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食梦貘

迷迭香写的爆字数了已经不算短篇了2333
我换了个地址在那边更
这里还是贴短篇~
http://tieba.baidu.com/p/4232264607

这一篇是修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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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殊途

　　

4. 平生意

（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青禾朝朝暮暮的陪伴下，明德就他生出了微妙的心思。
傅青禾愈发的成熟稳重，也愈发的长得好看，殿上谦卑有礼，殿下温和自信。他最爱穿黛蓝白纱的衣物，人又生得身长玉立，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一抬手一迈脚都是让明德欢喜的气息。
再过两个月，便是明德十五岁的生辰了。傅青禾在他身旁的方桌前端正的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手里工工整整的写着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明德偷偷打量着他的脸，目光好似有了触感，一点一点从他严肃的眉头往下描摹，到他高挺的鼻梁，到他抿紧的嘴唇。傅青禾好似能感受着触感似的，他抬起眼皮瞟了明德一眼，“太子不好好做功课，在开什么小差呢。”
这一眼平平淡淡，最多带了些责备，硬是被明德想象成嗔怪，连带这说教的语气，都像是偶尔母后对着父皇撒娇的情态。明德莫名的红了红脸，僵硬的收回了目光，硬着头皮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几个字。
“青禾，我的生辰快到了，你……”明德没头没脑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他本来想问傅青禾有没有为他准备什么礼物，话到了嘴边又尴尬的说不出口。堂堂太子，竟主动问人要起礼物来了，这可成何体统。
“知道了。”傅青禾头也不曾抬起。
他额前的一丝墨发垂落，有些挡了他的眼。他写得入神，并未留意这抹头发。明德却留意到了，他却不敢探身帮他撩起，连出声提醒都不敢。
这间书屋宽敞，回荡着淡淡墨香，而轩窗正开，正对着竹影密密，午后骄阳。傅青禾神色安然，明德一时竟收不回目光。
冉冉年华在此时此刻好像也放慢了流逝的步伐，傅青禾的模样一点一点，深深的便镌刻在了他心底，再也不肯离去。
明德隐隐有些期待生辰那一日的到来。
青禾会给他送什么礼物呢。香囊绣包一类的东西，明德是很乐意收一收的。但想来这些小女儿家的工夫，青禾应当从来不会。或者青禾会写上一副好字，画上一副好画送给他呢？当年青禾送给他的那把香竹扇他还留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稚气十足，他却好好收着，甚至时不时拿出来看，特别喜爱。如今青禾的字已经写得同他差不多好了，只不过他惯用狂草，青禾写的却是正楷。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总叫他看得心悸。
若青禾是写字给他，明德都能猜到青禾会写些什么，他会写仁义道德，会写修身养性，会写治国齐家。总之，不会写一个流露感情的字。
明德其实也不知道，傅青禾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自从他的身份摊开，傅青禾待他再也不似从前那样随意了。他仍然是包容和体贴的，却再也不会和他开没大没小的玩笑。
青禾仍然把他当作朋友吗？
青禾对着他，也会出现莫名心动的时刻吗？
可是傅青禾这个人，对着谁都是和气友善的。明德曾经见过傅青禾与三皇子明佑在花园里一起踢蹴鞠，他们笑得开怀，玩得尽兴，让他暗自气恼了好一阵。青禾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双明亮的眼睛对着谁都带着笑意，从来不生气，谁说起他都是夸赞。然而明德亦觉得，明德那双温柔的眼睛，明明时常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冷漠只有明德能体会，也只有他无比忌惮。
他一日又一日小心的隐藏内心里蓬勃的情感，不敢泄露分毫，他害怕若是青禾终有一日知道一分半点他的心思，恐怕这辈子他都不能在见到青禾了。
所以他生辰这天，当青禾交给他一方再普通不过的砚台，祝他“生日快乐”时，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的不开心，这方砚台与其他人送予他的奇珍异宝比起来实在相形失色，他心中有些涩，不是难过于这方砚台的低微价值，而是难过于傅青禾对他丝毫没有用心。但明德已经十五岁了，他已经很会像一个帝王一样掩藏真情实感，深藏不露了。他随手把砚台交给身边的公公，状似随意的邀青禾入座。
只有在散席的时候，他才偷偷背着青禾来到堆放礼物的库房，花着眼找到那方砚台，揣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德一日又一日深陷在对傅青禾的绮念里几乎要无法自拔，他看不见希望，终有一日在皇帝给傅家赐婚之时让傅青禾出了宫去。他一个人在梦里唱了好几年的戏，戏文婉转哀愁，却连一个字都不能让傅青禾听见。
边疆战事吃紧，争锋不断，他甚至动了向皇帝请命的念头，主动请缨出战边疆。
