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残月挂三星
“狄仁杰,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白元芳知道真相之后,第一反应是生气,第二反应是心疼。
生气是因为狄仁杰居然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心疼是因为所有事都被狄仁杰一个人扛了起来。
“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我不该瞒着你,我来长安的原因。”
“我不该瞒着你,我去侦探大赛的目的。”
“我不该瞒着你,我会武功的事情。”
“我不该瞒着你,我……”
“得了,就算重头再来一次你还是会瞒着我。”
“没诚意。”
白元芳摆了摆手,打断了狄仁杰的话。以往的事,越听越伤心。
这几日,断断续续从白洁和冷面口中得知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狄仁杰几次三番路过黄泉,绞尽脑汁与诸葛王朗周旋,装疯卖傻骗过方起鹤,甚至是胸口的伤,伤及心脉……
这些,狄仁杰只字不提,全都一人承担。
“我只问你,从咱俩相遇至今,是不是全都在你算计之内?”
“是,也不全是。”
听着模棱两可的回答,白元芳的火又被拱起来了。
“什么叫是也不全是!”
“我确实时时算计,事事算计。”
“我算计到,朝堂之上会有一场动乱。”
“我算计到,白家肯定会被牵扯在内。”
“我算计到,会和方起鹤有一番较量。”
“可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会遇上你。”
“然后,我的算计就全都乱套了。”
“所以,我只能更加小心,步步为营。”
“可我……”
“我算计不到,你会被人抓走。”
“我算计不到,白家二老会被害死。”
“我算计不到,你差一点儿送了性命。”
“我算计不到,我会,喜欢上你。”
狄仁杰郑重其事说完最后一句,直勾勾地盯着白元芳,想知道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白元芳眼珠滴溜溜地转,四面八方哪都扫了一遍,偏偏不敢看狄仁杰。
心动,心悸。心跳是骗不了人的。
白元芳不是第一次听狄仁杰说这样的话,当日醒来时的一句长安某,言犹在耳。
只是因为狄仁杰一句“喜欢”,白元芳可以把狄仁杰所有的欺瞒全都抛诸脑后。
如果狄仁杰早在醉酒之前就喜欢自己,却不得不隐瞒一切,只为不让自己卷入纷争。
如果狄仁杰从自己失踪的一刻就知道之后要面对的是怎么一场恶战,还是奋不顾身地跳进对方一个又一个圈套,只求能再见一面。
如果,如果……
如果狄仁杰为了自己连命都豁出去,白元芳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
其实,白元芳在知道狄仁杰之前多半都是在装的时候,并没有多气愤。
因为他从一开就觉得狄仁杰绝非池中之物,白元芳始终觉得狄仁杰破案的时候是会发光的。
在白元芳眼中,狄仁杰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他含蓄隐忍,只为一朝化龙,石破天惊。
这才是狄仁杰,真正的狄仁杰。
“好了。我知道了。”
狄仁杰瞧着白元芳羞赧的神情,心满意足地笑了。
狄仁杰与白元芳将之前种种一切一一交心,从相见,相识,相识,知道相许。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放过方起鹤和诸葛王朗?”
“拿我一命换一命,也算合理。”
“呦,你是怎么想通的?”
“狄仁杰,我告诉你,白元芳是傻,但不蠢。”
“这两个形容有什么区别。”
“嘿,你讨打啊!”
“等等,等等,你等我说完。方起鹤没这么简单。”
“当日,方起鹤故意在庭审宫女一案时,让我拖延时间。”
“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据我猜测,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暗处。”
“要等所有人都放松了戒备。”
“就像是冬日伺机狩猎的豹子,直到猎物毫无警惕才突然扑出来咬断喉咙,一击毙命。”
“而我,只能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何时会行动?”
“近年不会,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宴安鸩毒,不可怀也。”
“怕什么,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白元芳,我现在问你。”
“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认识一次。”
“嗯?”
白元芳看不透狄仁杰忽然的严肃认真。
“你只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认识一次。”
“嗯。”
白元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狄仁杰的用意,还是答应了。
“在下,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士。弱冠之年。”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狄仁杰向白元芳深作一揖。
“在下,白元芳。长安人士。虚度十八载春秋。”
“你的字呢?”
