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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恐怖的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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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沾血的手术刀
  • 琴剑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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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琴缺风隼


  • 沾血的手术刀
  • 琴剑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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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前故事
好不容易回到红冕边城,却正赶上雨云笼罩。
兜头浇下的一场冷雨,让鬼方赤命与琴缺风隼皆是措手不及。戏台之前,强行灌下两碗热腾腾的姜汤,方才刻意避开那饱含怒意的目光,独自回到寝室。
夜间,毫无预兆地从梦中醒来,却听得黑暗的死寂之中,有一阵弱弱的吱吱哇哇的呻吟,远远传来。
伸手点亮床边油灯,然后披衣起身,向外走去。却见,琴缺风隼紧裹棉被,倒卧戏台,双目紧闭,蜷成一团,不停地打着哆嗦,口中还念念有词。
鬼方赤命见势不妙,伸手一探才知大事不好!
经过一夜的抢救,病情才得以控制!
望着那静卧于寝室床榻之上的琴缺风隼,鬼方赤命感到十分的疲惫,然而眼中却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关切。
伸手以指轻探脉息,却在无意之中碰到了深锁的镣铐!
“……这都磨红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扯过红绸,将那坚实的铐环层层裹住。
“……唔……嗯……嗯嗯……”又是那吱吱哇哇的呻吟,却像是醉酒之后的胡乱呓语:“……扁囡嘞……匮魔幌岑?……”
“嗯?!”鬼方赤命感到一阵纳闷:“这是哪国言语?!”
“……补酱么崽叵叵胎……咩否气……”梦话如同沙漠一样缓缓地蔓延。鬼方赤命禁不住开始严密地聆听,就像从沙子里淘金一样,希望能筛选出哪怕一个他懂的词儿。
“噶囊发仄……镖喇亏儿咩肺撕莽弄咳……否气掐啊……”可他依旧是自顾自地说着,内容却是完全的莫名其妙。
如此,一连三天的昏睡中,除了偶尔莫名的咕咕叨叨,琴缺风隼倒也还算安静。醒来时,那浅浅的蓝眼睛迷迷糊糊却又懵懵懂懂地望向那呆坐床边一脸关切的鬼方赤命。
对视良久,丝毫不见先前那般的森然冷意。
只见他幽幽地开口道:“……有水吗……我想喝水……”
闻言,鬼方赤命先是陡然一惊,接着便连声道:“有!有有有!你等着啊……”说罢,一转头就朝着门外喊道:“来人呐——!拿壶水来——!”
  只是片刻,氐首赨梦便提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刚刚倒上一杯,琴缺风隼便迫不及待地灌了下去,接着又要了一杯。
“唔……好苦!”很显然,他并不喜欢此种味道甚浓的苦丁茶。
“还要么?!”鬼方赤命提着茶壶问。
“……不……不必了……”说罢,便又将自己埋入被中,只露出一双蓝眼睛,警惕地望向鬼方赤命。
岂料,对方也在看着他……
“……我能睡在这里么?!”琴缺风隼问。
“……嗯……”鬼方赤命不置可否。
“……你能留在这里么?!”他又说。
“……嗯!”鬼方赤命点了点头,嘴角便微微勾起一个略显疲倦的笑容。
静默的一刻里,彼此之间,便只剩下了琴缺风隼起伏的呼吸。鬼方赤命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便倚在床头,打起盹来……
“……能说个故事吗?!”忽然而起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嗯?!”在迷迷糊糊中被吵醒,睡眼惺忪的他却看到琴缺风隼从厚实的被褥中探出脑袋,白净的脸上满是期待。
“……说个故事吧……我怕睡不着……”
  鬼方赤命不由得晃了晃脑袋!这都睡了三天了,现在能睡着才怪!可是,自己却很疲倦,脑子都不听使唤。现在讲故事,对他来说有些着实困难。
“……说个故事……说个故事……”琴缺风隼见他不答话,便微微支起身体,将脸凑得更近。
“……”鬼方赤命沉默地坚持。
“……”琴缺风隼蹙眉凝视!不一会儿,他的嘴又勾了起来。那模样活像一只发怒的隼,脖子上的羽毛都差点竖起来。
“……呼……”最终,鬼方赤命还是放弃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说:“好吧……让我想想……”
“嗯……哈哈……”琴缺风隼笑了起来,然后便飞快地缩回了被褥之中,露出一双满是喜悦与期待的眼,定定地瞅着鬼方赤命,等待着那有趣的故事……


2025-07-03 00: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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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沾血的手术刀
  • 琴剑飘零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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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忙脚乱地在戏台后面翻出几件新制的衣衫。略略地叠了叠,捧在手中,那柔软滑顺的触感和那织锦的绣花。眼前不由得再次掠过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小巧纤细的锁骨以及那结实胸脯上的……两点红玉……
  一瞬间,好不容易平复的火焰又“噌”得一下窜上了脑门……
脚步一深一浅,悄然返回寝室,颤颤地推开木门,却见屋内油灯已暗,佳人已眠。
“……真是个鲜活的人儿……”鬼方赤命在心里想:“……年轻就是好啊……整天无忧无虑……”
将衣衫轻轻搁在床头一侧的木椅上,又返回另一侧悄然落坐。一转身,便看到那被褥下微微露出的纤瘦肩背和悠长脖颈……
“……几天不见,这都瘦了……”伸手轻轻掖好被褥。方才在旁静静躺下。
侧耳细听,灭灯后的昏暗空间里,只余身旁之人熟睡时的微鼾与轻喘……
轻轻地调整睡姿,鼻尖却刚好碰到那铺散在身后的雪白发丝!痒痒的触感,绵软的香味,就如那春日里的柳絮,让人心暖。
“三贝啊……三贝……”心中不禁喃喃地叨念,这个遥远却从未磨灭的名字……
  与他的初遇,便是立春之后的第七个傍晚!
那时的鬼方赤命还是怪贩妖市里阶级低下的生口,整日里不是在雇主家做干活,就是跟着工头东跑西颠,累死累活挣这俩儿钱还不够吃的!
对他来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便是趁着集市上有戏班来演出时,偷懒躲在人群里瞅上两眼。不用花钱,亦能享受……
这年,冬天去的晚,春季的戏班收工就早!
好不容易才敢上那离开前的最后一场。一收工,便和同伴们大老远地跑来,钻进围观的人群里,推推搡搡地朝前挤。耳边是热闹非凡的锣鼓曲调,眼前却依旧是那乌央乌央地人影,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到了前面,却是半场终了,名角儿们都下到了台后,只留一老旦在上面瞎晃悠。
荒腔走板的休憩里,那无意识地回头一瞥,却见人群的另一侧,数丈开外的长条凳上,精心端坐着一道白净的身影……
他神情淡漠却掩饰不住眸中那热切的憧憬!那是陶醉、是向往、却也藏着晦暗的野心和渴望……
如此,便再也无心于戏台之上的《斩龙》!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偷偷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在半路悄悄离开座位之后又匆匆返回,也一同尽收眼底……
一曲终了,观众们陆续离场。方才走散的工友们,渐渐围拢而至,开始相互打趣。
“喂!喂喂喂——!”一旁的王大脑袋把手伸到眼前晃了又晃:“诶,我说赤命啊,你可别痴心妄想!你和他之间……可是隔了一片海哟!”
“什么一片海,我看是半道沟吧!穿得是挺体面,可还不是跟咱一样!别以为做些体面的活计,就是高人一等……”
“就是!漂亮的脸蛋上能出大米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其中不乏尖刻与讽刺。甚至还有人吹起了调笑的口哨。
而一丈开外的他却依旧是那般无声息的漫步经过,不曾回望一眼,却像是带走了全部的心神!!
