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原来几位不远万里而来,是为解这位夫人宿疾.......濯龙池水却有此功效,不过.......”
“族长有何为难之处?”
“但凭滕云螭一人而言,我族施以援手本是理当。不过,现在事情有些麻烦。”滕云螭倚在桌边盘思,“城中大小事务除我之外,还有熊、罴、貔、貅、饕、虎六部守城首座共同商议。其中不乏排斥外族的长辈.......若他不应允,我也爱莫能助。”
“诶,一池水这么宝贝?”梓兰撇嘴,“中原大地,哪个不是炎黄之后,何必有内外之分?”
一旁镜心似有所感,神色些许黯淡。
“不错,正是如此。滕云螭也一向秉承此说。”男子无奈苦笑,“如若成功,也不会有如今故城与世隔绝的境地了。濯龙池与吾祖渊源甚深,其中水源我族亦是视为珍宝。所以......”
“待我召集诸部长老......举会之后才能,告诉几位结果。”
屠苏与晴雪对视一眼。
“多有劳烦。”
“吾祖故城多年未见访客,这回,也是机缘。方才听闻少侠提及流光剑一事,亦是帮我族一个大忙。故,我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撬动那些........”滕云螭欲言又止,眼中闪过戏谑之意,细思又道:“我及时通知诸位。”
“多谢。那么我等告辞,敬候佳音。”
“城东谐一客栈掌柜素来待外客极好,定会妥善安排几位起居。至于.......若城民冒犯几位,我代为赔礼。”滕云螭拱手为礼,淡然微笑。
“哦?是族长介绍几位来我这里?”女子立在柜台边,从账房的算珠上拔出目光,扫视来人,“哪里来的?”
“我等,本居江淮小城。有劳掌柜安排三间上房居住。”
女子泱泱:“行了,远来是客。甭理那些说三道四的。”
“就是。”一路鼓气的梓兰接话,“奈能这样的态度。”
琴川所传正是吴语旁支一脉,安梓兰少年嗓音说来,尤显软糯。
“我好心奉劝公子一句,还是少开口为好......”掌柜瞥了安梓兰一眼,“公子口音,寻常人都是听得出不是同族的。免得招致麻烦。”
梓兰本欲还口,细细一想寄人篱下也不得不低头谨慎,方应声住口。
“阿五!洒扫静了亮堂的那几间房,带几位上楼去。”
眼明心亮的小伙计已上来领路。
“很闷吧?”襄铃剥开荔枝递给梓兰,“这里出入不便,还好经过屠苏哥哥提醒。我寻了处地方买了些。”
“谢谢襄铃。”梓兰本想把荔枝抛进嘴里,却还是舍不得而小口咬了下去,“嗯,好甜。这也本是一骑红尘,折损宝马才能送得来的。实在太过铺张浪费。”
“呆瓜......腾翔之术也费不了多少脚程。屠苏哥哥他们我已经分过了,这些都是你的了。”
襄铃指甲上还沾着黏黏的汁水,梓兰拦了她:“还让你一颗一颗剥出来,我就更难......接受了。”言罢自行拾起一颗。
“呆瓜想来自己在家中也不会惯做这样的事情。”
梓兰容色一滞,苦笑着三下五除二剥出完整的一颗递回:“其实我如果不惯做这样的事情,想想已然被大哥寻个由头毒死了。”
“.......”襄铃不知如何回应。
自然记得,当日冰冷的棺木,刺眼的白幡。
险些又错过人世生老病死一个百年。
“那你,从未想过回去么?”她放轻了语声再问。
“至少现在不行.......”梓兰敛容,“不仅是为了苟全性命,而且——”转头叹息,眼中凝冷几分,“我看不得,看安氏基业落入他手.......而束手无策......”
安梓兰退下手中串珠,拍在桌案上,合目不语。
这是安梓兰在她面前头次显露他的恨意。
这些时日,她以为言笑晏晏,妙语连珠......这才既是安梓兰,也是方兰生。
衔着金汤匙出生,终日的生存也是在刀光剑影下尽力保全自身。
若能选择,你平淡一生才是最后。寻个寻常人家的小户所出,相濡以沫,男耕女织,儿女绕膝。
才是最好吧。
襄铃径自出神地想着。
“其实安梓兰也是幸运,小时候颜姆妈......她是我的乳母,她还在,才能保护我平安长大。”
“即使终日思前想后.......又能怎样?反倒不如一切照旧。”
“你真这样想也好。”襄铃温和应声。
“还有上一次险些丧命,又有襄铃施以援手。我就知道,天意安排,也还是怜惜我的,是不是?”
“所以没关系的,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出来这些时日,是难得平静。我已经很感激了。襄铃不用担心。”梓兰舒展眉心。
他笑起来时,露出皓白的牙齿,双眉微弯,眼中仿若倒映瘦西湖阳春三月最明媚的一抹亮色。面上仍带着稚气未脱。却丝毫看不到至亲反目的疮疤。
襄铃竟自觉心中阴霾渐散,拨云见日。
“云螭。”
滕云螭听得背后呼唤,转身。
面前老妇满头银丝,即使在盛夏的之中,身着的山鸠色首座袍服严整不乱,但立在面前,不必开口,不怒自威。
“貅部首座?”
“这是姬千庭同你说。”老妇神色缓和几分。
“庭姨。”滕云螭口中称呼也改作更加亲厚。
“那几人,我没有见到,也听小雅说起过。一时听来倒不像另有所图的。”姬千庭随手拨弄玉指环,“你是否觉得,等待许多年的机会就此等到了?”
“......庭姨意下如何?”
“时机尚不成熟,不过既然那位百里公子归还了流光剑,倒是省去许多麻烦。”姬千庭手中指点,“如今城中形势千条万错——前其一发,动其全身。”
“......”
“你莫要忘记,当日在我貅部座下作无名小卒的时日。”姬千庭语气生冷,“云螭,你素来不是轻举妄动之辈。”
“数年卧薪尝胆,如今城中争端稍息。云螭都记得。”
“记得最好。这些年光下来,别让老身以为,你只是为那个......”
“无关。”滕云螭一语驳回,“如果为她,我何必步步为营,直至族长之位。庭姨,退避而去是最简单不过。”乜斜一笑,“滕云螭苦心经营十数年,如今机缘巧合,才能借此时机。以后,流光剑重归吾族,旁人恐再无他法进入。”
“呵,老身小视你了。这一回如若不成,又如何?”
“那是数年心血毁于一旦,滕云螭挫骨扬灰,难见故人于九泉。”他眼中迸射出寒光,旋即微笑,“此回只有一个成功,断没有疏失。”
“好。那老身便就看着。”
自小一手提点的孩儿,究竟能创出如何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