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冻海棠
　　杭州，细雪。
　　吴邪掩好小店的门窗准备上楼睡觉。灯刚灭，门外却透出一道人影，只一眼吴邪就认出了来人的轮廓。
　　即使里外裹了很多层冬衣，小花却还是那么瘦。吴邪开灯，烧水，泡茶，一气呵成。这样招待解雨臣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不分时间也不问原因，只要他来，剩下的事情只需要吴邪费心。
　　“我最近老想吃东西，想得不行。”小花双手捂在茶杯上，暖暖冻得有点麻木的指节。
　　吴邪觉得好笑，“你哪像个贪吃的人？”
　　“就是因为吃不着，所以才想。”
　　真是奇了！“天底下还有你解当家吃不到的东西？”
　　“嗯。”小花认真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红紫紫的小果子搁在桌子上，“就这个。”
　　吴邪捡起一个瞧了瞧，说道：“冻的。亏你还贴身揣着，能不冷吗？这我记得，小时候在你家院儿里咱们常吃。”
　　“我一路揣过来已经化的差不多了，不用凉水激就能直接吃。”
　　吴邪听罢就把那枚海棠果整个丢进嘴里咬住，再一拽果把儿，连着豆粒大小的果核就一并拽了出来，只留下酸甜的果肉汁水，透心凉，心飞扬。
　　冻海棠就得这么吃，不然味全散了。这在老北京是一种很流行的冬季零食，受到孩子们爱戴。小花家有数不清的海棠树，简直是当时最受羡慕的人家。
　　“‘大八棱’现在种的少了，有钱都没地儿买去。”小花笑眯眯地看他吃下去，又抿了口热茶。
　　“但你家有的是。”吴邪一个接一个吃得停不下来。
　　八棱海棠俗称大八棱，因果实上有八道不太明显的棱状突起得名，被视作海棠果中最尊贵的一种。不但滋味出众，颜色也美。红得透紫，蒙着淡霜，冻成半透明的冰冻海棠就更好看了，活脱脱一树的小灯笼。
　　“但我想吃的不是这种，你爷爷的笔记上写没写吴氏蜜饯的做法？”小花表情淡淡的，竟然为一样小甜点发起了愁思。
　　“怎么可能写那些呢？”吴邪把最后一枚咽下去，顿时感觉通体舒畅。小时候他和小花玩得好，他爷爷确实做过海棠蜜饯过年分送给孩子们，为的是逗大家开心。但这么多年也只做过那一次，小花居然还能记得。
　　杭州本来少雪，雪下得很静。
　　“不过我有独创的菜谱，你也算大老远的过来了，要不要吃？”
　　小花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吴邪的厨艺其实也就勉强凑合，单身习惯了自己摸索出来的。他从冰箱保鲜层里扒拉出半袋海棠果，已经是上周剩的，黄不拉几，跟小花拿来的是没法比。
　　吴邪把海棠果挨个冲洗干净，码在白瓷盘里，再均匀铺上一把碎冰糖。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开火上锅蒸了。掐着表十分钟就行，端出，上桌前再撒点桂花，屋子里被香气填满。
　　“好吃吗？”换成吴邪笑眯眯地看他吃。
　　“甜。”不知是夸赞还是嫌弃。
　　夜太深了，吴邪起身去把门前的灯灭掉。再转身的时候，解雨臣已经伏在桌上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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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油爆饭
　　胖子闯入吴邪的小店，就像闯入他的人生那样毫不客套。
　　“妈的，有生之年头一遭坐飞机早点了，本来该清晨到的。快给胖爷整点能下肚的，饿虚了都。”胖子两条腿交叠搭在案上，俨然一副到家的样子。
　　“我真是吃苦受累的命……”不同于小花来时，吴邪这会儿嘴里咕哝着几句不满。
　　吴邪也有阵子没在这里开过火了，他还是习惯叫外卖。把吴山居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只找到一海碗剩米饭，一颗鸡蛋，以及两根即将焉掉的小葱。
　　“蛋炒饭？”吴邪询问道。
　　“滚滚滚，每次来你丫都拿炒冷饭糊弄我。”胖子不忿。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火腿炒饭，蔬菜炒饭什么的都做过了，最厉害的时候使使劲儿做了个扬州炒饭。
　　除了炒饭吴邪还有一道拿手绝菜，油泼面。不过他这是真没存货了，连半根挂面都没，好在吴邪脑子转得快，没有面不还有饭嘛，差不多一个意思。
　　“天真，你知道不，我回了潘家园老窝以后什么也没干，先胡吃海喝了几顿。就感觉人生这个苦短啊，很多东西再不吃就捞不着了。但是吃着吃着就发现，最有味儿的还得是咱哥几个每次死里逃生之后，啃的那第一块压缩饼干。”
　　吴邪把剩饭洒点水放进微波炉转了几圈，又开始清洗两棵小香葱。
　　“你不整天说压缩饼干就跟他娘的砖头块似的，一块噎死一村人吗？”吴邪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欸，时代不一样喽！你还光腚的时候我就刨过地了，那时候说不准还真啃过砖土块。”胖子嘴里没边儿。
