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开始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上是我给她打的备注“红心K”。有时候我想叫她“快点小姐”，因为每天早上都会这样收到她的来电，催促我快点起床，快点下楼，快点跑过去。我想她自己恐怕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我们成为工作伙伴的第一天就在我面前表现得毫不矜持。站在我面前还用手隔着衣服调整着胸罩的她，脸上依然笑眯眯地对我说“瘦子好，叫我红心K。”我看着在她胸前的两只小手，心想这个场合不是应该和我握握手吗？

红心K抠了抠头皮，问我，“昨天给你看了那么多条case，为什么放弃了那些明显能促发正能量和情感的case去选择采访一个屠夫不知真假的梦呢？”我看着红心K手指甲里的屑沫，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还是会觉得恶心，给她递了张纸，“你先擦擦你的手指甲好吗？”其实面对一直肯定自己能力的搭档提出这样的问题给我，是会让人觉得羞愧的，我总是难以对她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却又要用我前辈的身份和大男子主义的性格去要求她绝对的服从我的决定。而我的答案永远都是一句“因为直觉。”

红心K穿着勾字跑步鞋在农贸市场穿越得飞快的，我想起我做新手的时候还是穿着回力，小丫头真幸福。不过不得不承认，她在工作的时候是非常的认真的，我还在站着放空，她已经站在了case里屠夫平日里杀猪的地方。屠夫没有来工作，地上还有些没有褪色的红色血迹，兴许这些痕迹就是前一天被屠宰掉那头猪的。

“已经看着屠夫杀猪好多年了，每次都是动作很麻利的，昨天他杀猪的时候盯着猪看，不知道怎么他就说猪哭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猪杀了，把猪杀完了他自己突然就哭了，今天也没看见他来。”采访笔录都交给她了，才不一会儿，红心K一会就问出了屠夫的家庭住址。 与其说红心K是我的搭档，还不如说现在大部分的采访都可以完全交给她来完成，只是对她来说必须要有一个人能站在她身后来肯定她的一切劳动，我大言不惭地能站出来说那个人就是我。

这是个阴暗的小巷弄，红心K拿着手里的笔记和门牌对照了一下，朝我点了点头。门上有点破旧，突然从缓缓打开的门缝里看到一张双眼通红，布满皱纹的老脸，兴许就是这个屠夫了。红心K用她讨巧的笑容轻松让屠夫打开了门，跟在屠夫的身后走着闻到家里有股难闻的腥味，红心K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这应该是多年屠宰畜生应有的味道吧。我只是单纯的赞同她这点细小的分析，她却开始沾沾自喜，积极地开始和屠夫沟通了。我每天只需要给她一粒小小的糖，她就会开始卖力的工作，就和加满了油的赛车似的。她需要的是肯定，而我需要的是省事，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这么一想我也不算一个恶人。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多年前失足落水的儿子跪在我面前求我，他摇晃着我的腿说爸爸别杀我，我怕。我杀猪的时候啊，看着猪的眼睛里面流出来眼泪，马上就想到了这个梦。说实话当时还心里振了一下，心想应该不会有这么邪乎的事情。身边的人都看着我，总不能被人笑话，如果突然说这头猪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旁边的人应该得说我多迂腐啊。我可是这一块宰猪的好手，下手十分痛快。可是后来，我看见那头白猪左边耳朵里面有块黑色的胎记，真是我的小儿子啊，作孽啊！”

除了这些笔录以外，红心K也拍来很多屠夫小儿子生前的照片。她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着在屠夫家拍来的照片，突然站住不动抬起头来看着我“瘦子，这孩子和你长得真像啊。”我张开手掌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可一想到她早上用指甲抓头皮屑的样子我又不得不抽回了我的手，心里还略有点带恶心。

“快点小姐，回去整理整理，差不多了就给我，我写好稿子给我校稿了给社里发过去。”
红心K有些不满的嘟囔着“可是我真的很不明白，虽然屠夫因为觉得杀掉的畜生是自己的儿子，因此第二天不敢去屠宰场继续工作，这样的话题能引起多大的热点呢？对社会的正面影响真的有吗？这么复杂而又难以抉择的话题，真的不会让读者增加烦恼吗？”

我也停住了，咽了口口水，瞪着她。她有时候就是这么烦，虽然服从我，但又喜欢质疑我，但凡她站在她所谓的道德制高点上或者在她的世界观里有一丁点对我的不满，她都会一字不漏地来问我，直到我回答，甚至是让她满意为止。
“快点回答我啊。”
我双手伸进衣服口袋里， 快步把她扔在后面，这个时候问得我心烦意乱的快点小姐，真想一瞬间甩掉她，虽然她能帮我做很多复杂的采访的事情以及整理素材，但是一个总是喜欢来质疑自己的搭档毕竟还是影响心情的。

红心K永远都是这样依依不饶“为什么你把昨天我给你的其他的case全都否决了，选择了这个我觉得几乎可以不用去关注的话题，为什么……”也许是我走路的速度太快了，也许是街道上汽车的声音遮盖了她讨人厌的拷问，也许是雾霾大得把声波都吸收掉了吧。想到最后一点我自己忍不住噗地笑出来，难怪她会问我那些问题，好像最近自己也开始喜欢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她一直没有跟上来，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在雾霾里站了一会，并没有看见她这个邋遢的丫头从后面的某处朦胧里跳出来。我开始往回走，看见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们全部围成了一个圈，旁边停着一辆路虎，车主人还在车里焦急地坐着，不敢下车来面对他眼前发生的事情。红心K睡在地上，微微张着眼，浓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额头慢慢往她头皮渗到地面上去，这下她一头的头皮屑也都被染成了红色了。我蹲下身去，红心K把胸前的相机塞给我，“韩派记者，快点拍我，就是现在，拍我。”我抬起相机，做出一副认真拍她的样子，但是没有真的按下快门。红心K舔了舔嘴唇，从她脸上的表情并看不出疼痛的痛苦，她张了张嘴“小儿子”，我慌张地用手捂住我的左耳，像是被人看穿一样，不知所措。

红心K被救护车带走了，我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左耳坐在围观她的那堆人群里。人们刚才是看她，后来是在看我。

我挣扎着醒过来，两只手都搭在自己左耳旁边，全身都是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