说服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明德先是安慰好皇后，言之培养势力巩固地位云云，然后凭借母家的势力，在朝堂上逼得皇帝不得不点下这个头。
傅青禾成婚的日子便是在下个月，明德一刻也不想再等，只用了几天时间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即日就要出发。
他启程那日应着皇帝的要求，百官列于宫门两旁相送，傅青禾随着傅修平亦赫然在列。明德一身戎装，金黄的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出晃人眼的光芒，傅青禾远远看着，看他神色肃杀，振臂一挥大喝“必胜”，看他英姿挺拔，看他头转到自己的方向，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自己的身上，眼神里是他读不懂的隐忍悲戚。傅青禾这才意识到，明德到底是长大了，越来越像一个帝王的模样。
傅青禾应该感到欣慰的，看着明德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阵阵马蹄的尘土飞扬里的背影，他却觉得有点酸楚。
边塞的风光同内陆是大不相同的。目之所及，皆为黄沙，只有稀疏的枯木孤零零的站立，风起时沙雾朦胧里更添萧索之意。
明德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他极吃得苦，与士兵共同吃同住，白日炎热，夜里寒凉，吃穿用度比不得皇宫万分之一，他却从未有过一丝怨言。他也是极有威严的人。起初有一两个士兵看他年轻尚轻，对他心存不服，总是出言顶撞。他不恼，也没有用军法直接处罚。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与那两个人比试身手，明德在宫里是学过功夫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上阵杀敌，他赢得轻巧，自然也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和敬佩。
算起来，明德来这大漠已经一月有余了。
这一月里他终日事务繁忙，除了操练士兵，还要防范邻国士兵的突然偷袭。磨刀不误砍柴工，他的计划是把士兵训练得更尖锐，把计划制定得更周详后再突然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这样忙，忙得终于不用每时每刻，都挂念那个在他心底已经七八年了的人。
只是偶尔夜风簌簌，他看着繁星孤月，万籁俱寂里，他仍然能听见他一颗心，孤独的叫嚣着，在呼唤青禾的名字。

5. 北国夜无雪

北国夜无雪（五）
宁凤鸣其实知道，殷离大概是很嫌弃他的。
这屋子没旁的房间，别的床，殷离绝不愿自己躺地板，又心软不忍身体还没有大好的宁凤鸣去打地铺，两人只得共枕一床。可怜这床着实不大，殷离再怎么费尽心思尽量远离，总是免不得身体上与宁凤鸣有些碰触。
宁凤鸣在门派里也从未同别人共过床，要说别扭，他也是别扭的。其实他大可以自行要求去打地铺，只不过有一次夜里不小心碰到了殷离的脚丫，冰冰凉凉的，有些吓人。
殷离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护体，自然不像他一样不怕寒气入侵了。
宁凤鸣十分自觉地把自己当做殷离的暖炉，在殷离熟睡之后才敢偷偷伸了自己的脚过去挨着他的，也不再想着要分床而眠了。
“那个……你说明文回去找我爹了是吗？”
日子待的久了，宁凤鸣总挂怀着自己身上还有任务尚未完成。
“我同你说过了，你可以叫我阿离。”殷离答非所问，他刚起床没多久，仍然觉得有些懒散。窗外头大雪纷飞，瞧着就很冷。他用脚勾了勾不远处的炭火盆，弯下腰伸手去烤。
“……你总归长我几岁的。”宁凤鸣微不可见地红了红脸。
殷离伸直了腰，往后一靠，瘫在了那把木头椅子上。
宁凤鸣挺佩服殷离的，也很好奇，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往，在这小木头椅子上坐着，有时恣意霸道仿佛山大王坐着虎皮椅，有时又傲慢优雅，仿佛朝廷里的王爷般坐着太师椅。
“他是回去找你爹了，你且安心在我这儿等着，万一你走了，你爹他们寻了过来你不在可怎么办。”
宁凤鸣大可以留一封口信让殷离带给他爹，这样万一他爹来了也不至于找不着他的人。但他心底隐隐约约觉得，留在这儿给殷离做一会儿伴也未尝不可。这地方冰天雪地杳无人烟，要是他也走了，殷离一个人住着，大约会很寂寞。
宁凤鸣不出声儿，殷离慢吞吞站起了身，“可不是想肉吃了？你等我抓鱼来给你吃呀。”
“没有……”宁凤鸣连忙否认，“不过，这附近有地方可以抓鱼？”
“有的呀，西边有一条河，冬天里总结着冰，我挖了渠用石头在河边堆了个水坑出来，里面放了饵和网，隔一段时间去瞧瞧，总有蠢鱼中计的。”
宁凤鸣没忍住笑出了声，眼下要拿那倒霉鱼果腹，殷离还口口声声说它蠢，可不是欺负它不会说话么。
“那我同你一起去。”
“得啦，你去反而碍手碍脚，你就在这儿等着，等会儿烧鱼的事可交给你就行。”殷离摆摆手，批了唯一的那件早已看不出年月的罩袍便出了门去。
宁凤鸣瞧着炭盆，心想也得有人看着，一个不小心把这屋子点着了，他们可就得幕天席地睡在冰雪里了。
殷离却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
“他不会武功……”宁凤鸣心中惴惴，隐约有些不安。坐了多时终于按捺不住，用炭盆里的木灰盖了火头，出门往西边去了。
那条河在不远的地方。
好在这山脚的树生得矮小，并不如山中的那样强势，倒是不用多少力气便发现了殷离。
宁凤鸣脚尖点地，略施轻功来到殷离的面前。
“怎的一回事？”
出来太久，殷离早已冻红了鼻头。他的眉间皱起一道浅峰，眼睛不停在四周打量。
“嗨呀气死我了，怎么找不到那水坑了，我记得我明明就是埋在这里的。”
“……”