“他是谁?!”他神情呆板地向身边人询问。
“赑风隼!”
“……街尾大户的伙计,去年才来。他们在死物孩集有一家店铺……明面儿上是做得是进出口,私底下呢……哼,谁知道是些个什么玩意儿……”
  “听说是卖生口的……”
“真的?!你可别胡说……”
“谁胡说啦……赑风隼不也是买来的……”
“……”
“……赑风隼……”自此,他便在心中刻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记……
黑暗里,微阖的双眼,在听到身后那轻微的鼾声时,悄然睁开。琴缺风隼轻轻地转过身。鼻尖却恰好与鬼方赤命地抵在一起……
“自己与他,似乎从未如此亲近!”
“……”
“他从来就没有掩饰过那炽热的目光,过去如此,现在也是……”
生的好看,却身份低下,这是幸运,也是灾祸。从杂役到学徒,步步走来,辛苦打拼,身旁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
那一日,戏台之下,人山人海。他望着观众们如痴如醉的神情,又回望于戏台上精彩的表演,瞬时心潮澎湃,脑中百转千回。
  他多么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登上崇高的舞台,接受众人的朝贺与崇拜。可以无所顾及的施展自己的才能,再也不必受人戳指,遭人白眼。
于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欲望的力量……
恍恍惚惚地离开座位,待到再回身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根素银坠红玉的串珠发簪……
  他记得,那夜自己在小河边,一直逗留到很晚才回到住处!身上多处出来的,不只有那枚发簪,还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然而,不怀好意的眼睛有很多。不合身份的东西总会招来恶意的揣测!
发簪很快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搜罗了出来。免不了的一顿收拾,却死活没能撬开他的嘴。于是,可恶的管家便当着他的面将发簪丢进了水流湍急的河里,不到片刻就没了踪影……
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收收心,埋头于活计,三五天一过,便也就消停了。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师傅驾车返回的途中,一个有着一头红发的大个子生面孔,会躲在街角扯着嗓门喊他名字!
他当他是不怀好意的狂徒,不加理会!
他却追着马车跑了一路……
  “喂——!赑风隼——!”
“……”
“……你可别后悔啊!”粗壮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在风中晃了又晃,手中一物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白光,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终于,他跳下了马车。
而他却坏坏一笑,扬长而去!
“把簪子还我!”翌日傍晚,他来到工地,堵住他去路!
“……我为什么要还你?”
“那簪子是我的!”他疾言厉色,怒声叱责。
“我捡了那就是我的!”他的脸上满是挑衅:“……再说了,这玩意儿也不是你的!是你在戏台后面偷的!”
“你……闭嘴!”声音压地很低却止不住心中的愤懑!若不是对方人高马大,还生了一副不好惹的嘴脸,只怕当时,他真会冲上去,将他撕成两半。
“嘿嘿嘿嘿……”他得意的笑了。那笑声里有着一种诡计得逞的满足。
“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还我!”双拳紧握,咬牙吐字。
“……你敢来小树林一趟么!”他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连言语都变得意味深长:“那玩意儿挺值钱,我也不能白给,你说是不?!”
“好……”
“……”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毫无来由的鬼方赤命就睁开了双眼!
“这么美的花……”
“这么美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说不想,那都是假的。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是控制住了自己……
那时候可真是饿啊!两个盐水煮土豆加上一碗白米饭,一天两顿的吃,就是头牛都能给整垮了。
于是,平日里除了干活与听戏,就是叫上同伴一起去后山的林子里,整活食儿来填肚子。
那天,他故意支开了所有人,借着捕猎的间隙,孤身潜入密林深处,等待着赑风隼的到来。
收成还是不错的,又在高高的树上找到了一两个鸟巢。正当他攀着树干,津津有味地掏着鸟蛋之时,那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远远走来,依旧是那身整洁体面的长衣布衫,显得整个人是那般的白净修长。
他立刻从树上滑了下来!大敞的领口,粗布短衫,腰间还挂着一只新鲜的野鸡和两只垂死的野兔,有鲜红的血迹沾湿了裤腿。头上还缠着伪装用的树枝杂草!几步就来到了赑风隼的跟前!
甫相见,便是直奔主题的开门见山。
“我已经来了!把簪子还我!”
“我要是不还呢!”说完,便朝着赑风隼坏坏地一笑,眼里却有着半分的羞怯。收起弹弓,闪到一边,整个的满不在乎却又是止不住的得意!
“你必须还!”他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那不可能!”他也是一步不让。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还我?!”
“……你说呢?!”
“……”白净的脸上忽地就涌起一阵愤怒的潮红。
只见赑风隼沉默的抬起手,低头弯腰,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利索地褪下了裤子,然后抬起头漠然地望向他,眼神里满是寒彻人心冰冷与倔强!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一时间,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赑风隼就那样站着,长衣的下摆刚好遮住了身体,只余一截雪白的小腿在绿草黑土间,分外耀眼……
刹那之间,他转身便挥起一拳却砸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粗糙沙哑的疼痛如同时起时伏的海浪,让他暗自爆出一句粗口!
“他娘的——!”他骂道。接着就从怀中掏出那枚簪子,随手丢到身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 沾血的手术刀
  • 琴剑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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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和他之间便熟络了起来。
赑风隼告诉鬼方赤命,他坐过船出过海,见过太多的世界,便当不好奴隶!
“总有一天,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离开这里!”他这样说!
如此,鬼方赤命的心便也痒了起来!雇主的克扣,工头的凶残,工友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让他觉得无比厌烦!
终有那么一天,他拉上了他,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庸流萍寓……
  “年轻就是好啊……”
想着想着,意识便慢慢地模糊起来……
翌日清晨,鬼方赤命早早醒来。屋外阳光明媚,澄澈无比,有天堂鸟的叫声隐隐传来,甚是好听!
欲起身,却见一截藕白玉臂,懒懒地搭在肩头,一派惬意……
碌碌想起,昨夜之事,不禁一阵窃笑。便徐徐伸手将那截白皙玉腕轻轻拢于掌心!
“嗯?!真白净……还挺细乎……”
蜷曲的五指,葱白纤细,尖端点缀着粉色蔻丹,模样甚是好看。鬼方赤命在眼前细细端详,在手中摸了又摸,最后抬起了自己那赤红的手掌比了又比。不禁一阵叹息:“自己的果然没法儿看呐……”
琴缺风隼犹在梦中,睡得正香,对床边的响动浑然未觉。
悄悄将地手放回被中,静静地站起身来,拉过被角掖了又掖,眼见一切无碍,方转身离去,披衣梳头。
这时,门外有氐首赨梦的声音低低传来。
鬼方赤命便应声开门。
“主上……”入内,当即便觉出,偌大的寝室之内,除了主上,还有另外一人的气息!
果不其然,空空的床榻之上,微乱的被褥中间,一截雪白的玉腿,随着一声轻微的呢喃,缓缓滑出……
  “……”一时无言。赨梦只觉心中像是有巨浪澎湃,狂风不息!!!昨夜……主上……莫不是……可怎会一点动静儿也无!!
  “咳咳……!”眼见赨梦忽然陷入沉默,心中不禁一阵纳闷。
“……”沉默!
“嗯哼——!”
“……”依旧是沉默!
“……”定睛细看,却见赨梦早已是面颊微红,眉眼间的惊愕、尴尬和不知所措,便如风中残云,瞬息万变!顺着目光望去,却是床上的琴缺风隼,睡得正香,玉腿越露越多,大有春光乍泄之势!
“赨梦——!”
一声断喝!如梦初醒!
