她懊恼地降落在某个小院落的墙头上，看了这场闹剧般的祭祀有了一会儿。这里是这座城中唯一黑暗的地方，不用担心这样会被那些人类发现。
然而她似乎想错了。
.“将军？”
温婉的声音，这是凌霄姬有生以来，从未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下一刻她意识到自己被错认成了她那该死的丈夫。
恼怒的回头，墙角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身着华服的女子正惊喜地看着凌霄姬，柔顺美丽的脸庞像牡丹一样怒放。
那样夺目，甚至盖过了凌霄姬身后那些贵族所处的灯火。
在她转头的那一刻女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认错人。
面容上的惊喜迅速消退，抽丝般把愉悦的情绪一点一滴将它们从她身上剥离。
“你认错了，人类。”
凌霄姬转身。满月就在她的身后，清冷如刀锋。逆光下她脸颊与额间的妖纹清晰可见——如果她愿意，在此刻就可以捏断眼前人的脖子。
然而她没有。
“是来寻将军的么……你，是他的族人么？他离开了。”
以人类来说，在面对凌霄姬的时候，十六夜之君足够的冷静了，或许是身为温室的花朵，她从未接触过除了犬大将之外的妖怪，即使她肯定听说过妖怪的残忍。
“我只是路过……他是我的丈夫。”
在十六夜之君面前提起她那该死的丈夫并不是为了宣誓所有权。凌霄姬对犬大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认知中妖怪也不需要这东西。
所以她对犬大将所坚持的保护嗤之以鼻。
但看到眼前的人脸色迅速苍白下去，这一点令凌霄姬十分愉悦。
“夫人，我……”
十六夜之君犹豫地开口。
“我知道，他很温柔，所以我不怪你，也不生气。”
学着十六夜之君软糯的口气，凌霄姬强迫自己温柔地说。
哪怕她感到恶心的寒毛直竖。
“谢谢，他确实很温柔。”
尽管还是不知所措，脸色苍白依旧，能看得出十六夜之君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天青色等烟雨

真是愚蠢的人类，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
凌霄姬嘲讽地想，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像她所希望地那样温柔。这太容易了，毕竟她活了百年之久。
“他说每个人都应该为了保护什么而存在的，我……我也这么认为。”
十六夜之君动作轻柔地抚摸过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这只是一个无意识地动作，却让眼前的大妖怪瞪大了金色的瞳孔。
她有了孩子。
一个孩子。半妖。
一个半妖。
凌霄姬想笑，事实上她确实笑出了声。百年来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愉悦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保护？
犬大将，你在毁了她。
你在毁了他们。
这就是你所说的爱着人类？可以遇见这小公主将来悲惨的人生。一个半妖，一个肮脏的半妖。
不是妖怪也不属于人类，两边都不允许存在的存在。
而这个女子，也将一并失去她的容身之所。
这就是你的保护，犬大将。
不过这和凌霄姬无关。与她愚蠢的丈夫不同，她对人类的好感不比她的同类高出多少，不过她不屑于猎杀那些软弱无能的生物。
强者与杂碎的区别就在于此。
“他说的没错，”凌霄姬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是值得信赖的。”
你没见过他厮杀的样子，他无数次差点杀了我，我也无数次的差点杀了他。

