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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一把围巾紧了紧,拓也和辉二正走在他的旁边,眼下是难得的安静,少年们的脚步声一下重一下浅。拓也走在中间,这样他一旦偏离正确方向就能被人一左一右地拖回来。
转过主街的时候,拓也远远地指着一条深巷:“那里有家店诶。”
只有这种边走路边东张西望的人才会留意到这家缩在巷子里的铺子。这和风的小店半合着木制拉门,和巷外的西方式的圣诞装束格格不如。门里撒出些微微颤动的昏黄灯光,映在对面赭灰色的石墙上。它的招牌已经褪色了,看不清名字,只隐约有个“柴山”。爬山虎干瘦的枯藤垂落下来,通体都是雪的痕迹。
“以前完全没见过诶。”拓也把手枕在脑袋后面,“新店?”
笼在阴影之下的半个店面斑驳陆离,显出几分年代久远的褪色感,只有门前的积雪由于无人踩踏而亮得刺眼。走到店门前,辉二斜斜地一挑眉毛:
“要是你家新店长这样,那离倒闭也不远了。”
拓也不管,他迈开步子,显得很兴奋:“这种巷子里的小店说不定很有特色欸。”
“有特色的是指顾客的脑子吗?”
“我妈买衣服就爱往这些地方去。她说好看而且不容易撞衫。”
这种生活小贴士显然不在辉二和辉一的知识范围以内。在他们各自的家里,被唤作“妈妈”的女人,一个只买中规中举带商标的牌子货,一个鲜少流连于非必要消费品的店门前。辉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但还是跟着走了过去。
在门口,风颤颤地轻拔垂下的爬山虎,雪沙落在辉一的脚尖前,他仰头一看,爬山虎黑糊糊的细长身影恍然间肖似不详的活物。
真的要进去吗…
恍惚之间他已经慢了拓也和辉二半拍,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爬山虎的活物般的影子给了他一种诡吊的意象,风铃声叮当响起,鼻腔里似乎钻进一阵惹人发痒的异香,但这大概是错觉,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三对不同的足印在雪地里延展开来,最后蜿蜒地消失在店的门口。
——里面没人,货架上空荡荡的,只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还零零散散地挂着。发霉的香气从木头里溢出,四下有种旧杂货铺特有的耗子味。拓也试探性地呼唤店主,灰尘呛得他咳嗽。辉二绕过一个货架,一串獠牙耳环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辉一踩过咿呀的木地板,想走到里面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非常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只一秒时间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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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旋转,融化,流动。视角的边缘正在扭曲,声带被扼住,骨骼向内坍塌,这一切都伴随着来自脊髓的无痛抽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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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拦住辉一——!他爬到货架上了!不,老天,横梁、横梁,他跳上去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辉二也顾不得这句呼喊在不明真相的人听来有多么诡异了。少年手里抓着片刻前还呆在哥哥脖子上围巾,主人的体温还残存在上面。没功夫去留意木质地板上依然凌乱的羽绒服和棉裤,辉二一脚踩了过去,他上前把一头雾水的拓也撞到一边。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抓回几秒种之前破裂的理智:
“辉一他——!!!变成、变成了—— ”
灰尘震落,最重要的词在他的喉咙里跌跌撞撞,紧张的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辉二艰难地咽了口气,他比划了一下,气若游丝地续上了最后的单词:
“……猫。”
语罢,辉二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是说完了这句话后才彻底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两个人的肩膀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把头抬向横梁的方向,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见脖子里骨头轻响的声音。
以慢镜头的速度,灰蒙蒙的横梁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在横梁上,在影子的角落里,比堂中的黄色灯光更加明亮的,一对形状熟悉的眼睛正俯视着他们,眸子幽幽地发着光。深蓝色的。是只猫。
拓也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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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空荡荡的店里只能听见不规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灰尘在鹅黄色的光束下徐徐起落。猫咪的模样很罕见,通体是略显蓬松的深蓝的毛皮,此刻毛绒绒的背脊正因为惊魂未定而绷成了弓形。借着摇晃晃的挂灯,拓也确信自己在猫圆滚滚的小脑袋上看见了一撮微微发翘的呆毛。在和辉一相同的位置。
可是…真的能确定这是辉一吗?
也许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又或者几小时,高处的小猫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侧过身子,从高高的横梁上轻巧地一跃而起(辉二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天生知道该怎么做。小生灵以猫科动物特有的优雅不急不徐地在交错的梁木间拾取着路径,最终稳稳地落在了辉二和拓也面前。
然后打滑摔了一跤。
“……猫也会跌倒?”
并没有养猫经验的辉二如是问。深蓝色的猫咪冷静地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像没事人一样镇定地舔起了肉乎乎的爪子。这份安之若素似曾相识。辉二弯下腰,用围巾把他包住。
“不知道,”觉得心里疑惑的石头落了下来,拓也安心地说道,“但辉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