“恭喜主上……夙愿得……”氐首赨梦结结巴巴,不明所以。最后的“偿”字被突然而起的异响所截断,生生吞回肚腹。
“唔……啊……嗯……嗯……”床榻之上,梦呓旖旎,隆起的被褥微微涌动……
很显然,那声断喝威力巨大,不禁喝醒了沉默的氐首赨梦,也击碎了琴缺风隼的美梦。
“嗯……嗯……着火了吗……唔唔……就让他烧……呗……死……死不了……”模糊而断续的呓语,忽然摆动的手臂!像是要起身又像是要翻身的动静!!随着丝棉被褥的滑动,不觉玉腿越漏越多,连带圆润的香肩也掉了出来……
“不要胡说!”随着一声断喝,鬼方赤命一个箭步上前,将正要露头的琴缺风隼又按回被中,并扯过毛毯,捂个严实!
“……是!”赨梦静静地看着,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如此,已无不妥。鬼方赤命才心安理得地与赨梦一道离开了寝室,前往红冕大殿。
  


  • 沾血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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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很不寻常!无端端地,商清逸就捡回一条命,连带着半死不活的山龙隐秀也……
回程同行却不同路!鬼方赤命先回了红冕之塔,而氐首赨梦却在最后调转了方向……
街角一处僻静的酒馆里,赯子虚澹静静地在他对面落了座。
夕阳低垂,人烟稀少。空旷的二楼,三张小桌,临窗而望,静默无语。
一抬眼,那逆光矗立的红冕之塔,恍若山云,扑面而来,让人心悸!零星鹫雀,盘旋其上,怪鸣哀哑,甚是不祥……
“……”赯子虚澹望着赨梦,静默不言。
良久,氐首赨梦的视线却始终凝聚在那大片黑沉的阴影里……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有侍者端来酒食,方才回神,淡淡开口。
“……”他却依旧静默不言,端然凝视。
   模糊的面目,没有清晰的唇齿,就连眉眼也只是空空的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你若想说,必定会说……”复又言语,却是这样一句。
“呼……”悠长而细微的一丝轻叹,从齿间缓缓溢出。仿佛整个身体都沉寂了下来,变得颓唐而萧索……
提起那朴素而简陋的酒壶,静静斟酒。却见赨梦将食指的关节抵于唇边轻轻咬噬。赯子虚澹,不禁深深长叹……
空阔的红冕大殿,静寂无人。
赤红的王座之上,鬼方赤命斜倚而坐。
此时的他,心绪波澜,复杂难言,种种莫名地异样纷至沓来,使人不甚其扰。细细思量,却像是瞬息万变的生活里,忽然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炭石!!打乱了节奏,却激起层层热浪!
支肘、扶额、思索……
半晌,无果。粗糙的手掌却不自觉地落到唇边……
轻轻咬噬手背,一下又一下,留下成排的细碎齿痕,微红且潮湿……
终于,游离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坚硬——一个惊人的决定,就如闪电落于海面,在心中陡然生成而起!!


  • 沾血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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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无事。琴缺风隼穿戴整齐,用过膳食之后,便走货运小道,从偏门
而出,离开了红冕之塔……
城镇的街道并不繁华的,满目皆是烈日下的焦黄与古朴。
这里的房屋大多由巨石构筑,坚固、肃穆、庄严的背后,却弥散着一种难言的寂寥与颓败……
流动的热浪掀起阵阵风沙,扑面而来!琴缺风隼提袖掩面的同时,慌忙从衣兜里扯出一条纱巾,罩在头上!几步小跑来到一处矮墙之下,避风拂尘。
“是了!红冕边城便是如此!”
这里地处沙漠,气候恶劣,幅员狭小,全境宛若古历二十三的半月,靠近一片暗红的外海,十分奇特。
风沙渐止,信步而走,很快便来到了全境最为繁华热闹之处……
这是一条长街集市!临近晌午,早市已过,街道两旁的商店,大多歇业收摊,等待晚市之时再度开卖。只余零星小铺还在整理叫卖!过路的行人也是三三两两,他们皆是长袍头巾,粗布线衣。明亮的颜色在满目的沙土澄黄里,显得十分耀眼……
脚步很快便停在了一家专门贩卖干果与香料的小铺前。店家是一位面目和善的长者,下巴上垂着长长的白色胡须,额头缠着螺纹白色布巾。如此这般的模样,让琴缺风隼无端端地就想到了一种名为“盘羊”的动物。
  “这位客官衣着不凡,想必不是城中之人吧……”白胡长者一边麻利地往磅秤上添着核桃一边问。
“是!初到此地,多有生疏,还望前辈多多指点。”琴缺风隼莞尔一笑,伸出双手十分郑重地接过对方递来地那袋核桃。
“……两文钱!请收好……”白胡长者波澜不惊。
“……给!”然而琴缺风隼却在那温和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深沉的凝重……
三言两语的交谈里,并未提及多少有用之事。日暮西垂,红冕之塔的巨大阴影,正悄然向着长街迈进……
告别了白胡长者,琴缺风隼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却听得长者那苍老而深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红冕边城!有些去处常人是去不得的……”
“嗯?!”琴缺风隼循声回望。
“……年轻人!不是我吓唬你……这里好玩是好玩,但是有些地方不能随便去!弄不好,能不能回不回去,还得看你的造化……”
“……”似信非信之际!巨大的阴影便如泼墨一般,兜头浇下。整条街市,便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然而,就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街道两旁所有的店铺都在同一刻间,张灯结彩,开张营业。街道的另一头,也开始人声鼎沸,来往的行人也在刹那之间纷纷扬扬……
“年轻人……夜市结束时,切记不要在外逗留啊!!!”
“……这是为何?!”
“老朽不能再多言了!切记切记,以此为讯,影子消失之刻,必须回到屋里!!”白胡长者抬手指向红冕之塔……
如此,琴缺风隼便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走出很远,回头再望,却见那身材消瘦的长者依旧静立原地……
沐浴在暗影之中的长街,虽然昏暗,却被各色店铺的彩灯所点亮,恍若银河彩虹一般地璀璨夺目,非常热闹。夜归的游人们结伴而行,逛街采买,觥筹说笑,一派喜庆。
白日里的炎热到了此时便渐次消散,连夜风都是那般的柔软清晰,不带半点沙土之气。于是他摘去了头巾,缓步前行。
长街的尽头连接着外海的码头与滩涂。夜市初上,在此劳作的人便少了许多,只余零星几点灯火还在幽幽晃动。走近一些,微风中有整齐的呼号声传来,是数十位纤夫在拉纤!领头之人,掌灯喊号的间隙,却不时地向着长街张望,神情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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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仰望,暗涌逼仄雷声更近,一场暴雨即将坠落!!
干燥的空气中有潮湿在弥散,沉闷压抑,只叫人喘不过气来……
琴缺风隼化出鸟形几度振翅,然而身体的笨重就像是被系上了装满面粉麻袋!!努力扑腾了不到两米,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下巴被磕破了,渗出了细密的红。耳边,那絮叨的碎语越来越多、越来越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渗人……
他想起身,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重量禁锢,手脚和后背皆动不得分毫!!冰冷的感觉如同细密的钢针,无孔不入,直往体内钻探!!
疼痛、寒冷和恐惧犹如噬骨的钢牙,啃咬在灵魂的最深处……
他想要叫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意识模糊的刹那,透过眼角的余光,琴缺风隼终于看到了那压制住身体的半透身影!!它们没有面目,只有一张巨大且狰狞的嘴……
细碎的絮语声中开始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如金属摩擦,又如骨断筋折!!
