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北大，我下了车，站在宽广的校园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个留着很好看胡须的小老头迎面走来，他长的很好看，五官十分精致，纵然观面有六十几岁的年纪，但却精神焕发，眼睛里露出智慧的光芒，绝非凡夫俗子。
　　那一头黄发更在后脑勺的地方甩出一个小辫儿，长袍马褂瓜皮小帽，手中拿着一个烟袋，胸前却别着一枚图章，应该是北大的校徽，因为刚才见那些学生胸前都别着同样图案的东西。
　　他见我看他，也站住脚步看我，冲我微微一笑问道：“小子，你看我做什么？”
　　“您不看我，又怎知我看您呢？”我笑着反问道，随即抱拳拱手道：“小子见过教授。”

“哦？你何故知道我是教授的？”那人饶有兴趣地看向我，我却笑道：“您如此大的年纪，若不是教授还佩戴校徽，那就是学生了，那小生就要佩服这位老先生是学无止境勤学刻苦了。”
　　“你小子，比我嘴还毒。”那老头笑了，笑的很天真的样子，随即问道：“你到底来北大干什么的？”
　　“回禀先生，我是来找人的。”我答道。
　　那人又问：“找什么人，我告诉你去哪里找？”
　　我抱拳谢过，说道：“培育中学的两名学生，听说他们今天来听什么讲座，我有要事要告知两人，还望先生告知他们去什么地方听讲座了。事情紧急，在下感激不尽。”
　　“哦，那老朽知道了，你跟我走吧。”说着老头迈动方步继续向前走去，我也步步随他而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们进入一间宽广的教室，除了逃难的时候，我从未有见过有这么多人聚到一起，不过这些人都是些年轻的面庞，脸上充满了兴奋和好奇。
　　这间教室位于一座崭新的红砖楼上，教室里足足坐了一百多人，大多都是人挤人人挨人，甚至两人坐着一个座位，密不透风十分饱满。
　　老头领着我走上了讲台，随即一百多人抱以热烈的掌声。随后我就被这一百多双好奇的眼睛同时盯住了，顿时面红耳赤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努力平复自己狂躁的心跳，尽量保持淡定和从容。
　　那老头冲我笑了笑说道：“培育中学的同学们大家好，我叫辜鸿铭。”

台下再度抱以热烈的掌声，老头伸手四下虚空一压，众人又安静了下来。老头说道：“今天讲话之前，我先说一件事儿。刚才在院中，我遇到了这个人，他在找培育中学学生，我便帮了他这个举手之劳的忙。小子，你找谁，自己说。”
　　我的心砰砰乱跳，被这老头弄到台上紧张万分，但咱也不能怯了场，于是张口说道：“我找严清。”
　　坐在台下的同学有些茫然四顾，有的则交头接耳，还有的发出一阵粗鄙的笑声。那老头捻着山羊胡低声道：“倒是好胆色。”
　　我没理那老头，继续扫视台下众人，结果严清没起来，却有人站起声来，问道：“可是臧老兄。”

“正是，江老弟，你也在这里。”我道：“正巧我也找你有事儿。”
　　严清此时在不怀好意的嘘声中站了起来，与江一琨一起走出座位，朝着我而来。我走下讲台，来到两人身前低声道：“昨天你那个姓沈的同学没来吧。”
　　江一琨狐疑的看着我，严清却没这么多思量，对我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没来，怎么了？”
　　“你们快走，他家出事儿了，我想很快他们就会报复你们。”我拉着他们走出教室说道，此时那个叫辜鸿铭的老头也不讲课，好奇的看向我们三人，而教室内的众人也同样的好奇地看着我们，害的我只能一再压低声音。

江一琨问道：“他们家出事儿了与我何干？”
　　我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通，当然没提什么引鬼之说，这帮学生自然不肯信这些东西，说了也是白费口舌，只说沈家人被我报复伤亡惨重的事情。江一琨听后不屑道：“蒙臧兄关照，特来报信，只不过要我说这事儿是他们无礼在先，再说报复他们的是你更与我两人没什么关联。他们沈家纵然强势，难不成还能无理取闹蔑视王法了？甭说我们，就连臧兄也不必惊慌，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如此嚣张来找我们寻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又能怎样。”

　严清却面带愁色，我虽说来的路上想好了，就算他俩不愿避难我也不强求，毕竟我也告知了两人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其他事情不可强求。可一见到严清那娇柔面容，我顿时又心神荡漾起来，不禁提高了声响多说道：“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他们有钱有权有枪就是王法，前天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要声张正义要讲究公平，就得看自己够不够讲公平的资格。江一琨，你要找死逞英雄没人拦着你，但你别拉着严清下水好不好。”
　　江一琨也面红耳赤道：“咱们不过是一面之缘，严清是我同学，你又是何人竟然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严清，咱们走。”