他不停地搓着手，但如此也抵挡不了寒冷的侵袭，他的双手也冻得通红，如果用手去触碰，一定比他夜里的脚丫子还要冷上许多。
宁凤鸣胡思乱想地想着，手竟真的鬼使神差地朝殷离的手摸了过去。
殷离有些愕然，四处探查的眼睛终于看向宁凤鸣，眼神里尽是疑问。
“你的手要是冻坏了，谁来照顾我……”这个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至少说服了宁凤鸣自己。
殷离也不抽手，任凭宁凤鸣将他的手握着。
宁凤鸣的手很暖，平缓的真气从他们相握的地方输进他体内，暖意慢慢席卷他的四肢百骸。
风有些凛冽，天地亦是茫茫，这是他在此地居住多年早已熟悉的景象。
但此时此刻宁凤鸣在他身边静默站着，虽不出一言一语，殷离却觉得这呼啸寒风，广袤天地里，他终于并非是只身一人了。
“走我们去那边瞧瞧。”殷离手腕反转，拉住宁凤鸣的手，引了他往自己还没有查看过的地方走去。
他的手终于暖和了一些。宁凤鸣偷偷地想。
夜里他们仍旧共枕一席。
此前殷离睡里间，惯用侧躺的姿势背对宁凤鸣，仿佛恨不得躺到天边去，离宁凤鸣十万八千里远才好。
这夜他却面对宁凤鸣而躺，直到宁凤鸣捻了灯芯他也没有翻身过去。
宁凤鸣平躺着，心知这浓重的黑夜里殷离断不会看见什么，这么躺着也无妨。但他好像能感受到殷离的灼灼目光，在他脸上不住逡巡，连他极轻，极浅的呼吸声，也仿若雷鸣响在耳畔。
他没有办法，只得自己翻身过去。他有些失常，好像这样将关于殷离的一切抛在脑后，他便能够恢复如初。
殷离终于动了动身子，却是贴紧了宁凤鸣的后背，更是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宁凤鸣动了动喉头，却发现喉咙也如同僵掉的四肢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气冷，这样暖和一点。”殷离似是困极了，声音也带了昏昏欲睡的疲乏，清清淡淡这样一句之后便没了动静。
那一刻宁凤鸣忽然庆幸殷离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否则叫他听见自己仿佛擂鼓的心跳，铁定会将他吵醒。
第二日难得晴了。
殷离挖了一坛子酒来，吵着要去屋顶看月亮。
“会冷。”
“不怕。”
“会摔。”
“不是有你吗？”
宁凤鸣拗不过殷离，值得将他和酒都安安稳稳的送到屋顶上去。
他绷着面皮坐在殷离身边，不知怎么说他才好，最后冷脸说了一句“为老不尊”。
殷离笑嘻嘻开了酒，递了一坛给宁凤鸣。
墨蓝天空带着雪般的澄澈透明，月亮遥遥在天边挂着，周身连一丝云也没有。月光倾洒而下，这平日里萧索荒芜的天地，竟也带上了许多难得的柔和。
这天地这样纯粹，这样安静。
滚滚红尘都抛诸脑后，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二人。
殷离开心极了，也不顾屋顶上还没化掉的雪，一屁股坐了下去，执酒喝得豪迈。
许是觉得有些冷，他扯了宁凤鸣的衣角叫他也坐下，而后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宁凤鸣的手掌心里。
殷离惯常爱笑，但那是宁凤鸣第一次觉得殷离是真正地开心。
他眉眼弯弯，满腹的心事好像都消失于这清辉里。
“今夕何夕，共此烛光。”他甚至兴味突生，吟了许多诗。
“哪里来的烛光，这是月光。”宁凤鸣打岔。
“扫兴。”殷离感叹，语气愉悦，却无埋怨。
“你要是会武功，一定会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宁凤鸣只觉得殷离仙风道骨一般，恍若天人之姿，然而他嘴笨，不怎么会夸人。
殷离只是笑，并不回答。

北国夜无雪（六）
这些年来，殷离是怎么独自一个人在此地生活的呢。
他身子又不好，天气冷的时候恨不得自己比屋外的大石头还要冷。
他又不会武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个屋顶还要费老大的劲。
他也不会照顾自己啊，摘个果子捉个鱼，不是找不着路就是丢三落四，总让他担心。
可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此处生活了。
宁凤鸣偷偷替殷离拿了主意，决定等宁思远到了，便向宁思远求情让他收了殷离做弟子。
父亲大概会觉得殷离年纪大了吧，根骨也不好……不过没关系，就算不能当弟子，收他去太华做工也可以的呀。让父亲指派他给自己，自己断不会让他做什么重活的。殷离左右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父亲应会答应才是。
在宁凤鸣的帮助下，他们在西河里总算做了一个固定的水坑，比殷离从前做的牢固，每日都能捉到新鲜的鱼。
但这天这水坑不知为什么，边缘围着的石头竟塌了。
“奇了，我用碎石固定了的呀，怎的会塌？”宁凤鸣不解。
殷离瞧着那痕迹，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山中的动物出来觅食吧。”
夜里殷离拿了些梅子酒来暖身体，和宁凤鸣相谈甚欢地喝了，看着他斜躺在床上渐渐困顿，最终双眼一闭熟睡过去。
“凤鸣？”
没有应答。
幸好他还记得左护法常用的药方，幸好他平日里时常去山中采药，备得齐全。也幸好宁凤鸣完全相信他，从不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会给他下药。
他定了定心神，披衣出了门去。
没有走多久，果然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一身凛然正气，道貌岸然如同多年前一般。
这世上或许只有殷离一人知道他的表里不一，他的嗜血狠毒，他轻易能取殷离性命，殷离却神情坦然，丝毫不露怯。
“别来无恙啊宁掌门。”
