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总是善于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师哥刚刚那浅淡如水的目光和处变不惊的定力使卫庄深刻领教了什么叫做【大将之风】——身为鬼谷弟子,泰山崩于顶尚且要等闲视之,何况区区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揣测终究只是揣测,一切还都未经证实,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心下诸般计较,却听高渐离声音清冷的说到“你们走了这么久想必累了,有什么话还是到了酒馆再说吧。”
荆轲听说忙点头称是,几人继续往前走。卫庄不着痕迹的瞟了眼始终寡言少语的高渐离,更加对这句明显为转移大家注意的说辞感到狐疑。
“我照着我和小高的口味选了家酒馆,听说他家的酒力道十足,倒是对我俩脾气,就是不知你们兄弟喝的惯不?”荆轲边走边兴奋的说着。
卫庄只顾揣测高渐离知情的概率,哪有功夫搭理荆轲?
虽说是询问师兄弟二人,实则却是征求盖聂意见,所以卫庄没言语荆轲也没太多反应,可身旁的盖聂也仿佛没听见自己说话一样毫无反应,荆轲不禁认真打量起那张平静如水的脸“阿聂”看对方没有回应,又用手肘轻推了一把“阿聂?想什么呢?”
发觉自己走神,盖聂连忙收回思绪“荆卿说哪里话,在下对饮酒并不在行,何况客随主便,荆卿做主就是”
“什么啊,我问你在想什么?”
“没有,一时失神而已,荆卿无需在意”
听盖聂答非所问,卫庄也偏头看去,端详着那双清浅淡然的眸子,再稍稍联系前情,卫庄了然的勾起嘴角,也用手肘顶了一下身边的人,带着几分嘲弄和戏谑打趣道“没猜错的话,师哥敢不是又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吧?”
荆轲听说忙问“原来你有心事啊?到底因为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出出主意”
没料到师弟会当着荆轲小高面前拆穿自己,盖聂微蹙双眉用【就你眼尖】的眼色瞪着那副【知子莫如我】的得意样,卫庄一脸坏笑【憋心里多难受,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
明知惯会促狭的卫庄当人面前勾腮帮子,无非成心想怄自己,盖聂无奈看了眼任性的师弟却没说什么。
荆轲到底是个刨根问底不吐不快的性子,越问不出来心里越搁不住“到底怎么了你倒说啊”
被一再追问,盖聂心知搪塞不过,只得道出缘由“荆卿多虑了,在下只是”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一时想起方才那人——人地生疏言语不通,但愿他,不要遇到什么麻烦才好”(师哥你太客气了,还有比你师弟更麻烦的麻烦?)
卫庄的失神使盖聂不禁联想到师弟只身来鬼谷拜师的情形——虽说倨傲轻狂是性格使然,可初来乍到唯恐被人欺生的心情却未必没有——毕竟自己先数年于小庄来到鬼谷——回想卫庄拜师以前那几年的鬼谷生活,更使盖聂忆起自己当年形单影只的流浪生涯,正是由于那些饱尝世间冷暖的过往,更令盖聂对刚刚离开的那个外乡人莫名生出一份忧心和同情。
不论出身背景如何,乱世之中恐怕人人都难免不堪回首的经历,故而恐怕勾起师弟心事的盖聂才极力回避荆轲的疑问,哪想荆轲穷追不舍。对自己不甚纯熟的扯谎技能盖聂颇有自觉,为防拙劣的谎言漏洞百出反不能自圆其说,谨慎起见只好勉为其难的道出部分隐情,既解了荆轲疑惑同时亦可满足师弟的恶趣味。
谁知盖聂那听似平淡质朴的一番话,却令荆轲顿生知音难觅相见恨晚的感叹,激动的一掌掴上盖聂肩膀,俨然江湖老大的派头“嘿,咱俩想一块去了,我就寻思,有咱们弟兄照着往后岂会有他亏吃?”失望的叹了口气又抱怨道“他倒好,名字都不等人报全掉头就走,溜的比兔子还快。”
荆轲这一拍,盖聂倒没觉怎样,反把看个满眼的卫庄紧张的不行,腹诽着就从盖聂身边绕过去——‘你说话就说话,使那么大劲拍他做什么?当他是练功使的木桩子啊?’——心里嘀咕着愣是挤到两人之间,浑不觉自己同护雏儿的老家雀已没两样。
见卫庄挤进来,盖聂荆轲都颇为意外,还没等他们分析出动机,就听卫庄以其特有的卫式腔调阴阳怪气的挖苦道“呵,敢情你还挺遗憾的?要不再掉头回去把人追回来?”
