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秋辞素来严于自律,在军营中除了大胜后同将士们小酌几杯,便是极少饮酒。也难怪下面的人听了她的命令有些怔然。何况她的身上带着伤,此时饮酒极为不适。只是秦秋辞是主将,她的命令不会有人违抗。因而就愣神一会儿,便有人将酒给送到了帅帐中,退了下去,又多喊了几个人守在帅帐边上。
烛光映衬着秦秋辞苍白的面色,她的眉心紧拧着,始终无法舒展开来。酒坛子早已经被她掀开了封口,老酒经年的醇香在帐子里蔓延开来。那些竹简和卷轴纷纷被扫到了地上,凌乱的躺着。那挂在不远处的铠甲和银枪泛着带着些许冷意的光泽。秦秋辞光着脚踩在地上,皮肤莹白,细腻而光滑。嘴角上扬,眼神也是冷冷的落到了清冽的酒坛子里。里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侧脸的那道疤消弭了许多,只是用手去摩挲还是能够感觉出来与周边皮肤的不同。
一个个记忆的片段,从洛道乃至天策府,或是倔强或是嘲讽的眼神,也有那温柔一笑,让人柔软的不像样的神情。她派人走遍了补天石,不肯相信采一个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也许她厌倦了军营里的苦日子,自己回了万花谷,秦秋辞甚至有过这样的猜测。只要她活着,在哪里都行,但是,为什么一点儿讯息都没有?
举着酒坛子猛灌,眸子里盈满了水泽。酒顺着嘴角,顺着脖颈滑落,那忽然沾染到肌肤上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烈地咳嗽声充斥在帅帐里面,外头的人有些紧张的问喊,被秦秋辞喝住了脚步。秋暮晚,在唇边辗转的名字,视线逐渐的模糊,微微地一些晕眩在清明的脑海中无处遁形。合上了眸子,泛在心尖上的是那种苦中带涩的感觉。
不过是一个军医而已?有什么不同?不不不,秋暮晚,在她的心上何止是军医。保证她的安全,照顾好她,是为了给远在天策府的裴度一个交代?还是为了自己!有些事情不曾开口,并不是意味着没有发生不是么?
酒,从喉头滚入,从清凉的感觉,开始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空坛子被随意的丢弃在一边,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秦秋辞漫无目的地在营帐里走着,眸子逐渐变得迷蒙而空茫。碎片割裂了脚掌,传来的微弱刺痛感,比起心中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鲜红的血迹留在了地面上,一点一点的,却是无比的触目惊心。
为了见到秦秋辞,秋暮晚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如果秋暮晚知道回来会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她怎么也不会听姜素衣的,就算自己身上带着伤。军营里那些将士看见她回来,简直是像见了神明一般,将她往秦秋辞的帅帐那里赶去。撩起了帐幔,只看了一眼便让她眼睛发热,几乎忍不出哭出声来。这样凌乱的地上,就连那些军机密报都被丢在地上,哪里像是那个冷静自持的秦秋辞。酒坛子砸碎在一旁,秦秋辞软软的依靠着床榻,坐在地上,手中拎着酒坛子不住地灌着酒,还发出一阵阵隐忍的咳声。雪白的脚底一片鲜红,不用想,也知道是被那些碎片割伤。秋暮晚又气又怜,夺步上前,将她手中的酒坛子抢了下来,将她抱到了榻上。秦秋辞没有做什么挣扎,只是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模糊的身形。
“我还以为我不在你过得很好呢。”秋暮晚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摸向了那血迹,又猛地缩了回来,站起身,看着那药箱方向,打算走过去。
“不好,一点都不好。”腰猛地被人抱住了,那人将头埋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抓着她,像是揪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堂堂秦秋辞将军,几曾有过如此狼狈的状况。脑子还是有些不清醒,模模糊糊的视线,只知道看见秋暮晚的身形,怕是个美梦吧?就算是梦,也要紧紧抓住。
“松开我,我去拿药。”秋暮晚掰着秦秋辞环在她腰间的手,有些无奈地说道。
“咳咳……”回答她的是一阵子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秋暮晚有些费力的转过身,看着秦秋辞那苍白的脸上因着酒醉而浮起的不正常的红晕,心尖上一直在打颤。手放到她的脸上,划过眉眼,最后轻轻的拂过秦秋辞面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感受到了手下秦秋辞的颤抖,心里百味杂陈。她宁愿看着秦秋辞那副冷淡的表情,就算是横眉冷对,也不愿意瞧见这份模样。只是,这说明,她内心是极其在意自己的行踪。连日来那些忐忑的不安都消失殆尽。目光扫到了秦秋辞脚底的血迹,秋暮晚逼迫自己冷下心来,用劲的分开她的手去取些药膏。
背对着秦秋辞拿到了药,转身回看榻上的她,却是无力地蜷缩在一角,浑身打颤。原本骄傲的人,为了自己竟成了这般模样。秋暮晚咬着唇,快步地走上前,将秦秋辞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又是哭又是笑。“我该拿你怎么办?也许这也是你所想的吧?”
仔细地清理秦秋辞脚底的伤口,深深浅浅的划痕,秋暮晚看过大小伤,如今的这么点,却让她不安与心疼,手下的动作尽量的放轻来。明知道这人是多么的坚强,还是舍不得让她疼上分毫。清凉的药膏和指尖,给秦秋辞带来别样的感触。一个哆嗦,就想收回脚,却猛地被人按住,如羽毛拂过般的麻痒,混合着浓浓的酒意,在空气中发酵。面色越来越红,而眼神也是越来越迷蒙,眼睫下水润的亮泽,攀比天上的星光,下意识的咬着下唇,望着秋暮晚的脸,发出一声轻哼。
一点儿也不落下的给秦秋辞上药,秋暮晚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药膏放到了一侧,抬头对上的就是秦秋辞那异样的璀璨的眸光。心忽然剧烈的跳动着,耳根子上的绯红向着脸上蔓延,最后愈演愈烈。这忽来的羞涩让秋暮晚觉得无比怪异,觉得无所适从。
“你——”喉咙有些发涩,说出来的话也变得低哑。秋暮晚刚想说些什么,话语便被人堵在了喉中,瞧着逼近的熟悉面容,她顺从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