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亚瑟望着穹窿之上的璀璨光华,那一刹那他在思考着星光是否永恒。
而后它们跌落而下,留下银白的印记、溅起缤纷的光泽、跌落在他的身畔,消逝在那双晶莹的、祖母绿的眸子深处。仿佛只是转瞬之间,那光华消逝得悄无声息。
午夜12点的钟声响起,这场盛大的晚宴到了最盛也是终结的时候。
亚瑟静静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感觉刺目的光穿过巨大的舞台穿插而过,而他隐匿在黑暗之中。就在刚刚的那一刻,有一丝流光自他的心间湮灭,现在的那里岑寂而静淡。米字旗与五星红旗仍旧高高地悬挂在上空,招展着猎猎飞舞,太过鲜艳又庄重的色泽,如同火焰与晴空两相交织。亚瑟抬起眼眸,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他感到有些倦了,却又出乎意料地轻松。
见到兄长起身,罗莎、刘易斯和威廉都站起身来,轻轻将座位放回原处。与他们走到前台,同中|方领|导人握手言欢的亲王殿下不同,他们的任务已经终结。
现在一切都已结束,里子也好,面子也好,都结束了。
亚瑟选择了一个低调的方式离开,他将自己隐匿在舞台下逆光的影子里。没有谁知道这位看起来有些黯然的先生是谁,没有人再认得出那个曾经纵横四海的大|英帝|国。不过这样也好,亚瑟垂首缓步离开了大堂。自始至终记者与闪光灯追逐的都只是最|高领|导人的合影,那些光辉将同一个时空的喧嚣与暗淡切割成两个部分,彼此了无牵绊。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场合,它给了亚瑟一个体面的离去,黑暗包容了过去与现在所有无以面对的情绪,将最后的一丝光辉遮蔽。
亚瑟的背影依旧是挺拔而精致,罗莎、刘易斯和威廉跟在他的身后,光影在他们的身上勾勒出淡淡的银边。无论如何,即使是离去,他们四人也是并肩而立的。亚瑟笑了笑,他并未感觉到寂寥,甚至心里还有一些踏实。
直到他们走出了大堂之外,曾经闪耀在灯光下的红地毯也已黯然失色,夜色中伴随着些许清风。他们的步子却走得很是轻快,亚瑟斜眼看着他的两个弟弟,觉着威廉欢快得几乎要打起口哨了。而一旁的刘易斯也是,他脚步欢快地走着,像是一只雀跃的鸟儿。
如此一来的罗莎显得安静了很多,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跟在亚瑟后面,眼角似乎还有浸润过泪水的痕迹,不过似乎都已过去。
亚瑟见她的模样,心中有些不舍,便伸手去拉她。这朵他心尖的英|伦玫瑰,若是沾染了霜露,可怎能让他不心疼。罗莎倒也很顺从地跟着哥哥,见着整条大街空空旷旷、四下无人,这才一面低着头,一面轻声道了句:“贺瑞斯......”
她的声音不大,如同轻丝一般快被吹散在过于恢弘又纯粹的夜色里。
“还放不下吗?”亚瑟不由苦笑到,刮了刮妹妹俊俏的鼻梁,看着她长而微翘的睫羽忽闪着,如同沾湿了露珠的蝶翼。
“可是,贺瑞斯他......”罗莎自知事到如此,该放下的应当放下,无论是完成的还是未完成的,无论是圆满还是缺憾,都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也许到底是有百年相处的时光,她对这个认来的弟弟到底是没能完全放下。
“这个你就别担心啦。”亚瑟见她如此,忽然露出了一个轻快而狡黠的微笑。
罗莎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只这一瞬间就品出了亚瑟的笑容中蕴含的深意。“哥哥......”罗莎用嗔怪的眼神盯着亚瑟,说来也奇怪,他们四人走出了大堂,远离了那拥挤在大厅内部的人山人海,像是飞也似地逃离那个地方。
天地辽阔,夜色苍茫,街角从未有过的灯火璀璨又空旷寂寥。而他们就像是童话中那个时间一到就要逃离城堡的灰姑娘,只是不知为何,因为他们都团聚在一起,这场奔跑变得意外的轻快又洒脱。好像他们不是要逃离装裹着权力与王冠的城堡,而是要逃离一个囚笼。刘易斯和威廉跑着跑着就傻笑出声,他们的领结和西装都跑散了,彼此的样子又滑稽又好笑。接着亚瑟笑了,最后罗莎也绷不住笑了。
这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对于明白的人而言——柯克兰家的少爷小姐们糟蹋着一身的好料子,在没人看见的空旷大街上愉悦又毫无形状地奔跑着,罗莎一边跑一边脱下了她的鞋子。
无数的烟花自天际的尽头不断绽放,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今晚是一个古老国|度的世纪盛典,久别的哀伤与重逢的喜悦激荡在整片流着相同血脉的土地里。而联|合王|国家的四个兄妹们愉快地奔跑着,像是重获自由的鸟儿一般欢笑吵闹着,一路跑向了他们所思念渴望的地方——他们的国度与家乡。
今夜星光璀璨,灯火连绵不息。
这场浩大而绚烂的庆典有些冗长,可是激荡的心情却足以抵御疲惫。王京修长的白色指尖抵了抵眉间的金丝眼镜,使得它闪烁出一丝雪亮的光。
就在刚才他从后面悄悄离开大堂之后,映入眼帘的场景就是柯克兰兄妹一路撒欢打闹地离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性子向来沉稳的京爷都不禁莞尔,有时想想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在没有被那些冗杂的规矩束着时,他们自家的孩子们更不知道要撒欢成啥样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沉重与纠缠,彼此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之间都已精疲力竭。如今一朝得到解脱,想必无论是他们谁都会感到轻松又畅快吧。
