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走路也有点跛。
他的脚是被车轧怀的，所以他每看到有车路过都会躲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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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上开过一个大卡车，小齐又要一跛一跛地跑远，我们就大笑着拉住他，小齐的尖叫声差点震聋了我们的耳朵。大卡车开走了，小齐又开始哭，粘稠的鼻涕淌进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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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的并不过分吧，只是让他近距离地看一下卡车开过而已，我们只是想跟他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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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的妈妈总是让我们多带他一起玩儿。
于是一起捉迷藏的时候，就让小齐负责找我们。可是大家并没有藏起来，而是偷偷地各自回家吃了中午饭，然后睡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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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太阳像车轮那么大，小齐找啊找，边找边喊，他的凉鞋底儿都被马路烫软了。
傍晚时分，他妈妈才把汗流浃背的小齐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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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成绩是最差的，他爸爸在家门口大声地指责他，好像是因为他成绩太烂。
我还见过他妈妈皱着眉头呵斥他，就像训一只偷吃五花肉的臭狗。
小齐总是不说话，也不哭。他直愣愣地翻起上嘴唇，四根结结实实的抬头纹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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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要求每人都穿白鞋来参加运动会。小齐有一双特别好的白运动鞋，大家就计划着把蓝墨水撒到他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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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运动会那天，我们在校门口看到小齐妈妈亲自送他来上学，她蹲下来给小齐系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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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带雪白雪白的，上面的蝴蝶扣系得很美很匀称。
小齐妈妈还揉了揉他的脸蛋，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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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我们都盯着他们娘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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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墨水泼白球鞋的计划，就这样取消了。

2 引爆打火机

二娘和二大每年都招待家庭住宿生，就是那种寄宿在别人家的学生们，每月赚点伙食费和住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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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孩子们在家长身边和别人家里，完全是两副模样，尤其是这种用钱来维持的雇佣关系下，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就是雇主，“东家”都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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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他们大半夜非要二娘给他冲糖水，也真不怕坏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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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他们让二大给他们倒尿桶...算了，有时候二大自己也在那里尿，就当是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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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例如，他们在牌桌上让二娘帮他们点烟。这有些过分了吧！可是二娘还是一言不发地给孩子们点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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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惯用的是一只绿色的打火机，通明的，一块钱一只。他们天天打牌，二娘天天负责点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有这么一回，二娘连着给一桌子的人挨个儿点烟，点到最后一个，觉得打火机有点不对劲儿，就拿到眼前来看，还没等到跟前儿呢，“啪！”的一声打火机就爆了。
一片塑料残渣扎进了二娘的手心，血止不住。

于是这种事中午被二哥发觉了，他特意回来帮二娘干几天活，包揽了刷鞋、倒尿桶、点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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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二哥是什么人呢？
他大学刚毕业，人长得白净又帅气，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我们最喜欢按他的腹肌块儿，邦邦硬，却有一点点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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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脾气不好，最喜欢打架，这么多年从没被人欺负过。
二哥是我们全家唯一一个抽烟的人。
二哥会修所有的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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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以为二哥回来，会大发雷霆把这群小狗崽子扔出去呢！可是二哥没有，二哥用一只昂贵的进口打火机给孩子们点起烟来。那是他日本女友送给他的东西。
孩子们的牌局打了一两把就散了，那天晚上他们都出去起夜，因为二哥说以后不再设置尿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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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因为二娘手坏了，所以二哥代替她给大家做饭，做了一个礼拜才走。二哥做饭是很用心的，也很好吃。

我爹再去他们家，是去收账。
谁知道正赶上人家办喜事儿：三姑娘订婚。平时没有礼尚往来，也就无从得知，眼看着屋里外头都是qie（客人），我爹夹个账本儿也不好意思开口要账，只好顺兜儿摸出五十块钱随了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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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才跟他家有了礼账往来。那时我还小，小七儿更小，也就十岁左右。
事隔一个月，小七儿的妈又来学校了，吓得校长赶紧从后门一溜烟儿跑回家。没想到，这回她呀，是来找我妈。
她掏出一件嫩黄色的小毛衣来，是给我织的，黄澄澄穿上跟个小香蕉似的。
这是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欠账等人来收也就罢了，还贴了我家的礼钱，于是她亲手打了一件毛衣给我。
正好我妈是小七儿的班主任，小六子又跟我是同学，这里面的联系比较多，于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悍妇跟我妈有了一些交情。偶尔能一起唠唠嗑，近似于今天所讲的“闺蜜”。

