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演奏到下半旬时,由开场的对立逐步转到中央形成合作的二人舞姿也愈发优美,海拉裙角华丽的金色花边连着黑色的绸布随着阿努比斯几次有力的托举在场中旋成了曼陀罗似使人晕迷的圆面,夜空中璀璨易冷的烟花也莫能争锋。深情款款的凝视里,肢体激烈的碰撞交锋亦是此舞的迷人之处,背离不舍间每一次的对抗都是为了下一次聚合后天衣无缝的连转和起落。定格此舞的时间尽管有限,一生仅有的几次动心却是令他再难忘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往日三兄弟小聚,她与鸠摩罗的亡妻天军合跳的蛇舞莎乐美已是魅惑之至,今日的沃特加她则完全摒弃了以前朝人示媚的风骨完全跳出了她真正的风采,那是只有完全接受凡人连血脉都浸到故乡文化里的神明才能跳出来的抗辩之舞、傲然之舞。
“彼之不臣,昭然若揭。”
正当阿阎一个人喝得痛快时,那个和他同样不喜热闹的鳏夫也提着一堆酒袋寻来,“稀奇事儿,帮着阿努比斯大人上位的大功臣怎么也学我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到底是谁在学谁啊!”阿阎满脸不耐地接过鸠摩罗递给他的酒袋再度仰头灌了下去,望着人群中心里那对翩翩起舞的情侣他恍惚瞧见风雪交加的破庙里一面守着病重的妹妹一面掏出冻紫的青手拿着经文为她祈福的自己。那时的他们的确都不是这样的,比如鸠摩罗,在他因大肆虐害阿修罗与天神获罪于其父湿婆之前也曾是为了信仰和家庭善良到有些迂腐的少年,走路不小心踩到野花一脚都要念经。如果没有从战场里救出他一生的缘劫天帝因陀罗之女天军,或许今日的一切都会大有不同。
“若你妻子还在,你与她,必不输于他们的。你们可是来自一个自小拿舞蹈祭祀的民族,而且跳得还是外人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怪舞。”阿阎用食指模糊地指着中央,反正他喝醉了,也看不清了。
“说谁跳怪物,你才是怪物,一家子都是怪物!”两个站在角落里的醉鬼说着彼此才懂的胡话,揭着曾经痛彻心扉的伤痕,“你心里可有一时好过过我吗?阿阎,你曾讲过,‘度化不尽,三途不灭’,但是你究竟何时才肯自行解脱?和我一样入了魔的业障!”
“少管闲事,自顾不暇的蠢材!”听到这里,阿阎心里忽地较起真来,他的家事还容不得鸠摩罗来置喙。他懂什么呢?他什么也不懂。以前的三途河主早就随着他妹妹的尸体风化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行将就木的枯骨。
“说我是蠢材你不也是傻瓜,否则几百年前就不要拦在天军的火堆前阻我自寻短见。阿阎,说到底你的心肠根本没有外表看起来的冷硬,阿云去世的始末你比谁都了解,所以阿阎你并不是恨着特定的某个人,妹妹死后你只是缺个生存下去的理由,胡狼和海拉碰巧给了你一个契机你便依靠着仇恨的养分一直生活下去。”
“酒量真差,才喝了一袋酒就开始耍酒疯。”完全将鸠摩罗的肺腑之言视若无物的阿阎,在停饮的间隙再次看向场中表现精彩的舞会女皇,黝黑的眼底隐伏着普通人见之悚然的奇异光亮。呵,她不是觉得他死了妹妹辞职隐居的反应过度么,他便偏要唆使范达尔留那精灵族女孩一命,让她未来和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反目成仇;她不是以折磨不够刺激的借口不报她的父仇么,他便暗示伊西斯研制混着罂粟、麻叶、岩桐三种成分的魔药“落雪”主动找她合作;她不是和阿努比斯鹣鲽情深么,他便装作被她的道歉打动了的模样主动出山扶持着她深爱的丈夫得到权力,然后再看着阿努比斯维护权力放弃她。
表面看,他并没有做任何与复仇相关的事情,甚至这些事情本身串联到了一起都非常没有逻辑;可是等到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积攒下来,一旦被某个特设的燃点引爆,任是谁也无力回天,而最妙的是这一切的因果都将由她本人糟糕的性格一手促成,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对付阿努比斯,那就更简单了,他只需静待知道所有真相的阿努比斯把海拉折磨死后自行崩溃即可,毕竟他们三兄弟中最厉害的这位可是生自于那样一个以虐杀心爱之人为遗传的死神世家啊!
鸠摩罗仍欲再劝时竟发现对方的心思一点也不在他的身上,随着阿阎大胆而怨愤的目光直视过去,恨不能捏起他的衣领好好朝他老天赏饭吃的脸上来个几拳。“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疯了?我知道是你搞得鬼,快说,伊邪那美的那杯酒到底有什么问题?”
阿阎依旧不拿鸠摩罗私密的小话当回事儿,夺过他手里的最后一个酒袋立刻就要拧开封口:“疯了?你才是疯了。婆罗门教的信众不能喝酒,当心帕尔瓦蒂前辈哪一日化作杜尔迦象扔了你这个混账儿子。”
“我破教而出、离家出走的时候你是瞎了是不是?把我的酒还给我,出了吉罗娑你还要和我抢…”抢白争斗两不误的鸠摩罗立时和阿阎为了最后一个酒袋在阴影里掐成一团,就算是溯及二人共同在湿婆那里学习经文和教义的黑童年,他今晚也一定要和他分出个高下。
稳稳落地结束舞曲后,阿努比斯眼疾手快的扶住因为酒力发散很是眩晕的海拉。
“抱紧点!那杯调酒性子好烈,恐怕我今晚是回不去家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早就被你的伯父害得没有家了。”海拉笑着对已经将她横腰抱走的阿努比斯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