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人们在人情世故上不爱讲道理呢？
—— 人情世故是关于体验和行动的学问，与置身事外的研究不一样。讲道理等同于做研究，习惯于先有证据，后有结论。而行动起来往往是先有立场，后找依据。所以研究面向过去，行动面向未来。它们的操作方式不一样。

—— 人可以摆脱艺术的影响吗？
—— 只要能动情，就摆脱不了艺术。如果不能动情，则不能算是正常人。实际上，人是一切知识的节点，什么都摆脱不了。只能想办法从一堆乱麻中不断梳理和发掘，不能尝试摆脱。

—— 如果大家都把私人领域的事放到舆论前面，会不会使大公无私的社会提前到来？
—— 这么说，公众人物等于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 如果年轻人都要经历加入某个阵营、坚持某个主义、拥护和反对某些人的阶段，那么，当他们有了反思的能力，可以自己跟自己战斗，就不必再参与这些组织了吧？
—— 有三种可能。。。如果组织是为某些人而存在，那么，组织会随着成员的成长而成长。。。如果组织是为某个理念而存在，那么，组织会成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组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存在，那么，组织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 这下麻烦了。大多数组织都同时具备这三个特点。
—— 不麻烦。三种情况中，至少第一和第三种都鼓励人们继续留在组织中，以便共同进步和共同获利。所以，还是不要脱离组织比较好。

—— 我们应该崇拜金钱还是崇拜神？
—— 确切的说，应该是崇拜经济还是崇拜神。这个问题等同于崇拜肉体还是崇拜灵性。
—— 有答案吗？
—— 这属于第一性第二性的问题，没有答案。如果以神为目标，以经济为道路，就应该崇拜神。如果以神为道路，以经济为目的，就应该崇拜经济。灵肉问题也一样。
—— 目标和道路有什么区别呢？
—— 道路会因人而异、因时间地点而异，必要的话可以切换。目标则只有一个。

—— 粑鼻，神真的存在吗？
——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假设这么一个原点，以便建立整个模型。
—— 怎么假设呢？
—— 第一，相信它的存在，第二，不证明它，不描述它，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对它的证明和描述。
—— 这么说，我们的神和圣经里的神不是一回事了。
—— 是的。神如果被人描述和证明，就会失去神性，变成一个粗俗廉价的东西。圣经更不用提了。它只是一本书，被千千万万人翻阅过，像钞票一样沾满了人类的细菌。
—— 可我还是想知道，神到底是什么样子？
—— 简单说，神对我们来说意味着超越。它永远在你我的理解范围之外。例如，它是你能理解的美好之外的美好，是你能理解的强大之外的强大，是你能理解的智慧之外的智慧。等等等等。
—— 这么说。追求神的唯一途径就是提高自己的理解能力？
—— 是的。也叫超越自己。
—— 怎么就算超越和提高呢？
—— 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经历过你就知道了。

—— 什么是怀旧？—— 很久以前，世上并存着两种伟大的文明，大陆文明和海洋文明。。。我们的祖先正是大陆文明的佼佼者。。。。后来啊，海洋文明彻底战胜了大陆文明。唉。。。—— 这么说，我们失败了。。。—— 不，失败的是大陆文明，不是我们。—— 不明白。。。—— 我们现在是海洋文明。我们只是像怀念故去的老朋友一样怀念曾经辉煌的大陆文明。这就是怀旧。

——怎样才能在辩论中有收获？—— 你经常回头翻阅自己参与过的辩论吗？—— 经常。尤其是意犹未尽的。—— 翻阅的时候，看自己的时候多，还是看对方的时候多？—— 基本上只看自己的。对方的话只是掠一眼。因为不看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就不对。参与的时候可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总结的时候必须跳出自己。

—— “经验科学”是什么？—— 没有这种东西。只有实验才是科学，经验不是科学。

—— 落伍的旧观念，有什么用处？—— 根据“历史—地理—人生”的对应关系，在历史维度上落后的东西，可以继续适用于偏远落后的地区、心智不成熟的人。

—— 我们可以假设存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人的世界和观点的世界。观点的世界生活着一种叫作“观点”的幽灵。观点会受到人的召唤，附在某个人身上，也会由于种种原因，离开这个人。
—— 有点意思。
—— 观点之间经常争夺对人的占有权。尤其是大人物。所附的人物名气越大，观点的生命力越强。。。
—— 明白了。。。可以认为，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斗，只有观点与观点的争斗。
—— 对。重点是，当人产生了对某个观点的忠诚，观点就会反客为主，主宰人类。人会因为自己的观点被打败，而如丧考妣。。。。。其实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应当把观点的竞争和人的竞争分开看。错误的观点被打败，也许是当事人的胜利。
—— 难道，忠于某个观点，还不如忠于某个人？
—— 对。只要这人不死忠于某个观点。

—— 宗教的神和人文主义者的神有什么区别？
—— 宗教的神能被验证和描述，人文主义者的神不能被验证和描述，因为人文主义者喜欢怀疑，不喜欢肯定的答案。
—— 那么，喜欢提出问题，真的比喜欢给出答案更先进吗？
—— 不好说。

—— 经济与道德是什么关系？
—— 可以假设存在两个市场。物质交换的市场，和人情交换的市场。一个用钱做媒介，一个用名誉做媒介。关键问题是，它们怎样就能健康发展，越来越好。
—— 应该怎么做呢？
—— 也许利益是一个循环，道德也是一个循环。。。一味追求利益，结果就会违背利益。。一味追求道德，结果就会不道德。。。。。解决的办法，并不是把利益和道德结合起来，实现“互补”。。。。因为那样会把违反利益的一面，和不道德的一面也结合起来。结果正负相抵，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正确办法，是用适当的不利来约束利益，用适当的不道德来约束道德。。。。利益和道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越来越有利，越来越道德。。。。。。纵容道德和纵容利益都是不对的，结果都会适得其反。
—— 可以想象出来它们的终极形态吗？
—— 物质市场的终极形态，是共产主义。。。。已经取消了金钱，不再有物质上的交换，一切都免费公开，各取所需 。。。。。而人情市场比较麻烦一点，这个市场的货币，“名誉”有很多种，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哪一种面额更大呢？。。。。看起来比钱还复杂。。。。。不过，既然金钱能取消，“名誉”也可以照葫芦画瓢，取消掉。。。。。金钱是用来买卖货物的，名誉是用来买卖人情的，什么情况下，人就可以不必考察别人的人品，而无条件互相信任、互相爱护呢？。。。。。。这个社会可以称之为 “精神上的共产主义”。也许当所有人共用同一个大脑的时候，就实现了。

—— 喜欢在不同的人群里面找共同的优点和缺点，有什么好处呢？ —— 这样可以避免反复革命、反复循环造成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