对荆轲这路惘顾弦外之音的人来说,卫式挖苦那纯粹就是浪费感情,就听荆大侠郑重其事道“追回来?你说的轻巧,没看出来人家是含糊,呃咳”发觉话茬不对荆轲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阿聂,你说他到底哪儿人啊,我跟小高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了,可也没听过那么特别的口音啊”
盖聂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道。
“呵,凭他哪里人,就算初来乍到方言有别,也没见哪个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卫庄拖着长腔幽幽说到“除非打石头缝里蹦出来,否则,就是脑袋被那驴踢过”
“小庄”盖聂实在是拿这个刁钻毒舌蛮不讲理的师弟没辙
【明明就是你挑起事端,反理直气壮的怪人家听不出好赖】
卫庄还未及用眼睛反驳盖聂投来的责备目光,耳畔再次响起荆轲的声音“我说你这人可真小气,就说是被那畜生踢了,你也犯不上这样损人家啊”
闻言,始终作为听众目视前方的高渐离也被引去了注意力,就见大哥一脸【我荆轲的朋友才没那么小心眼】的自豪
“你看人家阿聂多有气量,你啊,真该跟人好好学学。再者说,照你的意思,但凡给瘸驴踢着的地方还都得瘸啦?你当瘟疫呢?说得忒玄了也”
自己不过就事论事却公然被人指责小气,卫庄当时就要翻脸,正打算付诸行动就感到衣摆被人扯了一把,别头就见盖聂用【你是专程出来打架的吗】目光看着自己
面对质问卫庄自是不服【我活该平白让他数落?】
【闲话而已你何必较真】
【你可大方,敢情他数落的不是你】
【我】
兄弟二人正在那里打眼架,荆轲对盖聂的赞许与肯定却适时传来,忿然的心情竟鬼使神差的被平复下来,卫庄嘴角勾起意味明显的得意之色,心里那叫一舒坦——‘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师哥,你小子还算识货——哎,等会儿,凭什么他有气量我就成鼠肚鸡肠了?不因为我你特么上哪认识这有气量的?!(你还好意思说)’
在微妙心理的驱使下,卫庄差点就要将真心话脱口而出,恰在此时,荆大侠又及时发表了另一番高见,幸免于自暴身份的卫庄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那张明白写着【你!逻!辑!不!通!】的脸。
得,跟这种思维跳跃且完全不得要领的哥们儿交流,非但不能把主旨精神传递给他,同时你也很难把握其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向,一个不小心还极容易被他带到沟里面去——你关注点究竟在哪?是想褒贬我们哥俩,还是想替那【怪鸟】打抱不平?再不然,打着直言不讳的旗号,专在鸡蛋里挑骨头对我大加质疑,纯粹就为了成心膈应小爷,特意跟我唱反调?关键是,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脑子【瘸】了?!找茬打架啊你?
卫庄是何许人?让人数落一顿连个响动都没有,还是卫庄吗?便没有茬口,他还要见缝插针找点茬,何况赶上这么个自备锄头的极品,即便忌惮师哥在旁,不便与其正面冲突,也要借机找补回来才罢——‘损?损的老子还没发挥呢,这可是你主动往坑里跳,休怪我不积口德’——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下荆轲“这个么,呵,想弄清楚也不难,所谓践行证真知,你也给它踢个试试,看能否矫枉匡正,自然就有答案”
“咳”听到意味分明的讥讽,盖聂一个没撑住被呛的干咳“小庄”
【你说你这张嘴】
【这坑是他自己挖的,我可没阴他】——‘照他的理解,那满是稻草的瘸脑袋倒该让那驴好好给治治,权当做扫除了’。
虽说荆轲脑子时常生锈,可凭口气也能听出卫庄满满的恶意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让驴踢个试试?还有,什,什么叫矫枉匡正啊?啊?你你什么意思啊?”荆轲揣着一张不耻下问的表情看向好兄弟“小高,他说矫枉匡正是什么意思啊?”
我——对之前发生的事小高是一无所知,旁听了三人间的谈话才大概掌握了些事情的脉络。透过风格迥异的谈吐,再联系对两位鬼谷弟子的印象,高渐离已看出无论斗智还是斗嘴,在卫庄面前心直口快的大哥绝对不是个儿。之所以不曾介入三人的谈话,一则因为大家才认识不久,对两名鬼谷弟子的脾性背景皆不甚熟悉,为周全礼数以免言多语失,多数时间小高都选择了缄默。二则,今日原是为邀请盖聂——这位看上去温厚淡然的白衣少年才是主角——自己不过陪衬而已,若因维护兄长颜面而同卫庄起争执,岂不反让大哥难做?所以小高明明听见卫庄言语间句句带刺,却不肯发声。直到卫庄不加掩饰的讥讽荆轲脑袋迟钝,始终沉默的高渐离终于绷不住了,刚想开口挫挫这个傲慢无礼的少年人的锐气,已到嘴边的反击之词却愣是被一脸求知若渴的荆轲给问的噎了回去。眼睛从虚心求教的脸上移开,可巧又看到卫庄那因口舌上占了便宜而轻勾的嘴角,面对此情此境,小高实在不知如何作答,说自己也不知道?不是更被傲慢阴损的卫庄看不起——合算你们两个白到一块儿去了(白丁加白痴)。可解释给荆轲听?那不等于帮着卫庄骂自己大哥脑袋不灵光吗?血气方刚却并不善与人争辩的少年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尴尬,看着卫庄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那张清秀冷峻的脸也是叫眼前一憨一精的两块料给气的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