冷汗恍若开闸的流水,自面颊与指尖不断滴落。半睁的眸光里,有越来越多的缥缈身影,接踵而至。它们或走或爬,不断接近,半张的巨口中,满溢着进食的贪婪……
“救……救命……”微弱的呼救,气若游丝。
冰冷的汗水在粗糙的沙砾间很快便形成了一片人形的水洼!!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湿润的流水并未流窜消逝于沙土之间,而是不断增大……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的琴缺风隼,感到有一阵奇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遍全身之后,那种可怕的禁锢与疼痛便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
有人将他从地上拽起!!耳畔随即便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
“……风隼……风隼……”
“嗯……你是?!”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却见一缥缈男子长衫玉立。
“……这里危险,快跟我走……”说罢,便拉起他手,开始飞奔。
琴缺风隼没有拒绝,十分配合地一路跟随。男子的手指很凉,恍若一块坚冰,箍在手腕!!
在这个诡谲莫名的地方,一切的出人意料,皆能在瞬间夺人性命。然而,琴缺风隼却愿意赌上性命,去相信眼前这个飘忽的非人身影!
只因为,他与自己,有着相同的面容!
豆大的雨点,自高空落下,捶打着遍地的黄沙!
泥水四溅,遮蔽视线的同时,天空亦由一片无色的沉黑化为了浓稠的血红!贪婪的身影被夜色照亮,细碎的诡语被雨声冲散,两耳皆是“噼里噼里啪啦啪啦,噼里噼里啪啦啪啦”……
就好像是天空被人捅开了一个大洞,数不清的人提着水桶往下泼洒着倒不完的水……
  鬼方赤命终于站在了一片漆黑的“昔街”之上……
冷雨瓢泼,他的衣衫早已湿透,而身体却在寒冷中升腾起一片诡谲的白色雾气。充满杀戮气息的面庞忽得就漾起一抹冷笑。
下一刻,挥起的血刃带着一抹耀眼的红光,刹那之间便在那浓稠的雨幕中,划开了一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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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寝室,有澄澈的阳光透过窗棂散落进来,轻轻拂过鬼方赤命虚弱却安详的面容。一切皆是那般的宁静而平和,全然不见了先前的嘈杂与慌乱。
  待得收拾妥帖,氐首赨梦便轻声遣退侍从,合上寝室大门,独自一人静候床边。
“……先前让你查探之事,可有结果?!”轻缓一声长叹,微微睁开双眼。
“如主上所言,此人果真疑点颇多!关于此次的探查,详情听说……”如此,便不再多言其他!
一番言语,杯盏之间,心下已然明了!!
“如此‘清白’之人,倒让本王愈发期待了!!”言罢,赤色的面容虽然依旧憔悴,可眉宇之间却已回复了红冕之王应有的霸气与森然。
“只是,主上……”关切的言语刚一出口便被生生截断!
“赨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他是我要亲自收下的人,谁也不能代手。”
“……是!”略一沉吟,只得无奈应声!!
赨梦微微欠身,恭敬行礼之后,便悄然离去。
躺在床上的鬼方赤命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用力地摆布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以一个自觉舒适的姿态,再度合眼。
长长地走廊内,氐首赨梦的脚步轻缓而拖沓,似有无限心事拢于头顶,直叫人喘不过气。
一抬眼,却见空落的戏台上,一道身影兀自徘徊,让人无端端地便心生怒意!!
“你——!”大步上前,眨眼之间,纤弱的病躯便被大力拽倒,拖至眼前。
“啊……”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便看那鲜红的长剑顺势出手,锋利的剑刃向着喉间顷刻而至!
“赨梦——!”一声断喝之间,形态诡谲的虫刃在浅蓝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奇异的红弧,飞速而至,截断了那意图夺命的剑尖!
“赨梦不可!”两股力量强势相冲!在火红的戏台前,不分高下!!
  “你躲开!”怒意在瞬间成了杀意!!
“你若杀他,后果难料!”好言规劝,循循善诱:“他是赤王的人,放了他,把他交给赤王……赨梦!”
“你……”僵持不下,然而拖拽衣襟的手却有了微微的颤动。只听得绵长一息间,紧绷的身体便如那泄了气的皮囊,瞬时便松弛了下来!!
一声冷哼,收了剑,撤了手!虽是杀意依旧,却终是不及方才。
“走吧……和我离开这里……”说罢,赯子虚澹便拉起赨梦的衣袖,硬是将他带离了红冕之塔……
琴缺风隼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全身却犹如浸没于冰水之中,颤栗不止!!
错身的刹那,眼神的交汇,空洞的双眼却犹如暗夜的明灯,雪亮如电!!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思及此处,他不由得缩紧了身子,蜷曲于戏台的一角,无助地好似祭台之上的羔羊……
  沙漠疆场,笛吟回荡,有无数毒虫循声而来,犹如圣人的朝拜,乌央乌央星痕密布。
  “唔……”一声沉吟,端坐于砂岩之上的赨梦手脚并用,速速退却,整个人挪到了赯子虚澹的背后。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止不住地大笑,中断了虫调的继续。瞬时,那些密密麻麻的毒虫便如来时一般,全都退进了沙土之中,不见了踪影。
即便是相处再久,彼此深知。每每目睹此景,氐首赨梦的心中总会抑制不住地阵阵发毛,整个人都感到无比的不适。
“呼……”长吁一口气,眼见脚下无碍,方才从砂岩上蹦了下来:“……你拉我来到此,不只是为了观摩训蝎吧……”
“有酒!要喝么!?”言罢,收起牧虫笛,转身便从一旁半塌的矮墙下取出一坛酒。
“有好酒怎能错过!!”说着,赨梦便走了过来。
两个人提着两坛酒,沿着残垣断壁,踩着残砖废瓦,走了没几步, 便来进到一处残旧的屋舍。那是赯子虚澹的住处,更确切的说是一处仅供歇脚的窝棚。
拂去石桌上的沙尘,点上一盏油灯,摆上两只瓷碗,相对而坐,推杯换盏。
渐渐地,氐首赨梦的眼神就变得温软而迷离起来……
“你知道我和他相识的事儿么?!”粗重的嗓音在微醺时,却倾吐出一种别样的纤细。
“……”赯子虚澹默默无言,只为他静静斟上酒水。
安睡时是那般的惬意,便无端端地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漫步于脏乱的街巷,耳边涌动着的是污浊的空气与腥臭的海水。夜幕初降,那些妓女们又纷纷出现在码头之上,唱着低俗的小调拉客谋生……
“……后门送客,前门迎新!不管老或小,来者不挑全都要!管他是混码头的狗混,还是混黑道的猫,管他是穷光蛋、大富豪或是地主老爷全都好!脱了裤子,还不都是没啥稀罕可瞧!我只管赚足银子,饱了就好……”
渐渐地,聒噪于耳畔的荒腔走板和参差破落,开始变长,扭曲,断裂,最后完全销陨。在那片死一般的沉寂里,他好像听到了另一种异常清脆而杂沓的声响!!
那是锁链的晃动和一声声纤细而脆弱的呜咽……
粗壮黝黑的生口贩子,手中紧拽着一根锁链,在眼前从容经过!!锁链的另一头却拴着一名身形瘦弱,有着一头污黑乱发的少年。
他呜咽着,脖子被勒出了道道红痕……
鬼方赤命的目光无端端地就被吸引,以至于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脚步不自觉的跟随,而生口贩子要去的方向,却是血唇码头……
在那阴暗的角落里,有着一条世上最污浊而脏乱的街巷!却是水手和底层生口的“天堂”……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那里……
他看着那人像是提起一只瘦鹅一般地将那少年扔进了黑洞洞的暗格。然后放下布帘,开始招揽“生意”。
驻足许久,双耳却听不进那人的只言片语,他只觉得眼前活动的两片嘴唇和那一口黄牙,就像是馊败的玉米粒儿上蠕动着两只肥沃的青虫……
终于,那人走开了,不过片刻,便拉着另外一位同样是身着布衣的水手,开始了另一番的游说。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人跟在后头,进了暗格。然后便是一连串的辱骂击打与嚎叫……
少年宛若一条倔强的小狗,被连拖带拽地弄出了暗格。黑发下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好像是两柄利剑,瞬间剜在心头!!