　严清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对我说道：“臧大哥，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听到北大教授辜鸿铭的讲座，能不能晚一些再逃？”
　　“我的小祖宗啊，逃命还有晚一些这样的讲头？”我内心道，顿时哭笑不得，却见严清转头走去，走了两步回头冲我一笑说道：“谢谢了。”
　　那明眸皓齿让我心中不禁一荡，本想就此离去的心也瞬间变得粉粉碎，我一咬牙决定跟了进去。

　英雄救美救到底，人死鸟朝天，谁怕谁啊，听那车夫所说，这北大所在的教授学生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我就不信沈家这群底层混迹的大佬敢冲进来抢人，此时走了岂不是折了面子。面子不值几个钱，但也得看当着谁的面，守着严清这面子就不能掉！
　　当然我还给自己暗暗卜了一卦，师父曾说自己给自己算命尤为不准，本就是命运气之中心，以中心出发一变万变岂能准了？
　　果然，这一卦卦象含糊不清，也说不出什么吉凶，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辜鸿铭看着我说道：“小子，刚才你对我那伶牙俐齿的劲儿去哪了？”
　　我虽知是激将法，也知这老头是个爱看热闹的，但毕竟年轻还是一时劲头起了，对那个同学说道：“首先你说错了三点，第一我不是同学，我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其次这不是你们培育中学的地方，这不过是你们听讲座的地方，你们也是客人无权赶我走。其三，这里的主讲人是这位老先生，他才是这里最有发言权的人。你越俎代庖发号施令，你难道是培元中学的校长吗？你还是北大的校长，亦或者这位老先生的长辈。说好听点你这叫目无尊长，说难听了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皇帝不急太监急。”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那男同学面红耳赤，而辜鸿铭带头鼓起了掌。我见严清看着我，便开始卖弄起来：“乡间私塾尚且还让读不起书的学生旁听，这北大岂能无容人之量。我不过是来找人，又与老先生有缘，这才来听上一听，大学之大，难道只是校院之大，楼宇之大，究其根源心之大，才可称之为大学。街边从小失学，口传心授的说书先生尚且知道，人心有多大书就有多大，换句话说心胸大了，才能海纳百川接受所有知识接受所有人，这才是大仁，仁者无敌，这才是一个读书人应该追求的。你这学生竟然不知，也不知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呵呵。”
　　辜鸿铭点头道：“说得好，刚才在门外所言世道吃人说的也好。阁下如何称呼？”
　　“小子臧秋生。”我答道。

辜鸿铭对我做了个请的动作，有同学很热情的给我让出一个座位，我也不客气，抱拳拱手谢过后坐了下来。辜鸿铭清清嗓子开始讲：“世道吃人，世态炎凉，这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们弱，是身体弱吗？不是，是心弱。正如臧秋生刚才所言，人心有多大，书就有多大。同样，心有多强，人就有多强，这是一个道理。我们的心在哪里，在我国的文化之上。有外国人说来北京必须要看的不是什么绝美风景也不是什么名胜古迹，而是我这个生在南阳，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现在民国，却依然留着辫子的辜鸿铭。”

辜鸿铭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身后猪尾巴般的小辫，洋洋得意地笑道，学生之中也频现笑声。辜鸿铭面色一正说道：“那么为什么那些外国人对我如此感兴趣，甚至尊重我呢？是我比别人高，还是我比别人好看，亦或是我博古通今学富五车？都不是，自有比我强的人，而我之所以被人尊敬，那是因为我的心中有国魂。我辈读书人的国魂就是我们传统的文化，这是承载了我们千年的传统，千年的智慧的书籍，切不可因现如今的时代变化而一概摒弃。我们要进步，是没错，但却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不是一棍子打死。否则祖宗都丢了，别人凭什么尊敬你？要我说，汉学必先学文言文，西学则要研究拉丁文，拉丁文就是汉学之中的文言文，有根基的作用，而辜某在北大就任教拉丁文。学好拉丁文，英法俄德就一马平川了。”
　　“辜教授。”江一琨站起来说道：“您提出的观点我有不同的看法。”

“大学是个百家争鸣各抒己见的地方，大学之大自然可以容纳所有言论，你说就是。”辜鸿铭笑道。
　　江一琨点点头道：“我认为拉丁文和文言文一样，太过复杂繁琐，我们学生自已学习为先，可广大群众呢？四万万的同胞怎么办，他们要劳作要生活，没有这么多时间学习晦涩的文言文，更别提宛如天书一般的拉丁文了。我们不提西学，就说这文言文，之乎者也令人头痛，远不如白话文那般贴近群众，写出来的东西也让人能够看得懂。所以，为了广大群众，我们应该摒弃文言文，推崇白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