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晨曦微明。
敖烈踏着碎石,步步行至湖边。
一身白衣的观音大士凌空立于云中,见敖烈回来,低低地念了声"善哉。"
静立在湖边的身影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后,敖烈的心中忽地一暖。
"大哥。"
天庭之上,仙班罗列,面对妖王作恶的死罪,本是功臣的敖烈却一跪到底,自愿担去混沌所有的罪责。
"敖烈愿替其一死。"
帝颜震怒,仙班哗然,立在一旁的西海龙王冲上前,挥手将敖烈狠狠打在地上。
"孽子!"
嘴角淌下鲜血,脑中一片蜂鸣,看着暴怒的父王,哗然的仙班,敖烈重新直起身,面对那高高在上的玉帝再次一拜到底。
"敖烈愿替其一死,求玉帝成全。"
龙王气得颤抖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跟着跪下。
"孽子敖烈,与妖孽勾结,执迷不悟,即日起与龙宫脱离关系,玉帝无需手下留情。"
短短一句话,断了他与西海的所有关系。
他不怪父皇,龙王虽位高权重,肩上担的却是整个西海的生灵性命。
哪怕早已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敖烈的心中却还是一片酸楚。
自此,从出生至今百年间的过去,以及那茫茫的未来里,敖烈失去了最后的归宿。
敖摩昂回过头,看着这离经叛道的弟弟,眼中满是愁绪。
迎着大哥直直的目光,敖烈局促起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
敖摩昂叹了口气。
"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来。"
敖烈的眼眶蓦地一酸。
看着修为尽废,满脸憔悴的敖烈,敖摩昂心里一阵梗塞。
"小烈,哥还是要劝你——"
"大哥不必多说。"
敖烈出口打断了他。
"我心意已决。"
敖摩昂看着敖烈低垂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天庭之上,玉帝威压下,众仙班的一致劝告都没能动摇他分毫,又怎么在此停步。
"敖烈,既然你心意已决,就好好护送唐长老西行。"
"哥哥来送你启程。"
敖烈笑了,对着敖摩昂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跪下。
"有劳观音大士了。"
"敖烈,无悔否?"
"谢菩萨多次相救,敖烈,无悔。"
天庭之上,长跪不起的敖烈,哗然的众仙班,震怒的玉帝,终是观音打破了僵局。
"善哉,命理纠葛。"
"敖烈,你可愿戴罪随金蝉子西行?"
锯角取珠,削除龙身,退鳞为马,西行万里。
面对这这比死更可怕的疼痛,剥除了所有尊严的条件面前,众仙班皆倒吸一口气。
倒是敖烈笑了起来。
"我愿。"
"多谢菩萨,敖烈愿化为白马,护送小师傅西行。"
观音大士看着眼前的敖烈,道了句"善哉",抽出了净瓶中的柳枝。
一番挥舞后,几滴圣水直直落在了敖烈眉间。
一瞬间,冰凉的水滴化为无尽的炽热,顺着眉间侵入敖烈的内息,似吞下一团炽热的火,烧灼着他的四肢百骸。
敖烈弯下身死死捂住胸口,在火热的剧痛下现出了龙身。
火蔓延的越来越大,慎入骨与血中,似要烧尽一切。
银色的白龙伏于地上浑身颤抖。
金色的咒印起,银色的鳞片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液,下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整片剥落。
白龙整个身子痉挛起来。
敖摩昂攥紧了袖子,龙须片片退鳞,而这过程又得保持清醒,敖烈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随着咒印的加深,白鳞逐渐片片翻起脱落,鲜血淋漓,敖烈再忍不下这剧痛,本能地在地上扭曲翻滚,巨大的身躯狠狠拍击着地面。
敖摩昂伸手结了个印,将剧痛折磨下疯狂挣扎的弟弟限制在湖滩这一结界中,避免他毁掉这一片山涧。
震天动地的挣扎,撕心裂肺,凄厉万分的龙吟响彻天地。
敖摩昂咬紧了牙,沉默地看着敖烈这长达一时的折磨。
鲜血蔓延地面,顺着湖岸流入水中,将碧绿染成了暗红,白龙由起初的翻滚挣扎,到最后奄奄一息在地,不断地抽搐。
直至最后一片鳞片脱落,倒在地上的龙早已辨别不出原形,只是一身的血红。
鳞退。
锯角。
一道光凛冽闪过,白龙头上那对玉白的角被生生切断。
那是龙所有的尊严与象征。
黯然的龙珠自血红中升起。
龙脉除。
敖烈倒在地上,剔除的龙力使他再无力挣扎,只能任凭剧痛蚕食着身体。
由最初的肝胆剧焚,到之后的骨肉分离,痛,痛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痛得想立刻死去。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还有千里的路须行。
还有……
承诺未完,以龙身换命的承诺。
咬牙挺到最后一刻的敖烈,在龙珠剔除的一瞬间昏倒在地。
观音大士抽出净瓶中的水,再次点在了一身血衣的人身上。
净身愈伤,血色尽除。
敖烈的意识里,那翻滚滔天的鲜红尽褪,只剩下一片了无边际的白。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片空茫寂静中的唯一颜色。
墨色的长袍,漆黑的短发,若影的妖纹。
他静静地立在一片虚无中,像是敖烈世界中的所有与唯一。
金光闪起。
白龙去,龙马成。
在意识消弥的最后一刻,敖摩昂看到敖烈松开的手中落下的。
——那一片浸满了鲜红,早已被紧握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