他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听觉,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了那足以震撼一切的爆裂之声——
有人被击中了!
紧接着,他就倒在了地上!那竭力拖拽的力道顷刻之间便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惊呼吵嚷!!
爬倒在地的赨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很快地,他便感到有人向他快步走近,然后就被一只强壮的胳膊大力抄起……
他就这样被夹在腋下,随着那人一路的奔逃……
拴住脖颈的锁链在风中不停地震颤,他的双手牢牢抓紧那粗布的衣衫……
“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赨梦……”
“可我却时常在心里,唤他‘三贝’……”
  


2025-07-03 00: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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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清萧索的宫殿楼阁,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雄浑气魄。人影稀疏,荒败撂倒,满地落叶,寒风瑟瑟。
远远地有木轮椅的吱扭声,零零落落。在虚掩的宫门边停了下来……
那是一道消瘦的身影!长发垂髫,面容憔悴,一身暗蓝色的陈旧衣衫更是衬得那苍白的肤色如同纸张……
在门边发呆良久,终是一咬牙,一使劲儿,木轮椅便顺着那略倾的坡道顺势而下……
“吱扭扭……吱扭扭……咕噜噜……咕噜噜……”
“吱扭扭……吱扭扭……咕噜噜……咕噜噜……”
“吱扭扭……砰——!唏噗——!哗啦——”
“啊……!”在一声低低的惊呼中,木轮椅被人用木棒撬翻!!而轮椅之上的那人,毫无意外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坚硬地石板路上……
“……”参差的伤处有殷红的血珠密密渗出。他一言不发,双手撑地,努力爬起。失去知觉的双腿好似两截木头,重重地横在地面,不见丝毫动静……
忽然之间,脑后就传来一阵重压,半起的头颅又被重重地按回地面!!只是这一次,似乎充满恶意!!
“哟!我当这是谁呢!好久不见啊……太子殿下!”头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奚落。
“……”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哈哈哈哈哈哈!”此起彼伏地嘲笑自身后传来。蓦地,小腿和膝盖便传来了一阵疼痛……
须臾,那压制头颅的力道似乎轻了许多,而头发却又被大力地攫住!!
被迫仰起,满脸血污与尘土的面容,依旧是那般俊秀刚毅,眉宇间是那天生的,无可更改与抹杀的王者之气。
“可恶——!”随之而来地便是重重地一记耳光。
“……”沉默,依旧是沉默。嘴角却渗出了鲜血。
“哈!你还以为你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太子呐!”揪着头发的手不停地左右晃动:“你如今过得连我的下人都不如!瘸了腿就该在屋里好好躲着!阎王留你条贱命,就别在这儿碍眼!”话未完,却是用力一甩,额头再次磕在冷硬地石板之上,这次,竟是连鼻子也撞得生疼……
许久,那些奚落和嘲笑的声音才随着凌乱杂沓的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侧过脸在地上趴了许久,玄膑才缓缓坐起身来。满是血污与尘土的斑驳面容,倏得凝起了一抹冷笑!
却见他,两双手一撑,便轻轻松松地从地上站起!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拂去脸上的脏污,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紧接着,便几步往前,扶起那翻到的木轮椅。摆正后深吸了口气,便重重地坐了上去。
他似乎并不担心有人会目睹这一切。
因为,整个黑海森狱的侍者在途经这座宫殿时,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木质的轮椅灵巧地在石板路上灵活地拐了个弯,便向着那满目的破败与荒凉一路而去……
这里是玄膑殿,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牢笼。自从被阎王从红冕边城带回之后,他就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他,便再无他人。
一路碾着落叶沙尘,来到内殿。玄膑便再无顾及,径直起身来到后院的水井旁,捞起一瓢水,开始梳洗。额头和嘴角的破口在回程时,早已消殒于无形,只余斑斑血迹黏附其上,显得有些脏污……
生火、烧水、沐浴、换衣……
这位冷酷无情,虐子为乐的父王,总算还有那么些人情味——没有断他口粮。
玄膑盘腿坐在水井边,一边就着咸菜,掰着两个白馒头。一边看着脚下那浸在水盆里的衣衫,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忽然间,徐徐的微风拂过耳畔湛蓝的鬓发,像是裹挟着某种讯息,让沉寂的心绪骤然萌动!!于是,他几口便吞完了手中那又干又硬的馒头,顾不得喝上一瓢水,便手脚并用地攀上宫墙,四下张望!!
长街的尽头,一道身影,素色的织锦,繁复的绣花,红绸流苏,孔雀石和那如雪的云鬓……
是他……
父王曾唤之为赑风隼的人……
修长曼妙的身影在街角灵巧的转身,由宫人们引着,一路向着珈罗殿而去。
“他始终是父王的人……”心念至此,不由得两手一松,怅然地落下城墙。一步步向着井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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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付无耻下作之人,身为黑海森狱大太子的玄膑有得是办法。
白日里的欺凌侮辱也就罢了,如今竟是把那龌龊心思明目张胆地打上门来!!他自是不会再咬牙忍耐。
但凡偷鸡摸狗的作奸犯科之辈,从来就不敢让人知道所作所为……
玄膑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那三人打晕生擒,绑了手脚之后,又取来了寝室桌上那一壶下足了“五石散”的茶水。
“如今,我既是过得连你的下人也不如,那这壶上好的茶水,自然也是无福消受。那便只得屈尊伺候爷几个,好生受用了……”言罢,便粗暴地掰开下颚,给那三人齐齐灌下!!接着就统统丢进柴房内的地窖里,锁了个严实……
用力地搬动柴火,将地窖的入口仔细掩盖。一通忙活过后,玄膑垂手静立于有些腌臜的柴房之中,顿觉全身不适。忽又想起井边泡着的,那洗了一半的衣衫。又是淡淡地一声长叹,遂边捋袖子边往外走。
机械地反复搓弄,目光却是呆滞而麻木。
拧干,换水,捶打,搓洗……
拧干,换水,捶打,搓洗……
拧干,换水,捶打,搓洗……
拧干,换水,捶打,搓洗……
脑中却不停地交替着阎王那丑恶的嘴脸和赑风隼那白净的面庞……
忽然,他就想到了久远时光里的那个助他伤他最后又被他一脚踢开的冷情女人——蜕变黑后……
抬头凝视夜空良久,不见皎月与星辰。
玄膑目光颤颤,呼吸急促。许久,指尖一松,那潮湿地拧成麻花状的湿衣又落进了水盆之中,溅起了一连串水花……
“吱扭扭……吱扭扭……咕噜噜……咕噜噜……”
  “吱扭扭……吱扭扭……咕噜噜……咕噜噜……”
“吱扭扭……吱扭扭……咕噜噜……咕噜噜……”
前行的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地坚定和果敢。
黎明之前的御花园,树影婆娑人影稀疏,服色暗沉的玄膑静停树下,目光却是那般地殷切而温热……
“你怎么和赤命一个模样……偌大的黑海森狱,连个女人都没有,便叫你憋成这样儿。”侧头回眸,浅吟浅笑,美目含春,娇媚入骨里。
阎王歇了片刻,意犹未尽,但见怀中之人如此模样,便又燃起火来。即刻便要提枪上马,却被悄然婉拒。
“这都来了三回,你不累,我这腰可快散了架……” 言罢,但见柳腰轻摆,琴缺风隼披衣起身,行至窗边,轻理云鬓。
静默片刻,阎王也披衣坐起,襟带松散,赤裸的胸膛让冷风一吹,心中的欲火便渐渐冷却。信手拾起那散落一地的艳红珠翠,放置眼前瞧了又瞧,不禁唏嘘道:“这铁公鸡肯下蛋,母猪都能上树了……想不到这穷鬼的沙子里头还真能筛出金子来……”
“够了,别说了……”一抬脚,一伸手,一把夺过,便揣进怀中!!转过身去,细细摩挲,琴缺风隼的眼角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深深的怨愤……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这就命人备水梳洗……”稍停,复又继续道:“……这天都快亮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重要的事,等明日再议也不迟……”
离开珈罗殿,独自漫步于幽幽长街之上,路过御花园,行走于长廊之中。却见一人手推轮椅,自树下阴影之中缓缓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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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患在身时,便没那般兢兢业业!鬼方赤命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睁开眼,却不见琴缺风隼在旁,软和多天的心一下便挂了霜!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红冕之王在阴云密布的时候,便犹如那铁锅里的热油,见水就着,着起来便不可收拾!!
