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初见，她一袭素衣，衣袂翩翩。
再逢，她一袭素衣，长袖飘飘，一舞倾城。
别离，她一袭素衣，裙角盈盈，浅笑依旧，容颜如雪。
末，玄色的衣角临风狂动，染血的长剑紧握手中。屠戮三界的肃穆之气，仿佛地狱踏血而来的修罗……
　　耀眼的剑气比比皆是，白绫束目。剑光横空，宛如游龙惊起。
血煞盟，数千余人皆败于她手，皆死于她手。
她举起长剑，带着势不可当的锐利杀气，对着那个名为伊溟雪的女子，倨傲道：“犯我族者，虽远，必诛！”
可她败了。
不，她没有输，只是赢不起。
她阖上双眸。
顷刻间，那个叫沂水的地方，尚未入冬，却是漫天白雪凌散。
那处地界，已是百年未曾飘雪。
她不知，他守着她的尸身，长跪于侧，七日七夜，默然不动。
她亦不知，他因她而何等痛不欲生，又何等认真悲慽地许诺，今生他有负于她，若有来世，他愿为她负尽天下。

[续]
　　沐芜清浅而笑，她知道她会答应。
蓦地想起三年前——
她初褪下麻衣丧服，对着祠堂里供着的一双灵位跪地叩首：“女儿受爹娘德泽数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唯以守孝三年。如今孝服已满，女儿已决意离家云游四方，自此辞别爹娘。”
雨。
暗云涌动，狂风呼啸。
沐芜失神地出了府门，陷入雨幕。她抬首，瓢泼大雨落下，天色一片暗沉。
凛冽砭骨的雨水砸在身上，长睫盈满水珠。
失力瘫软在青石板上，一时水花四溅。
她恍惚间失声：“如今又是茕茕一人，天地浩大，竟无以为家。”
一辆疾驶的轩车霍然停下，流苏帘拂起。
泪光朦胧中，沐芜觑见一女子执着十六骨的素伞缓步而来。
“云汉苍茫，四海为家又何妨？”
清冷的声音宛如玉珠落玉盘。
“四海……为家？”
沐芜怔忡间，却见雨幕里女子衣袂凌动间格外从容，步步生莲。
“可愿同我仗歌天涯？”
浮生面具三千个，谁人共我长歌？
一只干净莹白的玉手伸到她面前，纤纤玉指骨节分明。
“陌氏殇然。”
沐芜垂眸浅笑，伸出手。
“沐芜。”
十指相扣。
三年。
一见如故，奉为知己。知遇之恩，永世难忘。
“沐芜，切要安好，我待你归来。”
沐芜凝视着殇然，清楚地看见对方眸中的坚定，唇角扬起温暖的弧度。
“好。”
[第一章完]

仇缘卷
第二章
　　“宗主。”
幂云一袭长裙曳地，长发轻挽，面色清冽。
“四年之期将至，云痕宗上下已阖宗以待。”
“唔，且等等。”
殇然轻应一声，目光仍留在白玉棋枰上。
幂云有些犹豫，更是不解：“宗主，这四年我们可谓是坐看血煞盟强大，坐等血煞盟强大，竟未出手干涉分毫，我不明白。”
“四年，”修长玉指夹起一枚流光白子置于棋枰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我许她四年之期。”
“这四年，我任她作为。足足四年，也够她强大，够她东山再起了，切莫让我失望才好。让她放手去做，去争，去拥有一切。然后——毁掉它。”
手起棋落，傲气逼人。
纤细的手指探入浮雕棋罐，幽幽道：“莫不是小幂你看来，区区血煞盟，云痕宗还不足匹敌么？”
幂云笑意涟涟，笃定万分：“不，宗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云痕宗，即便是她，也不行。”
“一无所有的滋味我尝过了，现在，该是她了。”
轻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狠绝。
殇然起身，举目远方，呢喃道：“若非如此，又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呢？又如何……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
伊，我原宁倾一生之力护你周全，奈何人心不古。
又情何以堪？
时至今日，却是再难回头了。
血债血偿，如今你我，不死——不休。
　　