“殷离。你好大的胆子，我饶你一条狗命，你却招惹我孩儿！”宁思远早间赶到此处，原本担心殷离伤害宁凤鸣，不曾想见到他们动作亲昵异常，心中疑窦丛生，白日里终是忍住没有现身。幸好殷离察觉到他的到来，自行出来相见。
“你都看见啦？真是可惜，我同你滔天大恨，你的孩儿却衷情于我，日夜向我求欢，这可怎么是好呢宁掌门。”殷离盈盈一笑，月光下妖媚不似真人。
“大胆！”宁思远目眦欲裂，顿时真气暴涨，抬手飞身上前拍了殷离一掌。
殷离立时飞出几丈远之外，巨大的痛楚从胸腔传来，带了一股血气向上，而后喉头一甜，他蓦地喷出许多血来。
“黯然掌，好功夫啊……”殷离使尽了力气，才压制住更多的血从嘴里流出。
宁思远只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有咬紧的嘴唇昭示着他的滔天怒气。
“宁掌门，你预备……拿宁凤鸣怎么办？”
“毛头小子，连魔教妖人也敢勾结，自是留不得的。”宁思远抬脚，朝殷离渐渐走近，身上杀意尽显。
殷离早听说练黯然掌的人会性情大变，情绪极易波动。宁思远偷练这邪功数年，想来心性受了不少影响。他原就只是想借宁凤鸣激他一激，让他走火入魔自行了断便是最好。
只是没想到，宁思远早就铁石心肠到连自己的孩儿死活也不顾。
宁思远这一生，为了武林盟主的虚名自甘堕落修炼邪功，又放不下正道门派的侠道外皮，是断断容不得自己门派的人同魔教之人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
殷离见宁思远神色清明，并无走火入魔的迹象，渐渐心灰意冷。
“殷离，当初我就不该留你狗命。”宁思远停下脚步，右手抬起，随意一个招式便能顷刻取掉殷离性命。
“宁掌门，我骗你的。”殷离神色如常，并不惧怕即将发生的事情。但那之前，他还有许多话要说。
“什么？”
“我骗你的，我没有同你儿子怎么样，也不看看你儿子什么姿色，配得上本大爷我么。”殷离淡淡一笑，语气尽是嘲讽，“我只不过想激你走火入魔罢了，但看来你修为实在高深莫测，灭教之仇，只有来世再报了。”
宁思远眼神里怀疑渐起。
“虎毒不食子，他是你孩儿，你不该伤他的。”殷离没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却仍目的明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轻轻飘飘扔在了宁思远脚边。
“左护法医术很高，他从前配出一副神药，吃了能让人忘掉最近三个月到半年内发生的事情……我虽同他没有私情，但你拿去给他喂了，免得他想起什么来问你，你不好回答。”
“你还是那个武林盟主，太华掌门，他还是那个功夫很好，尊师重道的他。是不是很好？”
身体里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原来生命流逝是这样的感觉。
这感觉很不好，殷离不想让宁凤鸣也承受。
“我凭什么相信你？”宁思远皱了眉头，鼻子一声冷哼。
殷离还待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愕，“父亲？”
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宁思远拾起脚边纸包，殷离只来得及看见他将那纸包撕碎，撒向了急奔而来的宁凤鸣。
胸前再一次传来巨震，这一次他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
……
“明文明文，我们之前是不是下过山去？”
宁凤鸣揪着明文不放，总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总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分明是跟明文一起下山去了，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又回到了门派中，中间发生的事情好似被刻意抽离，竟丝毫也不记得。
“是吗？我也不记得了呢……”明文亦是一脸茫然。
宁思远叮嘱过他，他们那次下山以后的事情一概不许对宁凤鸣提起。宁思远说救了他们的那人并非什么“思凡”老人，而是嗜血如命的魔教妖人，不值一提。明文将宁思远的警告时刻铭记，从不曾对宁凤鸣提起。
这之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明文和太华的另外一个女弟子相爱成婚，有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很是可爱。
宁思远常常闭关，最后有一天竟走火入魔，在自己房间七窍流血而亡。
宁凤鸣伤心难过了好一阵，最终渐渐振作。
他长大，变老，直至而立之年，仍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明文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有的温婉，有的体贴，不是不好，但总不是他想要的模样。
他想象中的另一半，相貌似乎是很好的，总之比他要好看上许多，比武林中那个最有名的美人还要好看。
那个人似乎也是调皮的，总是喜欢作弄他。
那个人却也温柔，酿得一手好酒。
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的。
明文的孩儿已经十岁了，正是习字练武的年纪，小孩儿喜欢读书，总爱在明文的房里翻找书籍看，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新学的诗句，总能轻易朗朗背诵，出口成章。
明文的夫人新酿了梅子酒，趁开春天气好，拿了给他们在园子里赏花品酒。
似乎有些甜过头了，没了记忆里隐约记得的那股子凛冽青涩。
“明遇，昨儿学了什么诗，来背给爹和宁叔叔听听。”
“好！”明遇撒着脚丫子跑过来，迎着阳光笑得开怀。
宁凤鸣看着明遇眉眼弯弯的模样，那种天真无邪的爽朗，分明同记忆中的谁重叠了。