于是,这一天的红冕边城,整个都处于战战兢兢之中。
然而,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忙忙碌碌,御膳房里的厨子们纷纷提笔起草遗书交代后事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便登门而来!!
看着他推开寝室大门,鬼方赤命的心竟是没来由地跳了一下!随即便放低了枕头,佯睡着闭上了双眼。
没想到,燹王却径直坐到床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烫呀……”接着又笑起来:“大概不是生病是生气吧……”
  鬼方赤命眼睛虚着朝他笑了笑,然后不经意地撇向身后!!眼见只有燹王一人来访,便不由得有些失落,连声音也减弱了几分:“你来啦……”
片刻后,赨梦端着茶水入内,却赫然瞧见,燹王拉着鬼方赤命的手:“快起来吧,这样躺没病也孵出毛病来了……”他这一手拉得自然,却不知,在赨梦眼中却充满造作之意。
床头小几上放下茶杯,白瓷触底,声音清脆,心中却不是滋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来让主上作甚?!不是刀子就是木头桩子……”
只听得那边鬼方赤命懒懒道:“起来又能干什么?”
燹王说:“跟我去彩绿险勘呐!商清逸也在……就差你了……”
“嗯?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听得“商清逸”三字,脑中便不由自主地飘过各色素食和香喷喷地白米饭……
“一起吃顿饭,多好!!”
“……上回吧,风谷来客请你吃饭,说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找我。这回,算是回礼?!你还找我!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人多热闹嘛!!”
“哦……那你怎么不叫上阎王、亨王还有钜王……”原来,我就是那个“多”啊!鬼方赤命,似乎有些不悦。
“……那得多尴尬!还有亨王和钜王……怎么看都不大合适……”
“哈哈哈哈哈!”终于鬼方赤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一旁的燹王也乐了。
一阵笑闹之中,鬼方赤命忽然就发问道:“……君权他……嗯……彩绿险勘一切都好吧……”神情和语调里满是说不出地暧昧与神秘。
“嗯!挺好的……怎么了?!”燹王有些纳闷。
“……没什么!!去大殿上等我吧,我披件衣服就出来……”言罢,鬼方赤命便掀被起身,走向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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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黑海森狱,飞翔在返回红冕边城的途中,琴缺风隼的心情却是比先前更加忐忑!
阎王的意思,不用想也知道。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他……
想着想着,羽翼微落,脚下便是一片坍塌的废墟!小院尚在,却是墙倒屋塌。小偷乞儿多有光顾,内中之物早已荒弃。这便是天水封了,琴缺风隼的住处。
想着想着,他的心便有些疲累……
沿着矮墙坐下,脚边一株素心兰却依然顽强地绽放于野草之中,是那样的婷婷玉立,却又是那般鹤立鸡群。
忽然,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切,自胸腹溢出,渐渐地就填满了眼眶……
“风隼……风隼……不要难过……”
“?!……是你么?!”蓦地抬头,却见那纤瘦身影,静静地蹲坐脚边,一双柔软如水的眸子正盈盈地望向自己。
“风隼……我在这里……”
“……抱抱我……抱紧我……我好冷……”然而,相拥的躯体却是冷过自身……
“风隼……风隼……我在……莫要难过,莫要担忧……”
“……”晶莹的泪终是划过眼角,无声的垂落,宛若暗夜里的幽蓝萤火,微弱而渺小……
夜色初降,半塌的屋角边,燃起一堆不大的篝火。
“风隼……你不回红冕边城吗?!”
“我……”
“……不要再去见那个人好不好……”回忆起那夜的恐怖经历,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了非人的惊惧:“……他是魔鬼……不!他比魔鬼还要可怖……风隼,我们逃走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望着面前熠熠燃烧的篝火,琴缺风隼的脸上,竟是浮起了一层淡淡地倦意:“……留下来陪我吧……今夜,不要离开好么……”他轻轻地拉着他的手,侧过身,将头靠在那与之相同的小巧双膝之上。
“风隼……”火光之下,那风华绝代的姿容,是那样的慵懒与醉人,却在眼角深处浮起了一抹惊世的凄艳。
“风隼……”他又一次地轻轻呼唤那无时无刻不在脑海深处涌动翻卷的姓名。
“……”然而,他却已然沉沉睡去。
“……风隼,我爱你……”良久,终是将心中那深埋许久的心意,双手奉上。然后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琴缺……我的琴缺……对不起……”眼皮微颤,指尖微动,却终是未曾给他任何回应!
只余眼角的泪痕,在火光之下闪烁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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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月在薄云轻雾地夜色中缓缓潜移,只在塔心处留下一抹疏淡的白……
在高处低首俯瞰,那伫立于飞焰树前的背影竟是那般的凄然与萧索……
红绸垂地,红发耀眼,肃穆的身影,凛冽的杀意,湮没于明灭之间,恍若暗夜的鬼!
“他在哭么……?!”那时不时微微耸动的双肩,那紧绷得好似能瞧见脊骨的后背……
“……竟是有这般悲伤……”却从不曾显露人前……
一步一步,穿过廊下,走过阶梯。高低错落,时明时暗,身形灵活胜似伶人的他,不过片刻,就来到了塔心花园……
飞焰树,紫乌山……
素心兰,虚无间……
悲切静默良久时,却不知,已是他人眼中雪……
零落哀泣的泪不断地垂落在攥紧的指间,打湿了洁白的折扇,也沾湿了受伤的心……
静默的空间里,唯有头顶水车移动的吱扭声,徐徐不断,暗示着夜的流动……
“……连悲伤也要这般小心……”望着那跪坐在地的白色背影,沉默间竟是再一次地心生去意。却不料,后退的脚掌竟生生踩上了一截断枝……
“谁?!”慌忙将折扇拢于袖中,不着痕迹地拭去面颊的泪,然后翩然起身,却呆愣当场!
“……”
“……赤……赤王……你怎么……”强作镇定的语调,却有着难以抹去地干涩——他……究竟看到多少……?!
“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我就出来走走……”一声轻叹,本欲安慰,出口却是冷如坚冰:“为什么要离开?!
“啊……我……”牙齿咬了又咬,终是不敢再对上那愈来愈寒地双眼:“我……我睡不着……”
“……为什么?!”他步步紧逼!心中却在叫嚣:够了,别再说了……
“……不……”他步步后退,难掩仓惶。
“你到底在掩藏什么?!”凛冽的寒意渐渐幻化为无形的杀意!