<续>
“小然，你怨念太重。”
一白发男子悄然临近，白色道袍仙风道骨。气质敦厚温和，久经沉敛已全无凛冽锐气，违和的沧桑之感。
殇然微微颔首：“师尊。”
古天阙，隐世多年的得道高人。数十年前一身剑术纵横江湖，无人能出其左，时人称 剑仙。
二十三年前洛邑血杀一案后，剑仙封剑入道，自此不问世事离桑。
古天阙惋惜道：“小然，你五岁投于我门下，我深知你慧根不浅。既如此，又为何放不下执念呢？”
“师尊，您以为，若非这执念，我倚仗什么存活于世？如今我对这人世，是半分眷念也无了。并非是我服软了，而是我累了，身心俱疲。”
天地不仁，生亦何欢？
“宗主，”幂云喟叹一声，“您的双亲，您的兄长，您要弃之不顾了么？”
殇然垂睑，目光渐黯：“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重现于世。”
那……这无数无辜的冤灵便不会枉死，这滔天的罪孽便不会犯下。
陌氏一族，又何至于斯？
幂云微怔。
古天阙意味深长：“小然，你还记得你同为师说的第一句话么？”
记得。
当年她得幸逃出奸人暗杀，身负重伤。身处绝境，唯有幽冥鬼谷可入。幽冥鬼谷机关阵法之绝，她已有耳闻，可彼时已无二选。
阵，名为九天困龙阵。极其凶恶狠绝，杀机四伏。
她拖着五岁的身躯，做到了极致，又是负伤之人，是半分生机也无的。
她却置若罔然，安之若素。
阵破到最后一重天，她无从抉择。
生门，死门。
可她不曾半分犹豫，反而轻轻浅浅地笑。
他在障壁另一侧，几乎欲破阵而出。
她却率先动身，只是随意地轻移几步，却是一场生死豪赌。
阵破。
当时他拧起眉，难以置信：“生死为注，孩子，你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她扬起一抹傲然的笑意，风华渐湛。如是道：“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续>
　　古天阙洞彻通透的目光掠过殇然：“如今，你可还似当初那般豁达至天下人无从比拟？再深的情，再浓的恨，最终都能归于平淡。可你过于固执，所以你过不去这坎。”
“师尊，我明白。正如您所言，我过于固执，所以纵使我明了，也无可奈何。”
古天阙容色平和：“小然，不妨再想想。”
孩子，你穿越千年而来，须知所历情仇爱恨，都是劫，都是罪。
轻拂衣袖，绝尘而去。
她轻叹，怅惘。
一白衫女子上前，拱手施礼：“启禀宗主，有不明男子擅闯入谷，如今困于九天困龙阵，将至九重天。”
九重天？殇然眸光一闪。
“带他来此。”
那阵法是她亲自修过的，更是精妙诡谲。
莫非，武林又出新秀了？
　　

<续>
　　男子持着长剑，泰然步来。
天青色的长袍有些凌乱，身上数处伤痕，隐隐渗着血。狼狈如斯，却又丝毫不减风华气度。
黑如曜石的星眸焕发着光芒，嘴角微扬，半分失措也无，那般坦然自若。翩翩风度，绝世佳公子。
殇然静伫于错金长窗前，浅浅的阳光洒在肩上，纤细的背影生出强大的气场，风姿天成，傲世独立。
负手而立，她淡淡道：“入幽冥鬼谷，可有所求？”
男子轻笑，风骨倨傲：“你救我，你可有所求？”
“既无所求，你因何而来？”
“在下云若风，对机关阵法一类颇有研究，幽冥鬼谷机关久负盛名，自是心痒难耐。”
幽冥鬼谷，浑然天成的绝妙谷地，满布五行八卦阵。谷内仙草明株、天材地宝应有尽有。且地形诡异，毒物密布。引得世人向往而畏惧。
“不怕死？”她仍是淡淡，古井不波。
“死又何妨？已得其所。”
她轻垂眼睑，掩住眸底的黯然：“人生在世羁绊太多，即便是简单的生死，也身不由己。”
“恐怕未必。”
云若风轻抬下颔，温暖的阳光浅浅流转，在双目中氤氲成奇异的光芒。
他扬起唇角，勾勒出不羁的笑意，温醇的声线浅散弥漫。
“若当真想做，不妨放手施为。浮生一梦，莫因所谓的羁绊负了自己的心。”
不见韶华白首，浮生一梦从容。
洒脱恣意，潇洒出尘。
如此风骨。
笑意缓缓弥漫上眸底，回身。
暮色正好，烟青色的罗裙流曳生辉，伊人素郎如月。
一双凤眸深邃幽静，漆黑清亮。
风华无双，引人倾羡。
暮色正好。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