明遇摇头晃脑，开始炫耀自己新学的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是谁坐在他身旁，眉眼温和，笑若春风。
是谁握了他的手，手心微凉。
是谁用温柔化成诗，执酒轻吟，“今夕何夕，共此烛光。”
“诗是好诗，”明文掩不住自豪，对着自己孩儿一顿夸，“不过离情别绪，不太适合小孩子，凤鸣你说呢？”
“是啊，不太合适。”宁凤鸣轻声回答。
脸颊传来一阵微痒，他抬手去碰，徒留指尖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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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有引力
文案：
在宇宙的元初，当一片星尘与另一片星尘相遇，凝聚成核；
在生命的元初，当一团原生质和另一团原生质结合，产生新的生命；
在文明的元初，当一个尼安德特人和一个智人在荒原上四目相对，又怅然离去。
而你们来到世间的使命，就是彼此吸引，相互遇见。

万有引力（一）
时间：3030年。
地点：天马人星云。
科技随着时间的发展飞速进步，如今人类也早已经找出穿越虫洞的方法，以至于千年以前亿万光年之外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星云星系，如今也能够乘坐特定的飞船到达。
此时地球上各种资源已近枯竭，当前各国科学家关于宇宙的一个最重要的研究任务，就是发现能够代替地球，使人类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的星球。
这也是飞船探索7号此行来到天马人星云的唯一目标。
这艘飞船从ZG发射，上面有来自物理、生物、化学、地理等背景的专业宇航员，皆受过长时间的正统训练，一共五人，全部都是ZG人。
宇航员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这五人年轻力壮，年龄均不超过三十岁。
姜允便是其中一员。
其实他从前是很沉稳的人。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系统里工作，稳定而冷静从来都是他最大的特点。
他身上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幽默感，好像还是加入探索7号这个队伍才慢慢被队友给挖掘出来的。
吊儿郎当的云扬，总爱哼歌的陶木，做得一手好菜南瓜也能炒出花儿来的宋钦，医护能力高超的王珂。
姜允有时候真挺佩服领导，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这么一批专业能力好，心理素质又这么强的人来。
广袤宇宙里除了炫目的各种星云，飞船穿梭其间，总不会是孤独的。除了外星生命的传说，其实更加需要小心的是各类陨石和前人们留下的废弃的宇航器。
陶木是物理学家，主要根据雷达上的图像计算他们前行的道路上遇到的各种陨石废弃物会不会对他们的飞船造成妨碍。
“啧，前边有一个物体，看形状像是陨石，秒速10公里，方向正北偏东23度，情况不太妙哦。”陶木嘴里嚼着口香糖，语气轻飘飘地向众人报告情况，听上去就好像在跟宋钦商量今天中午不要吃南瓜了一样稀松平常。
姜允走到陶木身边，对着屏幕看了看。
“云扬，调整轨道，避开这个陨石。”他发号施令。
“明明同辈，干得事情也差不多，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是姜允跟班似的。”云扬笑嘻嘻抱怨了一句，却一点也不懈怠地坐进驾驶位。
他和姜允是这飞船里唯二两个专业天体物理的人，虽说大家都受过同样的训练，但从驾驶技术这方面来说，还是他和姜允最熟练。
“我们目前是借助了贝塔星球的引力航行，如果脱离轨道可能会脱离贝塔星的引力范围。不过没什么大事，就是多耗一点燃料罢了。”姜允认真分析。
“姜允，你船也开得不错，不要老是欺负云扬嘛。”宋钦揶揄道。
“我车也开得不错呢。”姜允面无表情回答。
“喔~老司机是吧~”王珂嘿嘿一笑，跟宋钦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神情。
“对啊，要不要上车来试试？”姜允挑眉。
“咳，”云扬及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好歹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啊，你们要不要这么不上心？话说系统最近刚进了个美女，那屁股那胸，哥刚要了她电话号码，还没约她呢，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好小子，你居然要了美娜的电话？！什么时候的事？”
“求共享啊云扬。”
“好说好说，八十块。”
“……”姜允无语，所以说到底是谁不把这当一回事啊喂！
“其实……能够死在宇宙里也很浪漫啊。”陶木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
“这么多星球，连时间都缓慢，还有从宇宙深处传来的遥远又混沌的声音，还有这些颜色漂亮的射线……”透过飞船的窗舷，陶木看向外面，“不觉得很浪漫吗？”
“浪漫个鬼啦，虽然尸体不会腐烂没有错，但万一碰到什么星球坍缩啦黑洞啦陨石啦，你就要被还原成原子变成星体一部分啦！”宋钦显然对陶木的说法毫不赞同。
“就算是死，能跟你们死在一起，也没有遗憾的。”云扬转过头来看他们，眼神状似无意地在姜允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没有人发现。