“……不!不要过来……”后背贴上了粗实的树杆,琴缺风隼终是退无可退!他低下头,竭力躲避着那急欲噬人的凶瞳。
“看着我……”
“不……”然后,便是沉默。用虚弱无力的沉默来维护,来掩饰,来抵抗……
“……”
“……”
终于,那郁结的愤懑使鬼方赤命瞬间由狂怒到失去理智!!人最可恨的不是流泪争吵动手打架,而是以沉默应对一切,这会让你发狂。他一把扣住那柔弱无力的手腕,将琴缺风隼揪到了眼前:“你给我过来——!我要你看着我——!”
  “啊——!不要——!”仓惶地挣扎,凌乱的出招。在钢筋铁骨面前,便犹如那孩童的拳脚打闹……
“啪!”清脆一声响,袖中折扇,摔落而出,在满是青草的地面划出一小片痕迹后,便静默不动。
鬼方赤命当即便松了手……
而琴缺风隼却是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几下便将它拾起,抱于怀中……
三分之一的“风”字,商清逸的扇子……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啜泣与悲伤,没有痛苦与哀怨!
洁白长衣下的消瘦背影,只是那般静默地蜷紧,岿然不动于青草厚土间,好似祭台之上的羔羊……
“……你想去见他吧……”终于,他还是松口了!亦如方才那般……
“……”手中紧了又紧,却不敢出声。
“……你去见他吧……在虚无之境……现在去,还来得及……”语气是缓和的,却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与彷徨。终于,积压在喉头的所有郁结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犹如青烟入风,转眼间便消散无踪。
“……”良久,缓缓回身,却是他离去的背影。
“赤命!”轻垂的衣袖被慌忙拉住,再回头却对上那如水的双眸……
“……”
“别走……”他言语哽咽:“……你不和我一起去么……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你心里装的是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可我并不痴傻蠢笨……”一甩手,用力抽回衣袖,却不料力道过猛,连带琴缺风隼也几度踉跄。
“……不,不是的!赤命你听我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慌忙上前,急切言语。然而对方却已大步而去,只余一抹萧索艳红残存于昏暗的夜幕间……
穿行于黑暗的绮丽红影,并肩同行却默默无言。
再一次踏上那条山间小道,往前便是虚无之境。
“你去吧……”他淡淡的说。
“……等我……好吗……”言语空灵,尾音颤颤。
“……”淡然的沉默,两步之遥,却咫尺天涯。
“求你……”双手交叠,葱白的指尖掐了又握。
“……好……”可是回答却无力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安。
凝视良久,琴缺风隼还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前行的脚步虚浮而飘缈,身形颤抖得恍若轻踏云端……
  静静地端坐于潭边巨石之上,垂眼俯望那一汪赤红的波涛,有鲜艳的红鱼翻滚其中!鬼方赤命只觉好笑,却又不知那乐从何来!!
“……不过是掉了几滴泪而已,怎就成了坊间奇谈了呢!!”突然的胸中郁结,在不到半秒之内便成了恼怒:“无聊!真无聊!怎么就那么无聊……”抬手一掌,劈向湖面!
霎时赤涛翻涌,热浪滚滚!风波过后,却是满池鱼肚,腥臭难闻……
跃回地面,漫无目的地缓步而走,直至天际泛起白光。不知不觉间,竟再次回到了那条小路!!
一抬眼,却是琴缺风隼满脸悲伤,摇摇欲坠。
“……你去哪儿了……”意外相遇,他的双眸在刹那之间泛起光亮!!疾步上前几步,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颤颤而停,踟蹰着,试探着,幽幽说道:“……哪儿都找不见你……我……我……”
“……我待着无聊,就四处走走……”语气平静地毫无波澜。
“……”欲言又止,眼中那最后的一点光芒也渐渐销陨,只是一瞬,却又像是鼓足了勇气,沙哑道:“……折扇!我已经还了……”
沉默的片刻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
“……回去吧!”然而,深吸一口气之后的鬼方赤命,却依然是那般地冷漠:“……这里离天水封不远……”言罢,便是干脆利落地转身,兀自起步而走,不在回顾于身后那踉跄失力的身影……
“……别走……”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将自己狠狠地摔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撞在那坚如磐石的背脊之上!!双手竭力地环抱着,试图阻止那毅然往前的脚步。
毫无预兆的撞击,却直抵内心深处!
只是刹那,便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唯有那持续的抽搐与微微的痉挛,在向他昭示,身后之人那一贯静默的哭泣,是有多么的悲伤与哀恸……
“……”轻轻松开那环于胸腹的双手,微微侧身,低头,随后便是十分熟练地微一用力……
如此,那般细碎而紊乱地呼吸,便近在耳侧……
稳健的脚步,较往常却慢了许多也沉了许多……
“不过这些时日,他竟轻这么多……”如此熟悉地情景,转瞬之间,却好似重回过往……
鬼方赤命的心再一次的颤动起来……
侧头倚靠于背脊之上,双手轻环上脖颈……
也是这般的温暖与坚实,足以让人信赖,让人依靠。迷糊中,琴缺风隼只觉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怪贩妖市,回到了庸流萍寓的那条街,回到了那个弥漫着腐臭与血腥的腌臢后院……
 


2025-07-03 00: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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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们一起回到了红冕边城!
  温顺地微蜷于有力的臂弯之中,低头轻伏于结实的肩头之上!他就那样被横抱着,听凭着鬼方赤命的脚步,沉稳而有力地走过台阶与门廊。最后缓步而上,来到大殿中央……
  此刻的赑风隼无暇去在意众人的惊诧与异样,只拿眼偷偷地去瞧近在咫尺的鬼方赤命……
  他的目光里,满溢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宠溺,和累积了两世的坚定不移!
  “……即使你反悔,我也一样会不遗余力地去护你周全,愿你安好……”他这样说。
  刹那之间,如白驹过隙。赑风隼的胸膛内,那颗属于琴缺风隼的心,倏得就涌起了一股热流……
  然而,只是一瞬,温暖而柔软的目光在触及那静立一旁,深含敌意的三人时,便化为了冰冷的怨毒!他轻轻地缩了缩脖子,将白皙的脸庞隐藏于肩背之后,只余一双绝美的双眸定定凝视……
  氐首赨梦的心忽的被狠狠刺伤,灵巧的十指在袖间狠狠攥紧……
  “……该来的总是会来!赨梦,不要冲动……”身旁的赯子虚澹不着痕迹地用手扶了扶脸色发白的赨梦,附耳低吟道:“这是鬼方赤命的坎,是福是祸,都是他自己的命数……旁人干涉不得……”
   “唉……红冕之祸,终于还是来了……”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戳指,千玉屑轻轻地弹了下手中的玉扇,神色依旧如常!
  被小心地放置于王座之上,赑风隼静静地聆听着站在身前的鬼方赤命大声向众人宣布着立他为后的消息,连同大婚的吉日也一同定下——就在七月十五!!
