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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时分,你拼命地从断臂的剧痛和眩晕中挣扎出来时,你的右臂就躺在你的身边。你看到你自己的手指还在抽搐,你对这断肢残臂很快地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感,就像这么多年来你恨被打乱的计划,就像这么多年来你恨任何称得上一句软弱的情感。
你挣扎着,面目狰狞,肌肉抽动,但你仍然撑着湿漉漉的发红的地面,坐起身来挺直脊背去面对你冷酷的对手,用你更冷酷的骄傲。哈,你清楚地知道在十三年深没入骨头的仇恨之后,你身体和灵魂里某个不可剥离的部分已经变得与多弗朗明戈那么相像。你恨这一点,你唾弃这一点,你诅咒这一点,但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在整个世界里让人难以忍受的耳鸣里听见多弗朗明戈的声音。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松而嚣张的大笑着,你想他该是已经被彻底激怒,并非被你侮辱的言辞,而是被你这个棘手而让人坐立辗转难安的存在。红心,柯拉松,D之一族,背叛者,逆天行道,哈,你还需要些什么呢?现在你只需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一秒,就能让家族的少主倍加寝食难安。
你看着你自己残破的身躯。你知道你现在以一敌二,痛失右臂,占尽下风,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上,算是失去了继续反击的能力。但你也清楚地知道在精神的交战中你们还在毫不示弱的相互厮杀,像两只图穷匕见撕破脸皮的饿狼,彼此唤醒开灵魂里最恶劣的部分,用尽自己的剩下的所有獠牙去拼命地撕咬对方的喉咙。
你听到他叫你「亡灵」。
你沉默了一下。然后你嗤之以鼻。
那又怎样。事到如今你甚至早已不在乎是谁杀死多弗朗明戈,以怎样的方式和手段,在怎样的场合地点,你埋藏了十三年的那部分纯粹的恶毒正在全心全意的呼唤着他的死神。奄奄一息的,但坚决的。
你知道,即使不是用你自己的手,你也必将用你所恨的那部分灵魂去打败你所恨的对手。你将扣下那一天因为柯拉先生的善良而没能扣下的扳机,你知道那是他温柔的灵魂所不能够做到的。正如你知道,这只能用你所背负的那伤痕累累的、满是仇恨和冷酷的那一部分灵魂去完成。
你不介意毁掉自己。
你说如果你不手刃你的仇敌,你将永远不能得到柯拉先生所期望你获得的自由。
那么之后呢?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你将怎样相待你支离破碎的灵魂?
你不知道。
你本能地拼命地逃避着这个问题。即使它在你最空洞苍白的那部分里颇具威胁的嘶吼咆哮。
你的人生早已被米尼翁岛上的暴雪撕扯得辨认不清。
你时而做梦。你的梦魇仍旧停留在那个风雪漫天的苍白岛屿上,你被锁闭在无声无息的空箱里,你缩成颤抖柔软的一团,你恶狠狠的捶打着咆哮着诅咒着,你的痛哭无人聆听。梦境的结尾你在炮火里无声的尖叫,背向全岛上热烈的烽烟和火焰,背向整个活着的世界,你和它们之前有一堵隔绝声音的墙。
你冷冷地看着。十三年之后。还站在原地。
——你看,你从来没有逃出过米尼翁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