“不过哥技术那么好，肯定不会让你们死在这儿啦。”他自信极了，但也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他自负。
他轻描淡写地打了包票，众人只觉得理应如此，纷纷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
他娴熟得操作着仪表盘，他的手其实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他的作风同姜允其实很不一样。
姜允做事很谨慎，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会考虑再三，将所有的风险都分析透彻。而他做事全凭经验和直觉，迅速又果断，好在他经验丰富，竟也从未出过错。
他的左手在仪表盘上移动，右手在记录仪上时不时进行着记录。
姜允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觉得他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竟像是钢琴家在弹钢琴一般。
仿佛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自信的，笃定的，让人相信的。
让他倾心的。
“不对！”陶木忽然出声。
姜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眼看向陶木。
“现在我们已经脱离轨道了，但是飞船速度比预期的秒速还要快4.98公里，应该是受到另外一种引力的影响。宋钦，王珂！快去望远镜那里看一下正西方向！”
宋钦和王珂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动作迅速地走到望远舱。
“云扬，方向打到正西，往那边飞一段距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边应该有一个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星球。”陶木语气有些激动。
任何一个未知的星球，都有可能是人类的希望。
“是一个新的天体，根据引力速度估算，质量比地球大到十倍左右，唔，有些大了……”陶木一边飞快得计算，一边喃喃自语。
宋钦和王珂的观测数据证实了他的计算。
“是一个星球，有云层……等等，地面有水！”宋钦激动得叫出了声。
有水体的地方就意味着有生命存在的可能，单这一条标准就使得他们在宇宙航行时用肉眼筛掉许多的星球。
“但不知道空气和水的组成成分，大气层阻挡辐射的效果又有多少，必须得亲自去到地面用仪器检测才知道。”王珂皱起了眉头。
姜允默不作声，履行他使命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去到新星球有无穷的未知的风险。也许温度过高，打开舱门便会融化。也许大气层并没有有效保护，人体会接受过量辐射。也许引力过大，潮汐变幻无常，顷刻便能将飞船埋没。
但这是他们的使命，找到疑似适宜星球，必须身体力行去探查。
不管有怎样的危险。
“宋钦准备，跟我一起开副飞船过去。”姜允发话。
在他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冒了头，“叫上云扬，叫上云扬”。但他和云扬绝无可能同时去往新星球。他们两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驾驶水平相当的人在必要的时刻分离踏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将风险最小化。
“好想去啊~质量越大的地方，时间都会过得慢一点呢……”云扬终于将眼神正大光明地放到姜允身上，“说不定等你们回来，我们仨都变成老头啦。”他说得轻描淡写，姜允心底却有些细微的难过。
这变幻莫测的宇宙，连重逢也不敢奢望。
“等你变成老头子，我还是娇滴滴的美男子，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不会嫌弃你的。”因为长时间的心理素质训练，姜允十分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说得轻巧，一点离情别绪也无。
“官人好狠的心呐——”王珂表情夸张道，“不能吃宋钦的炖南瓜了，想想还有点小惆怅。”
“你放心，我早就做了半年的分量，够你吃的。”宋钦笑嘻嘻回答。
他们五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科学家，做好了计划便立刻实施，绝不拖泥带水。姜允和宋钦收拾好自己的所有物，准备第二日出发。
“一开始还是能够通信的。”临行前的晚上云扬破天荒敲了姜允的房门。
“我知道，”姜允笑了笑，“但是你们必须继续前行，不能在原地等我们，所以一段时间后就会没了通信。”
“其实如果能够再相见，已经是很好了。很有可能，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云扬面容平和，第一次敛起平时的吊儿郎当，定定地看向姜允。
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琥珀一样的颜色，像是宇宙一样深邃。
“我知道的。”姜允轻轻点点头，心里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但最后仍被他按下了。
他们都肩负着沉重的使命，他实在不能因为一己之欲而任性。
“保重。”云扬欲言又止，但无论有多少离别感言，最后也只能说这样一句。

万有引力（二）
姜允和宋钦驾驶副飞船离开了。
偌大的飞行舱少了他们两个人，显得空旷了许多。