  而这一天,也是红冕边城最热闹的节日……
  换了寝衣,静静地端坐于矮床边沿,手持细齿梳,轻轻梳理那一头洁白如雪的长发。心中却不禁开始细数起那剩于的天数。
  “……还有四十九天……”他喃喃道:“四十九天之后,我就会是……他的‘妻子’,红冕边城的王后……”
  言罢,收起了梳子,抱膝而卧。口中却反复咀嚼着“妻子”与“王后”两词……
  “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停了停复又自嘲道:“……我竟不知,你是存了这份心思……”
  深深地舒展身体,羽毛划过绣纹繁复的细丝被面,静谧无声却温软异常!目光触及那新换的窗扇,方才想起,这阁楼小居,明日就该面目全非改头换面,心中便不由得涌起一丝怅然。
  原先的绒布绣花棉被已经换成了真丝绣花,而半旧的矮木床也变成了乌木小床,更坚固也更耐用,再也不会听到那辗转反侧时的粗嘎吱扭,却终是不及过去那般宽厚与温馨……
  目光微转,依次划过那斑驳漏风的墙壁,突兀赤裸的木梁,堆砌于墙边的砖瓦,杂乱无章的旧物,以及那围聚于小碟旁吱吱喳喳的老鼠……
  如此简陋老旧的居处,是他再三要求,只愿栖身于此。鬼方赤命才不再勉强,却命人找来工匠,非要修缮一番,才肯罢休。如此,赑风隼便只得后退一步。只是,那过份奢华的寝殿,从来就不适合于他……
  收拢起偌大的羽翼,缓步来到那紧闭的窗扇前。
  时间仓促,木漆未干,新换的彩色玻璃光彩夺目却不见月色缭绕。只余风声呼啸,轻拍窗棂,发出微弱响动。不似从前那般噼噼啪啪,四处漏风。却也少了几番热闹,几度惬意……
  伸手拉动插销,皎洁的月色便迫不及待地随风而入,撞开窗扇,扑面而来……
  雪白的寝衣随风而舞,大展地双翼在薄纱下微微颤动。有细密的黄沙拂过脸庞,落入屋内。赑风隼有些难受,便收起翅膀,伸手飞速合上窗扇!
  取过布巾擦了又擦,深觉不妥便披上外衣,向着暖阁而去……
  水气氤氲的暖阁内,白雾朦胧间,却是满池鲜红。
  有一头颅沉浸其中,静谧无语,似是凝思,又像入定……
  四散的红发恍若水草,微微摇曳,荡起涟漪。锋利的眼眶满溢赤红,带着余温,沁湿脸颊!留下一道道红痕之后,便消散于那一汪池水之中……
  他静默无言,心中却似浪涛翻涌,电闪雷鸣。
  过往的全部经历便如那戏台之上,一段又一段的闷帘导板、走边趟马!!
  一幕终落,一幕开启,接连不断,似是无尽……
  忽然的,那华丽的戏台,那闪耀的剧幕就化为了碎片,如同彩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响亮热闹的叫好声不见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也消失了,只余那悠远的胡琴与锣鼓和那踏雪而来的纤瘦身影……
  “三贝……”
  白雾里的湿润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的意识便从思绪中抽离,熟悉的身影拨开迷雾,自朦胧中步出!一袭殷红白衣,脸庞素净而隽秀,只是占沾了尘土,有些泛黄……
  刹那之间,心中大惊,转眼便沉入水中,胡乱地抹去脸上朱痕,又抬眼定定地凝视水面。
  “……赤命?!”温润细腻的声音,被晃动的池水所阻挡!入耳却是那样的朦胧与灵动:“……赤命你在吗?!”
  “……咕噜!咕噜……”水中的他想要言语,却只是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
  “……?!”秀眉微蹙,忽而含怒微愠,双目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不停翻涌的气泡。
  “咕噜咕噜咕噜……”心中犹是好笑,便再也收拢不住!!如此,便像是一个破了口的鱼鳔,簌簌的往外漏气。抬手欲捂,却终是没能捂住。
  “赤命!”美人终于发怒,俯身抬手,便向水面伸去。
  “别!咳咳咳咳……噗——!”骤然冒出,及时阻止,却是喘息不止,大咳不已!!
  “赤命你……”受到惊吓的赑风隼犹是后退,却被潮湿的地面所滑,跌坐在地。
  “别……呼……”喘息稍定,方连声说道:“我的眼泪,有给人永久染色之效……你若碰了,只怕这一片赤红,就再也洗不去了……”
  “哦?!”先是一惊,又是转念一想:“那这一身赤红的皮肤……莫不是经常在洗浴时流泪所致?!”
  “哈,三贝莫要取笑我……”说着,鬼方赤命就那样手撑池沿,从水里爬了上来!!
  “啊——!”赑风隼又是一阵惊愕,接着便转头捂脸,大声喊道:“赤命你真是……多穿一件能热死?!”
  “啊……哈哈哈……抱歉,我又粗俗了……”然后便是一连串地脚步杂沓,渐行渐远。
  当流水落地的哗啦声响起,鬼方赤命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好啦!现在看不到了……你不用再捂着了……”
  “……”放下手来,沉默片刻,便是又一声带着愠怒的大哼!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的三贝生起气来竟如此可爱……”水声噼啪间,粗狂的声音里是几分的可爱与一贯的张狂。
  “……”一时间,赑风隼竟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低头看去,有鲜红的水流在光滑的地面上蜿蜒流淌,像是一段绸带,又像是一痕血迹!
  忽然间,他就想起了魔婆之泪,那漫天的红云和红星闪烁的海水,潮声雷鸣,时起时落……
  抬手拾起水瓢,自清水池中捞起一瓢温水,又取来香露,浣净面庞与双手。一回身,却是鬼方赤命静立身后。
  利落的红绸长衫,领口随意的敞着,腰带也系得松散。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那结实且微微泛着水光的胸膛,白皙的脸庞便再一次的涌起红霞。
  “……方才看你呆坐许久,一动不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刻意地调开目光,不去看鬼方赤命那洁净的红色的脸:“我……想起了魔婆之泪……”
  “……”
  “……”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沉默。
  窒息的凝滞,使人不安。
  有晶莹的水珠,自绘满春宫图案的天花板上滴落,发出阵阵轻盈的声响。不断戳动赑风隼的神经。
  这不是个好地方呐!心底深处的那份抵触与厌恶正悄然浮动,不断地向身体各处施加着沉重的压力!!
  “夜已深了,我也该回去休……啊!”转身地刹那,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把拽入怀中!!
  炽热地鼻息不断地扑打在耳际与脖颈。强而有力的双手宛若冰冷地铁钳,徐徐游走于背脊。
  “……你想干什么?!”心在刹那间狂跳,周身一片火热与冰凉,水蓝的眸子里骤然溢满了惊恐!
  过去的,那一幕可怖的记忆自脑海的最深处浮起,裹挟着陈腐的腥臭与污浊,开始在眼前不断地重复……
  赑风隼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块坚冰,僵硬且寒冷!就这样被那一团火似的人用力地环抱着,却怎么也化不开,融不了……
  原来,准备得再充分,演练得再频繁。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一样的手足无措,胆颤心惊。
  只是因为鬼方赤命?!还是因为,这各地方……
  他不明白,也找不出答案。便只得闭上双眼,静静等待。
  刹那之间,一声轻响,腰间有物体飞速滑过,恍若游蛇,又似利剑!
  “……赤命……松开!!”于是,他开始胡乱地挣扎,眼中满是绝望与惊惧。
  外衣被挣脱,寝衣被扯开,生着厚茧的炽热指尖贴上了后背细腻的肌肤。半晌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放……放开我……”微颤的神情里弥漫起某种深邃的苦痛。粗糙的手掌仔细而轻微的抚摸过背脊之上的每一寸肌肤,终是抽离而去。
  忽然间,他就听到了,那一声无比清晰地长叹!是惋惜,是失落,又像是松了口气,仿若跨越了时间的河流,苍老而悠远……
  一瞬之间,那紧绷的身体,就像是松了口的气袋,随着那一声叹息,渐渐松弛,恢复如常。于是,他便悄悄地抬起头,拿眼偷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鬼方赤命……
  金色的眸子依旧锋利,却不见丝毫的贪婪与邪恶。干净的就像是一块琥珀……
  鬼方赤命迅速地收回了那紧固腰际的手,又低头拾起了掉落在地的腰带与外衣,然后为他轻轻合上了松开的衣襟,又系好腰带!一切都是那么不紧不慢,不见一丝地慌张与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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