　　“去你的，那也没见你混出个名堂来。我头一回练手用的斗里都能碰见你。”吴邪也不甘示弱。
　　平锅里倒上一点油，吴邪将锅端起转了转，让油在锅底挂满。鸡蛋在锅边磕了两下，“嗞啦”一声打进锅里。漂亮的煎蛋，应该是边缘微焦的。
　　“嗨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碰见胖爷我，那鲁王宫一路不给压缩饼干噎死，也得把你给憋死。跟着小哥出来之后就是一语言残障啊，还能在这活蹦乱跳的耍嘴炮？”
　　溏心荷包蛋埋进热腾腾的米饭里，吴邪在饭上倒了一勺酱油，半勺白糖，半勺盐，最后捏上香葱和少量的芝麻。
　　“小哥人那哪是话少，只是不愿意跟你说罢了。做人就要不耻下问，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别跟老子拽这些，还一套一套的。当初对咱小哥，我可是拿出了磨神舟七号的勇气和耐心。必要的时候别说不耻下问了，不耻下跪都能干出来。”
　　“是是，传说现代盗墓史上，忽见得怪影一闪，一只胖子出中国。那厮头戴大瓦罐，身形似铁桶，鲁王宫一难中还差点把我的脖子掐断……”吴邪翻着旧账编排起他的事迹来，不亦乐乎。
　　“光说我了，你还不是拿着小盒把胖爷砸个半死？”胖子的肚子吵闹起来，咕噜噜有声有调。“你那碗饭到底做好没有啊，待会真饿死了。”
　　“这就快好了。”
　　剩下的葱末放进油里熬出香味，吴邪将烧得滚热的油浇在米饭上。最顶层的调料和米饭在热油里跳舞，发出滋滋之声。
　　“香得勾魂夺命！”胖子闻见这香味根本等不及饭端上桌，三五步挤进厨房打算开吃。
　　他吃饭并不讲究美感，拿过筷子来将碗饭搅得一塌糊涂，葱花和芝麻拌开了，蛋黄也流淌出来跟米饭交融在一起。
　　“这手艺，”胖子边扒饭边啧啧称赞道，“黄花闺女尝了都要以身相许。”

【第六夜】蒸蛋
　　直等到打烊时分，看来今天不会再有奇怪的家伙上门来了。吴邪从睡了一天的藤椅上爬起来，准备挪到楼上去睡。
　　没有访客的日子极度无聊。
　　吴邪忽然生出一个荒唐念头，他有点想念那个蠢了吧唧的伙计。从前吴邪在铺子里虚度光阴却觉得人生惬意，八成是因为身边就有条比他还闲，咸到蛋碎的咸鱼。
　　百无聊赖之后吴邪妥协地走进厨房。习惯是可怕的，主要体现在到点就犯饿，他必须给自己做些什么才能安心入睡。
　　吴邪以前还挺挑剔，但自从认识胖子之后他也就从善如流了。拉开冰箱，拿一颗鸡蛋，打进碗里，加三分之一的清水，半勺盐，半勺胡椒粉，将所有原料顺时针方向搅匀。开中小火，上蒸锅。如今他对食物的要求不算太高。
　　现在只需静等十五分钟，吴邪倚在门框上陷入了梦游状态。
　　“老板，蛋好了没啊？”声音很懒，让人听了生烦。曾经好多个这样的晚上，伙计的声音都会响起。但现在就连这样讨人厌的声音也只出现在梦里。
　　“老板，没事吧你？”
　　“……”
　　“老板，站着都能睡着？”
　　“……”
　　“老板，你看我一眼。”
　　“王盟。”吴邪终于不胜其烦。“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好的，老板。”
　　世界安宁了两分钟。
　　“不是，老板，”那蠢货又窜了回来，“可你没在做梦啊！”
　　吴邪皱眉睁开眼睛，透明的锅盖底下鸡蛋糕连表面都还未凝固。而被他辞掉的伙计王盟，此刻正神奇的出现在眼前。靠之，居然不是梦。
　　“王盟？”吴邪怀疑地叫他。
　　“如假包换。”王盟傻呵呵拍了拍胸脯。
　　“草，你怎么回来了？”
　　“你都不知道，老板，我拿着那笔钱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体验一把人生。”王盟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尽是疲软之态。
　　“然后呢？”吴邪等着下文。
　　“结果绕了世界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我却发现还是这里最适合我。”如果有条尾巴，王盟肯定已经摇起来了。“老板，你还是收了我吧。”
　　“我没钱了。”吴邪摊手道，“我现在甚至比当初还要更穷。”
　　“被你克扣到三百一个月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
　　“我也不再有故事，你将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触到新鲜奇特的东西。”
　　“我本来就是一普通人。别再逼我去干那些勾当了，算我求你。你知道我做不好的。”
　　“蒸蛋熟了。”
　　“啊？”王盟一时发懵。
　　“脑子怎么还半点长进都没有？让你去把蒸蛋拿出来。”
　　“喳！”王盟狗腿地应了一声。
　　说实在的，再次见到王盟那张脸，吴邪食欲锐减。所以这碗蒸蛋就被王盟自己风卷残云地干掉了。鸡蛋蒸得水嫩嫩的，只消一抿就滑进了肚子里，吃完后整个人都陷入平静的满足感。这也是吴山居特有的夜宵，多少次两人就靠这个打发过漫漫长夜
　　吴邪半躺在藤椅里，不愿再去思考任何有关于意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