“哎呀,不好听。忘了。”
“是么?”
狄仁杰目光灼灼,瞧得白元芳面红耳热,不知怎么一时松了口。
“明敏。”
声如蚊蝇,细不可闻。
这是十岁出头,父母让自己取得字。
白元芳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觉得这字有多奇怪。
如今后悔似乎来不及了,估计这是要被狄仁杰嘲笑一辈子的事情。
“明公正气,心闲手敏。甚好。”
狄仁杰欺身走近白元芳,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侧。
“只是,很像闺阁女子的名字呐。”
“狄!仁!杰!”
白元芳伸手推开狄仁杰,反被狄仁杰拉进怀里。
“明敏,你可还记得那夜醉酒嘛。”
白元芳依靠在狄仁杰怀里。
“记得,都记得。”
“那你还记得,第二日我送你的东西?”
“你只说,‘残月三星’,那算送的什么呀!”
“你把手递给我。”
狄仁杰松开怀中的白元芳,托起他的手掌,用自己的指腹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轻轻描绘。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残月,挂,三星
指尖的温热慢慢散开,狄仁杰慢慢写下一个字。
“心”
狄仁杰将白元芳手合拳,自己的手覆在其上,攥紧。
“如今,我们重新认识了。”
“如今,我将我这颗心交到你手上了。”
“如今,敢问白公子一句,可愿将此生托付于你眼前之人?”
白元芳一时惊讶地说不上话。
“你若再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同意了。”
狄仁杰重新将白元芳拉回怀里。
“若我要的,不止此生,还有来世。”
“怀英。”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白元芳抵着狄仁杰的肩问道。
狄仁杰望着白元芳静如秋水的眼眸,沉溺。
“好,不止此生,还有来世。”
“如果可以,我许你,生生世世。”
“你所有贪心,我都包容。”
“只要你想,所有愿望,我来替你完成。”
“我,奉陪到底。”
斜月西沉,残星点点。
“怀英,你说我是什么,天相星。”
“那是什么?”
“星象。”
“我知道是星象,你说得透彻些。”
“每个人都有一颗自己的星,每颗星也会对应专属的人。”
狄仁杰边说,边拿手指点着天上方位。
“像是武皇,便是那颗紫薇帝星。中天之尊星,南北斗,化帝座,为官禄主。”
“太平天子当中坐,清慎官员四海分。”
“像是方起鹤,就是那颗贪狼星。”
“足智多谋,野心十足,贪多骛得,任性倔强。”
“还有像是诸葛王朗,喏,廉贞星。”
“心高气傲,个性冲动,所以行事常带邪气。”
“诶,听说,贪狼和廉贞好像是主桃花啊。”
“是呵,他俩的桃花算是犯一块儿了。”
“那你和我呢?”
“我主天府,你主天相。”
“左辅右弼,前疑后承。一日万机,业业兢兢。”
“你可满意?”
“切,反正,我也不懂。随你胡诌也行。”
白元芳耳根微红。
“好。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命中注定就行。”
“我明日,需入宫一趟。”
“你在家等着我。”
“不都结束了嘛,可是还有什么事。你别再瞒着我。”
“陛下打算给你我加封,可我暂时无心入官场。”
“劳碌了这么久,还不许我歇歇了。”
狄仁杰打趣着。
“说实话。”
白元芳知道狄仁杰说得不尽然是真的。
“你如今重孝在身,有些事诸多不便。”
狄仁杰顿了顿。
“尤其是这名利场,免得日后被人泼脏水。”
“我想,不如这三年守孝服丧与你走访名山大川,也算为白家二老实现生前未了心愿。”
“待二老七满魄散,三年魂尽,再作打算。”
白元芳今日是被一次又一次的感动冲昏了头,好几次硬生生忍住的眼泪,还是顺眼角滑落。
狄仁杰总是思虑周全。
哪怕是耽误他自己的前途,也会为自己思虑周全。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狄仁杰伸手揩去白元芳眼角的泪。
“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准反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