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这括苍掌门，吴越的奇人便又多了一位，要知道是哪几位奇人，待我细细与你说来。吴越骁骑将军徐城，镇守边关，用兵如神；暗月族七小姐即墨楠，天资聪慧，惊才绝伦；灵水江畔医仙安澜，悬壶济世，妙手佛心。而这最后一位可有些特殊，乃是杭州最大舞楼妃月阁的阁主南宫虞，生得倾城色，捧取七窍心，不知多少王孙惦记着她——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江湖因这几个人传出些说法，一说这几人表面互不相干，实际脚底使劲儿给对方使绊子呢；一说括苍掌门本就是暗月族的人，这几人都与那括苍掌门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戴着黑帽的人听到飘在风中的字句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止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修长的手掀开薄纱，露出一双寒石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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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括苍生
第一章
杭州，历来的人间烟花地，温柔富贵乡，即使在乱世也是如此。吴越王钱缪登基以来，施行“以民为本”的政策，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白日的杭州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一片繁华夜幕降临之时便是万家灯明，夜市兴起，不失人气。而在这明亮灯火之中，又数城东一座朱色楼阁最热闹，大门正上方的牌匾端端正正书写着“妃月阁”三字。
对吴越之人而言，妃月阁是一个得以放松身心的地方，进了朱楼，嗅着无名熏香，点一壶酒，看一支舞，内心抑郁便会消除许多，实在奇妙。有人说这是因为熏香，有人说是因为美酒，还有人说是因为人。
那些人口中所说，便是妃月阁阁主南宫虞了。
妃月阁开张那日，一袭紫衣的南宫虞从阁中走出，轻施粉黛，玉簪长髻，在一片挑剔的目光中对所有人款款施礼：“妾身姓南宫，今日到场的各位都是妾身的贵宾。”片刻过后，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客人们纷纷称赞阁主的风华绝代，也就欣然入阁中观舞消遣了。期间，南宫虞待客态度温和，招待周全且笑容淡然，不卑不亢，颇得一众客人的好感。
年纪轻轻，如此美貌，又处事随和，八面玲珑，免不了成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嚼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南宫虞身份的猜测。读书人手捧诗词说这南宫姑娘约莫是哪家权贵府中的小姐出来开个舞楼玩玩儿的，坐在门口绣花的大娘冷笑着说这模样性格倒像是哪家勾栏院从了良的头牌阿姑，混江湖的人摇摇头道总觉得这女子身上有股侠气不似那些娇贵小姐。一时间议论诸多，人言甚杂。
而话题的核心南宫虞，此时却躲在妃月阁三楼的房间里拿着小米逗鹦鹉长发未绾，洗尽铅华，一身青蓝色襦裙衬得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正当她玩得不亦乐乎时，两步之外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个年轻男子，肤色白皙，黑发棕眸，一身苍衣，怀中抱着一把纸伞。南宫虞回头一望，微微勾唇唤道：“唯叔。”
周唯看着南宫虞笑了笑，将手中一张短笺递与她：“祁斐然传书说她已经到了括苍山，正在往括苍派赶路途中。”
南宫虞放下手中小米接过一看，唇边笑容多了几分狡猾的味道：“这回小墨可得好好谢我了。”
周唯道：“祁姑娘虽说看着根骨精奇，是个练武之才，不过”他眉头微皱，“我不明白少君为何会让她去括苍山，据我所查，她的身份有些特殊。”

南宫虞挠挠头促狭道：“上月我回去时，光是听他跟我抱怨那些事儿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正好遇着个有天赋的，作姊妹的就白送他一个好徒弟吧。而且，”她顿了顿又正经一番，“将她引向括苍，也是为她指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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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浮云遮月，落英缤纷，即墨楠靠在窗前望着夜空出神，大约已是陷入某种沉思中。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即墨楠起身过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仿似从画中拓下来的一张脸，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杏眸中却盛满担忧。即墨楠见人立刻侧身请她进来，唇边缓缓攒出一个笑来柔声道：“夜已深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少女轻移莲步走进房间，蓝紫色开襟绸裙下露出腿上的银饰，手腕上的银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眨眼瞧着即墨楠脸上勉强的笑，忽然伸手轻轻抚过那人的眼角：“笑不出来就不要笑，阿楠，很累。”
即墨楠身子微微一抖，脸上的笑容很快如云雾般散去。她垂眸看着地面，盈盈烛火投在鸦睫上的阴影遮住眼底的惆怅。片刻，即墨楠缓缓抱住了面前的少女，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窝，嗓音是从未有人听过的有气无力。
“诺诺，”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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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楠拖着长长的九节鞭走到安亦玹面前站定，声音清冷而平静：“既然僵持不下，不如我们就按小时候的方法比试一场。若我输了，自然依你乖乖待在家里，若你输了——”她顿了一下，目光移到男子脸上，“便依了我，跟随你一起去杭州。”
安亦玹没说话，只听得屋外风拂得梧桐树叶飒飒作响，良久缓点了点头：“好。”
后来，便是他们看到的那样。
诺诺不解：“阿楠，你可是暗月七女，才智过人，文武双全，有什么不能帮到他的？”
即墨楠从她的肩窝抬头：“才智过人？文武双全？”她摇摇头，“那不一样。”
说是不一样，又不知哪点不一样。她想的，是以即墨楠的身份帮他，而不是暗月七女的名号。
比试时即墨楠想，若安亦玹是个文弱书生，她不仅可以胜了他，还能让他乖乖听她的话。奈何对方从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一手剑术漂亮得看不出任何破绽，她毫无招架之力。
当安亦玹的剑触及即墨楠的右臂并挑飞她手中的九节鞭时，即墨楠便知道自己败了。她想，安亦玹的剑术在长期游历中磨砺得愈发精湛，往日还与自己旗鼓相当，这次却能一下挑开她的武器，委实可喜；转念一想，她提出与他比武，不过是想让他看看，她可以不用他保护了，她已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能力，可结果却不如她设想的那样。若流寇的武功高于安亦玹，她怎么保护好自己，万一受制于敌，只会为他增添负担，又委实可虑。
这样的想法是即墨楠心绪一度混乱，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将她包围，所以在安亦玹唤她时，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便说了那样一番话。
即墨诺诺不答话，轻抚即墨楠的长发，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得半困惑半无奈地问：“那你们这样了，你还会去为他送行吗？”
即墨楠不语，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容模棱两可。
安亦玹动身那日括苍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他撑着素白的油纸伞，看到即墨楠站在一众兄弟姊妹之外，杏红长裙衬着素颜美貌，手中握着一把与他一样的伞，脸上一贯的懒散表情，恍若一朵绝世的凤凰花盛开在天地间。
她在他被众人送下山时独自伫立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重重雨帘和长久缄默。他回头望她，视线在她身上游转，万千言语凝为轻轻一瞥，漆黑的瞳中光华潋滟，不过一瞬，便又熄灭。
即墨楠的目光定定跟随着安亦玹，直到那抹身影与天地骤雨一起化为一幅浓墨勾勒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