小七儿这才有机会得到了新自行车，骑着去上初中。
她又瘦又小，两条小腿儿都是碗口粗细，小脸蛋只有拳头大小。腊月里来我家取土豆，一麻袋土豆怎么着也有五十斤，我和老爹都不在家，我妈又不能帮她扛，只好让她拿爬犁拖走了。
我妈说，小七子进了我家屋子，也不肯坐，就靠着门边站着。案子上有一捧子水果，就随手拿了一个苹果招待她。眼看着小七儿呀，两只黑不出溜的小手把苹果搓得锃亮，啃了一小口苹果皮，然后装进兜儿。
她还管我妈叫“老师”，即使已经辍学好几年了。

好多年没看到小七子了，有一天洗苹果，我就随口一问。
我妈说，大前年，我还在外边上学的时候，有个老头儿来领走了小七子。据说是小七儿的妈用她换了二十万，给小六子娶媳妇用，小七儿似乎是跟着人家去了南方。
传言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真假，大家这么传说，即便不全是真的，也肯定是有些情况在里面。
小七儿比我小三岁吧，大概是，被卖走那年也就是十一二岁，算起来也有个七八年没再见。算她有福啊，被卖了出去。

孩子们.五
小妹是我表妹，三姨的闺女。
姥姥戴了新的金耳环，夜里也不肯摘下。正赶上小妹来住，被姥姥搂着睡，她夜夜伸手去揪着摸，一边摸一边问:啥时候把耳环给我呀？姥姥说，等我死了，就留给你。
隔天，她仍继续摸，开始问:姥姥啥时候死呀？
这话还是老太太跟我讲的，当笑话讲。当天晚饭的时候，我不叫小妹上桌，除非让她跪下道歉，大家伙儿都说我多事——跟不懂事的孩子较什么真呢？
没几天，姥姥就把耳环收起来不戴了。
汶川地震那次，她跟妈妈说班级要捐款，想捐五十块。三姨当时做家政，栓个绳子在十楼擦半天玻璃只赚一百，想了想说捐五块吧！她就急了，饭也不吃，说妈妈没爱心云云。
最终给了她二十。等到开家长会，三姨看到了捐款单，这死丫头，捐了五块。
领着她和老二去小姨家串门，她说啥也不愿意脱鞋进屋。姨夫和我们哥几个坐在炕头儿，一直听见小姨哄她进屋坐着去，她横竖不肯，靠着门廊转悠，就是不挪窝。
后来老二告诉我，她是把门廊窗台上的手机拿走了。那是一部山寨机，而且里面没电话卡。小姨最后也没跟三姨说手机的事儿，家里小孩吵着要玩那部手机，被小姨打了一巴掌。
我和老二都生她的气。老二带了一箱蓝莓汁，一人一瓶，唯独没分给她。那时候老三最小，打开盖子抿了一口，贱兮兮的要给姐姐喝，她接过来就是一大海口，半瓶子没了。
老三哇的一声开始哭。姥姥闻声而来，哄了他好久才收声儿。
记忆中的小妹，跟三姨一样爱哭，一点小事就哭。那年我独自在外地上学，三姨突然来看我，见到我吃硬邦邦的馒头，她就就哭了。
三姨人美心善又勤快，生的女儿也挺漂亮。可是她男人婚后得了精神病，整天不上班，就知道在家发愣。每到寒暑假三姨把小妹送姥姥这，自己能趁机多打两份工。
坐在姥姥家滚烫的炕头儿，总有人问她:你爸现在打不打你妈？
你妈现在挣多少钱啊？
我说你爸是疯子你生不生气呀？
你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唉，当年她还小，我们也是真的也不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