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一个故事。
诗人愚笨。别的不提,单论文笔,他不属于老天赏饭这一类,说勤能补拙都算是客套话。他笔下的山即是山,水便是水。虽说这也是一种境界。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百个人中九十八个都能做到。剩下两个,一个看过之后还会画,另外一个吟的是“眉峰聚”与“眼波横。”这才是人们喜欢的。不过诗人的志向是很远大的,他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好主要是经历不够。如果他被贬谪到远方,走个友人,死个老婆,最好顺带亡个国什么的,他一定能称为一代文豪。最后再找个地方归隐,千古流芳。
可事实上,诗人生在太平盛世,凭他的才华也无官可当,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贬谪一说。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家,没什么朋友的。嗯,对,他也没老婆。
于是诗人收拾行李,决定游遍人间。他要寻零碎的月,会溅泪的花。他要在爱与恨里游走,聚和散里长吟,识尽人间愁滋味。当然,最重要的是找个老婆。
“****山和水,以后我是要写大作的人。”
先不说大作有没有写成,在经过小竹林时,他遇上了打劫。是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选择“人生自古谁无死”。这让他很纠结。前者吧,愧对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气节。后面那个倒是有些英勇就义的味道,说不定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还能激发他的潜能,创作出一首伟大的诗篇,同他宁死不屈的精神,代代流传。就是不知道这些强盗会不会帮他把这旷世奇作传播出去,或者黄泉下的前辈们会喜欢并邀请他加入他们的茶话会?
歹徒才没那个耐心等他纠结完,既然他这么磨蹭,那就谋财害命一起呗。
按照正常剧情,他被一个侠士救了。
侠士要伸手摘日月,执剑斩银河。四方任走,狂言九霄。他还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十天九地,步星极明。酒醉鞭名马,却不必担心多情累美人。人间情事太俗,他不愿意回头当个俗人。如果有一天他快死了,也该是枕着青山,闭上眼睛,等每一个起风的日子,被吹成一处枯骨捎带停歇在他身上的苍耳与蒲公英一起开入泥土。他不属于红尘,不会在一个地方过一辈子。
诗人很感激游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到底是以身相许还是做牛做马?他还没想好。不过他会写诗,将来游侠经济周转不开,还可以靠卖他的真迹过上几年好日子。
想到这儿,他从书箱里拿出纸和笔,很有气势地写下他的大作。
“你字真丑。”这是游侠的第一反应。
……
天色已晚,他们在小竹林里过夜。月光穿梭在竹叶间如游鱼,哗啦零碎一地。
后来诗人同游侠结伴而行,诗人美名其曰专属为游侠写诗记录他一路上的丰功伟绩,实际上是为自己找了一个保镖。
诗人依旧做烂诗,游侠话少,只静静地听。他是第一个说诗人写的很好的人。诗人虽说不要脸,却也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可他说好,那就是好吧。
过去这很多年里,没有人愿意听诗人作的酸诗,耗时间也没意义;也没有人陪着游侠走那么远的路,那不稳定。
路上偶尔遇到游山玩水的人,诗人厚着脸皮请他们指教。后来说诗人写得好的人越来越多,
春山入骨,秋水做眉。
他的诗渐渐有了灵气,字句里隐约可见某个人的影子。
他给游侠的诗越来越少,反正他写了,游侠也会嫌字丑,扔掉。
诗人喜欢跟游侠在一起。但又有哪个出名的诗人是断袖?他要找的是刻骨铭心的爱与恨,足够融入墨汁铸成恢宏诗章,而不是毁掉他名誉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畸形情感。他承受不起的。
诗人跑了,在游侠睡着的时候。他能够听到游侠轻微的呼吸声,他站在游侠身旁。从窗外透进的月光映在游侠的右侧脸颊,睫毛微颤,仿佛历历可数。诗人叹了叹气,转身离开。几分钟后,游侠翻身坐起,他望着掩好的门,静静送他走远。
起初游侠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生活中突然少了那么一个人整天在你耳边絮叨,他有些不习惯。
他依旧访山问水,他喜欢去各个地方的小竹林。躺在竹林里,他读着那些难以理解的诗。一张一张,从强拼乱凑到逐渐有了意境。纸上的字越写越好看。脑海中是某个人灯下苦练的背影。
后来他也见过了千重山万潭水,山鬼曾居住的幽篁。
他望着来时的路,步步往回走步步回头,他依旧最喜欢那儿的山那儿的水那儿的小竹林。他要回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小地方,他会在那儿慢慢衰老,读那几首已经烂熟于心的诗回想年少时走过的路曾爱过的人。或许,君思我兮不得闲。
曾是清都山水郎。
诗人越来越有名气。如果游侠愿意卖出他手里的诗稿,确实能赚不少钱,这点,是真的被诗人说准了。只不过,凭借当年拙劣的文笔和潦草字迹,说出去也没人会信那是他写的。那些幼稚可笑的句子里,含着多少欢乐与钟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始终没有找到他要的感情。他还是写山写水,落笔抬头之处,远见有人独立如礁石。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