云扬设定好自动行驶的方向，继续往既定的方向前行。飞行舱内气氛有些凝重，但大家都很自觉，没有再提到姜允和宋钦。
负责观察星体的王珂做着日常观察，忽然发出一句惊叹。
“我们要穿越那个虫洞了！”
虫洞的存在陶木早就计算到了，这个年代穿越虫洞已经不稀奇，那是节省时间缩短距离的捷径之一。技术也早就达到了安全穿越虫洞的水平，并不会有危险。
虫洞穿越的过程，其实也是穿越时空的过程。但时空无法重叠，所有的时空在虫洞里都是平行存在的方式。
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是相互无法干涉的。
“云扬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想到上次我们穿越虫洞，居然看见百年前的宇航员斗地主的场景，笑死人了。”
王珂很是八卦，每每穿越虫洞都要守在望远镜钱舍不得走，但凡看见什么新奇的场景总要拿来跟他们说上半天。
云扬心里藏着事，正想着法子要分散注意力，少见地点点头，走到望远舱坐到王珂身边。
“……”王珂没有想到这一次云扬会欣然应允，但他们已经进入虫洞，他也懒得再管云扬，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镜头去了。
虫洞像是一个巨大的管道，不同的时空便像是微缩的管道一般平行排列在虫洞周围。大部分的时空里仍然是不同的星系，千篇一律的广袤，千篇一律的美丽，只有少数时空里有飞船行驶而过。
“咦，那个是……”
云扬顺着王珂的手指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艘小小的，银灰色的飞船，跟他们这艘几乎一模一样。
副船和主船近乎一样，并没有分别。
……那应该是姜允和宋钦的副船！
“居然能够碰到他们啊，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他们呢？”王珂一下子兴奋一起来，一旁的陶木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来跟王珂掐着闹着抢望远镜。
云扬紧紧盯着那个方向，舍不得眨眼睛。
他才离开半天，却已经好像离开一个世纪那样久了。
他很想他。
副船的船舷处忽然走过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闪而过，透过特殊材料的船窗，并不能认出是谁。
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再一次出现，这次他在船舷之前站定，面朝窗外。
那是姜允。
他手里没有望远镜，是看不见别的时空里的情形的。但他就那样定定地站着，让云扬产生了其实他确实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他穿着宇航服，面容有一些疲惫，看上去是在他离开之后并没有太久的时间。
他看上去很哀伤。
是为什么哀伤呢。
陶木和王珂早就掐成了一团，再也没顾得上望远镜的那一端。
而云扬紧紧看着自己的镜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看见船窗那边的姜允静默地站着，看见他抬手贴了一张纸在船窗的下半边，看见那张纸上写了几个字，龙飞凤舞的字体很是潦草，那是他早就熟悉的姜允的字体。
“云扬，谢谢你，我爱你。”
那一瞬间虫洞里周围的时空仿佛都缠绵在一起，那一刻这广袤无垠里除了姜允，云扬什么都无法看见了。
他看见他轻轻闭了眼睛，脸庞凑近船窗呵了一口气，然后在上面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同他无数个夜里魂萦梦绕的一样。
云扬在震惊里无法自拔，直到手臂被王珂碰了碰才回过神来，再定睛去看，姜允同他的飞船一起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咦，你眼睛怎么红了？”王珂疑惑道。
“哦没事，可能没休息好吧。”云扬嘴角勾出一个笑，心里一直想着方才见到的景象。
说是可以通信，但因为虫洞的原因他们已经来到天马人星云之外了。距离太远，已经没有办法做到实时通信。
“有什么想说的就录好，用伽马电波发回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收到的。”陶木建议。
云扬起初很快乐，他想自己的心意总算不是单方面的，等有机会一定要姜允当着自己的面亲口承认。
渐渐又觉得煎熬，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姜允。
但在给姜允的留言里他从不袒露自己的心迹，连看见姜允的告白也没有说出来。一是怕大嘴巴的宋钦听见了叫姜允难堪，也害怕自己说这些事情会让姜允分心。
他舍不得让姜允分心。
后来他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他们三个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从大惊小怪的王珂开始念叨自己有了白头发开始，到他数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并习以为常，好像并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

万有引力（三）
姜允和宋钦其实只花了半年的时间到达新星球。他们的运气不错，除了质量更大，这星球所有的一切都同地球差不多，甚至连他们做实验撒下的一把种子没有用太久也生根发了芽。
“我想我们找到可以替代地球的星球了！”宋钦眼里闪着光。
姜允在高兴的同时，心里偷偷地期待，希望外面的时间不要过去太久，也许他和云扬还能再见。
飞出新星球的同时，他们收到了几条探索7号的视频信息。
陶木和王珂惯常的懒，这些视频全是云扬录的。