感觉不错呦

当她履行承诺降临于十六夜之君的小院落时，已是一月之后的事情。
又是一个满月。她踏着月色而来，没有再穿那身不近人情的甲胄。淡紫与青色交错的华服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被柔软的皮毛所包裹着，依然拒人千里却不再冷冰冰。
“是你。”
十六夜之君马上发现了她的存在，惊喜的神色点亮了她精致的脸庞，凌霄姬承认十六夜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特别是这样的神情出现在水晶般的紫色中。
凌霄姬点头。束在两边的银白发丝随风浮动。这让她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年轻，而不是一个活了百年的打妖怪。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对么，我名十六夜。”
十六夜之君很想靠近她，然而眼前的打妖怪散发的气势令她生生停住了。
凌霄姬也丝毫无上前的打算。
“十六夜……是个悲哀的名字。”
凌霄姬抬头看着满月。每一天似乎是一个轮回，月由盈走向亏，又从亏再度圆满，周而复始，似乎人生也如这轮明月一般无常。
无论祭祀的舞蹈跳多少，无论占卜多少次未来和过去，没有人能够改变它阴晴圆缺的轨迹。
“凌霄姬。”
她对着矮她半个头的女子报上自己的名。
“凌霄之君，我喜欢这个名字。”
这让凌霄姬短暂的闭上了眼。她还不习惯有人带着这样温和的感情念出自己的名字。
“你这样看起来，比初见的时候好多了，虽然铠甲的打扮很适合你，凌霄之君。”
“母上，你在发呆。”
杀生丸不满的声音传来，凌霄姬这才发现自己手握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杀生丸，你的父亲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打扰一个在沉思的妖怪。”
凌霄姬疲惫的揉揉额头，在她的王座上动了动，调整了下她优雅的坐姿斜靠在扶手上，胸口的冥道石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您所谓的思考就是发呆么。”
杀生丸没有被母亲的话所糊弄。凌霄姬看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无趣的叹息。
“真无趣啊杀生丸，明明你和我一模一样，为什么却是个面瘫？”
杀生丸不悦的眯起狭长的金瞳。
“我要随父亲离开。”
这时的杀生丸尚且年幼，还不那么熟练的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没有理会母亲的言语挑逗，而是直白的传达自己的意思。
离开，离开这座森严的王城，离开他的母亲。
其实五十年前他早就开始四处流浪，只是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他将追随父亲，不再回来。
凌霄姬再度叹气。她怀疑这阵子是不是把她一辈子的叹息都用完了。
“去吧，离开吧。”
她懒洋洋地重新翻开书卷，没有再看一眼她的儿子。
杀生丸看了一会她的母亲。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面容，然后转身，不再回头，一节一节步下那高高的台阶。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一惯冷静自持的母亲，尖利的爪子几乎刺破手中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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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敢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纯粹的金色转瞬变成了血海的深红，尖牙拉长，面容开始扭曲。
“都走吧。”
她在王座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尖利的带着剧毒的爪子握紧又松开。
直到身影消失，她也没有移开目光。
凌霄姬不知道她维持这样的动作过了有多久，几乎能感受到肩膀的肌肉在大声抗议着需要休息。
然而她丝毫也无从王座起身的想法。
“太阳落山了。”
夕阳的余晖映红她回复平静的面容，就连冰冷的银丝也沾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待它再度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有一只鸟儿在我的院中停留，它真的很可爱。”
长廊下一灯如豆。十六夜之君就着微弱的灯光手握书卷，心思却并不在书本上。
凌霄姬沉默地站在院中，她的皮毛闪烁着盈盈的光泽，看起来比犬大将的更柔软，让人很想有摸一把的冲动。
十六夜盯着它们，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我的爪子很危险，十六夜之君。”
凌霄姬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十六夜看起来就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瞪大了暗紫色的眼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随后漂亮的紫色开始四处乱飘就是不看她一眼。
“你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呢，小姑娘。你难道从没走出过这片围墙？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类么。”
凌霄姬精致的唇勾勒起讽刺的微笑，然而这个笑容十六夜并没有看到。她此刻连看一眼凌霄姬的胆量都没有，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逼得她红了脸颊。
深吸一口气，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不……我的身边有从小就陪着我的若子婆婆和那刹猛丸，可是他们离开了我。”
漂亮的脸蛋忽然黯淡了下来，飞扬的神彩全数消失，它们似乎瞬间消融在空气里，没有一点点曾经存在过的踪影。
“大概，认为我是妖怪的同类吧。”
她苦涩地说。
衣衫依旧精致华美，饮食依然考究如昔，却不见曾经的那些人，在自己身边来去。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凌霄姬实在无法抑制住她的冷笑，所以她用袖口掩住了她的唇，在袖子的遮挡下露出她向来隐藏很好的犬牙。
犬大将呦，这就是你所奉行的保护。
你看看你珍爱的牡丹花，她此刻的表情仿佛正在一片一片凋零。
妖怪与人类和平共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哪怕你是西国最强，哪怕你是犬大将。
“他不知道吧。”
十六夜摇头。
“他很少来，凌霄之君，恳求您不要告诉他。”
愚蠢的人类，凌霄姬不屑的眯起金瞳，她才不会好心到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过就算他的丈夫知晓一切也不会有任何动作的。
他能做什么？把十六夜从人类这带走？
这副娇弱的身躯经受不住山林险恶的条件，过不了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承受不了妖怪们的瘴气摧残，恐怕没过几天就会死去。
温室里的牡丹，承受不起外界的风雨。
“可悲的人，仅仅只是一只路过的鸟儿就让你那么兴奋。”
奇异的情感从心底蓦然升起，或许是那女孩眼角眉梢的落寞，或许是为了她丈夫的愚蠢。
“你说的没错，但这就是我的命运。”
十六夜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她放下手中的书卷，保护性的环住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在层层叠叠的十二单衣下掩盖的很好，旁人根本看不出。
“我听到下人都在说父亲有意将我许配给藤原家的睡莲公子。”
“他还不知道你有身孕吧。”
若知道了也不会这样仓促做下决定。
“我央求下人不要告诉父亲，虽然明白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多久，但不是现在！”
凌霄姬唾弃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隐藏在树丛中，指尖的光鞭蓄势待发。
二十人的仆从队伍簇拥着华服的公子，眉眼如星，意气风发——如果不是她愚蠢的丈夫，也许真会是十六夜的好归宿。
要取他们的性命很容易，无能的人类。只要一瞬间他们连反抗都做不到。
“你要做什么。”
一只爪子按住她正欲抬起的手指。
“你！”
熟悉的气息，凌霄姬抬头看向她方才还在唾弃的犬大将。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犬大将一把捂住了。
失败了。今天是绝对不可能顺利取走这些人的性命，身边的妖怪会全力阻止她。凌霄姬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猎物越走越远。
“你在做什么！”
直到确认人类的气息再也嗅不到，凌霄姬一把甩开丈夫的爪子，转头咆哮。
“这话是我要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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