正想着的时候,王津和王沪也跟着从里面悄悄地挤了出来,他们才不愿意被闪光灯和镜头堵在里面不停地拍呢。至于王粤,又忙到没影了,这是没得泡的事,谁让这次香|港回|归的事件他是扛把子来呢。
“大哥呢,你们谁看见大哥没?”王沪的神情看上去冷若冰霜,身上丝毫没有刚才仪式上的那分动容与荡气回肠,此时他又用上了以往那样刻薄的语调,对象一如既往地针对着王京。
“对啊,大哥呢?”王津附和,转身朝着背后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望去,声音比之王沪倒是低了八度。
王京没有回答,只是抿嘴一笑。
“京哥,你知道大哥去哪儿了?”小津抱着他的臂膀,软软地问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水灵灵地望着王京。他这副乖巧的模样看得王京心里软成了一片,再加上心情格外地好,甚至直接忽视了王沪在一旁针挑刀剜似的眼神,就掐了掐王津那张粉嫩水润的小脸:“大哥今晚忙得很,咱们别添乱了,回吧。”
王京笑眯眯地回着王津,那话却是也一样说给了王沪。
受不得这哥俩太过黏腻的互动,王沪冷着脸一脸嫌弃,随后先他们一步就迈腿走下了台阶。
“沪哥,等等,今晚去哪儿啊沪哥?”
“还去哪儿?嗨呗,让我见识下王嘉龙那小子资|本主义的生活有多腐朽。”王沪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他说完这句话时,一束巨大的烟花正刚好绽放在他们的穹顶之上。这朵明亮的烟花燃烧过后,无数银白色的、旋转的小烟花又各自泼洒开来,一时间天际被映照得有如白昼,璀璨烂漫、如同星河。
王沪的心情忽然地一片大好,连话语都显得不那么刻薄了,他顿住脚步回过身对着王津招招手:“过来,沪哥今晚带你好好玩儿。”而对方几乎是在他话语落地后的一瞬间就欢快地冲了过来,还一并带上了王京。
他们就像是刚才撒欢的柯克兰家兄妹一样,一路毫无形状地撒欢跑向了夜色浓郁的深处。
135.
王嘉龙扶着墙缓缓地走在夜色里,被天际交织闪烁的灯火照耀着,晃得他双眼生疼。
他是在一间巷子里的小屋醒来的,那个地方他原本没有去过,直到清醒过后很久,直到知觉逐渐回归于身体,他的思绪才开始渐渐明朗清晰。王嘉龙卧在床上喘了很久,他的身子靠在枕垫上,胸口起伏不定,许久之后才堪堪坐起。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好像自己沉睡了一百余年。
好像连时光都已沉重到陨落在他的脚胖,而这凝重与寂静之间是流逝而过的沧海桑田。
王嘉龙记得他昏厥前的时候,是对着亚瑟说狠话的时候,为了保全组织他不得不交代出自己,为了避免亚瑟的进一步调查,他选择了封闭自己——这是他们这种存在所拥有的本能,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状态,无论是沉睡还是清醒,是活着还是死亡。
王嘉龙在濒临绝境的时候做了他最后的反抗,他使得自己陷入沉睡。这是一项风险巨大的选择,一旦如此他将全然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一旦如此他将无法再掌控或唤醒他自己,未来化作虚无,而他很可能会就此长眠不醒。
那一刻面对强大有如柯克兰,他曾有过那么一份的犹豫与怯懦,不过在真正直面的那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王嘉龙做出了他的选择,果断而毫不犹豫,以至于连亚瑟都被惊得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一切都已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嘉龙这才缓过了神思,他呼出一口气走下了地面。
晚空寂寥,时间已直至深夜。
向来以不夜城闻名的香|港却在这个夜晚鸦雀无声,再没有车水马龙拥挤在街道上,也没有曾绚烂流转过的霓虹。整个城市如同陷入了一种沉睡,街道上空旷而寂寥,他看不见一个人,只能踽踽独行地走着。
腹部所受的伤口过了这样久都还隐隐作痛,嘉龙慢慢走着,时而靠墙歇息。冷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将那道背影拖地孤独又绵长。
如果不是自身的状态有了什么巨大的蜕变,以他当日的样子是很难醒来的。嘉龙在心底默默思忖着。
他举目四望,如同一只漂泊的浮萍流浪于沧海之间,匆匆百年里辗转漂泊,风雨无依。他又是这样独身一人,带着满身的创痛,被巨大的黑暗与孤寂所笼罩。
香|港发生了什么?王嘉龙一边走一边颤声喘着,这里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他好像从来不认识。
柯克兰在哪里?今夕又是何夕?他感到自己的内心砰砰直跳,快要从他那早已历经了无数的胸口中挣脱而出,那里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一束束巨大的烟火骤然腾空而起,无数的星火随着璀璨地盛放,将整个城市与港湾映亮。王嘉龙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好像香港的色泽与光辉同时飞向了天际,如同星辉一般绚烂,泼洒成一片璀璨的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