“嗨，姜允，宋钦。”年轻的云扬在视频里冲他们欢快地招手，脸上是姜允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
“说起来你们都离开半年了呢，不知道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陶木发现一个新的星云，我们准备去看看啦。”
“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个星云我们基本上都看过了，没有合适的，我们准备修整一下去下个星云啦。”
“今天收到系统从地球上传来的消息，说地球上的资源只能再撑两百年了。话说美娜已经老死去世了！哥好伤心啊嘤嘤嘤。”
“王珂那小子今天发现自己有白头发了哈哈哈，气得他都没给我们做午饭吃，只好吃了点压缩面包，好难吃啊。宋钦走的第一年想他的南瓜粥，宋钦走的第二十年，仍旧想他的南瓜粥。”
“王珂好像生病了，情况不太好，但我们现在要去一个星球查看情况，不能返回地球，希望他能挺过去。”
视频里云扬的样子十分明显地在衰老，皱纹悄悄爬上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英俊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仍如初见时深邃。
最后一条视频里，云扬已经满头白发，他的声音透着沙哑，满是疲惫。
“王珂和陶木都不在了，陶木临走前告诉我说，你们飞船的燃料不够，飞不到地球……我们的运气挺差的，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星球，本来按照规定在全部队员离开前应该返回地球，但我想了想，我都一把老骨头，回去也没什么用啦。”
“我现在设定了轨道，即将回到我们分离的地方，说起来真该庆幸那里有两个星球呢，利用引力制衡可以让飞船保持不动……只是希望不会碰到陨石，不然就要死在这里啦。”
“你们收到消息就去我们分离的地方，接手我们的船回地球。”
“希望你们比我们幸运，去的那个星球是合适的。”
云扬老了也这么多话，罗里吧嗦一大堆，半天也听不完。
姜允盯着屏幕，却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他看着云扬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的决定，说要放弃回地球，说要在天马人星云里等他。
姜允以心理素质过硬著称，从前训练吃怎样的苦，受怎样的委屈也没有掉过眼泪。
“阿允，其实我……”
视频的结尾，姜允眼眶微润，终于还是不顾宋钦就在身边，头一回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落下了泪来。
“其实我也……”
云扬没有说完这句话，视频便黑了下去。
其实他也什么呢。
“走吧宋钦。”姜允坐进驾驶舱，设定方向前行。
因为视频里陶木和王珂离开的信息，宋钦也有些沉重，他坐到副驾驶的位置，默然辅助着姜允。
探索7号的主体飞船，果然安静待在他们分离的地方静默地等待着，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只是再也没有人为他们打开舱门了。
沉默里姜允和宋钦回到主体飞船上。
除了没有他们插科打诨的声音，一切都好像他们离开时那样。
驾驶舱和望远舱都没有人。
姜允脚步沉重地来到休息室前，蓦地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情绪，推门的手有些无力。
他们五个人从前总爱在这休息室里打牌的。
虽然其实他们的睡棺，也摆在休息室的角落里。
五个睡棺整齐的罗列，有三个已经揭去覆布，还有两个完好如初地躺在旁边。
呼吸与脚步一齐变得凝重，姜允放轻步伐走过去，仿佛害怕打扰了此间宁静。
他们平躺在睡棺里，面容安静而祥和。
他的眼帘轻闭，盖住了那双仿佛蕴藏了浩瀚宇宙的，让他从未停止过心动的眼睛。
他们五个人终于重逢，带着足以让整个地球撼动的消息，穿行在宇宙准备返航。
姜允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经过每一个虫洞，他总要在望远舱待上一阵。
“有没有看到什么好玩儿的呀。”宋钦总是绞尽脑汁想让姜允开心一些。
“随便看看罢了。”
他其实只是抱着一份微小的希望，告诉云扬他一辈子也不知道的，自己的心事。
他想他应该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在某一个时空里，他竟然真的看见他们的飞船。
那是一艘小小的，银灰色的飞船，跟他们这艘一模一样。
他看见陶木在一边做着计算，看见云扬和王珂在望远舱。
宋钦去驾驶舱观察航线了，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姜允脸上突如其来的悲戚。
姜允回头看了看，那张他们共用的桌子上还铺满了纸张，上面写满了公式。
——他们五个人谁也不爱收拾，桌子总是这么乱着的。
他站起身来，经过船舷走到桌边，找出一张没有用过的纸。马克笔四处都是，他拿出一根，生平里头一回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些字。
他写得很快，趁眼泪落下之前便收了笔，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好叫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拿着纸站在船舷前，将有字的那一面对外贴在船窗上。
“云扬，谢谢你，我爱你。”
他想他一定看得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