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的确是见到叔叔之后才病的。“她说。
”你不以为是吹了海风？“他还是摇头。
”希望——是！“她想一想，回答。
”你不该胡思乱想。“他盯着她说，”他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你以为他们——还有什么故事？“
”谁的生命中没有几段故事呢？“她不以为然。”他们以前也曾年轻过。“
以哲沉默了，他知道容若主观、倔强，和她争论，是没什么好处的。
”容若，我们——能否谈论一下自己？“他问，语气十分不自然。
”自己？“她夸张地。”你是说——“
”我是说我和你。“他吸一口气。
”啊——“她笑起来。”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有，当然有。“他的脸涨红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躲开我。“
容若皱起眉头，好半天才说：”你是这么以为吗？我躲开你？“
”当然——在你来说，是认为有理由的。“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个林倩儿，就判了我的死罪！“
‘以哲，你要公平一点。”她忍不住说。
“公平，这事怎能公平呢？’他小声叫。”我一再解释过、请求过，你却完全不接受，就是认定了林倩儿，这算公平吗？你告诉我！“
”你，不说公平，但你不能忘了倩儿是我的好朋友。“她认真地说，我不想有误会。”
“就算有误会也是你造成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根本可以说是你亲手把林倩儿推到我面前来的。”
“不对，你说的根本不是事实！”她也叫，也涨红了脸，他真是恶人先状呢！
“这当然是事实。”他的手指像铁钳般，夹得她动弹不得。“你退一步，对方当然就进一步，你——好狠心，你不在意地一步步退开，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可考虑过？还有——你以为退开就对了，感情——难道可以代替？”
“倩儿是我的好朋友。”她不再强硬。
“好朋友又怎样？她不是你，我怎能对她像——像对你一样？”
容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她没有道理的，但——但以哲也从来没拒绝过倩儿啊！错误是他造成的，不是她。
真的！不是她！
“你忘了一件事，以哲。”她摇摇头。“我曾给你时间证明一切，你该知道在感情上我是固执的，我说不能忍受，就是不能忍受，你为什么——不证明给我看？你能怪我吗？
”但——我怎能伤害一个女孩子？我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他沮丧地。”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方法——“
”是你，不是我们。“她摇摇头。”感情的事该是接受或拒绝，而不是敷衍。
“我——在敷衍倩儿？”他呆怔自语。
“你是知道的。”她平静下来。“敷衍的结果，伤害可能更大。”
他猛然一震，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是——这样吗？”他失神地。

这时的石澳十分清静，根本没有什么人，不像假日，路边总停满了汽车，人潮汹涌的。
”怎么会想到石澳？“她问。
”小时候在香港读书，常和同学来这儿游泳，反正离家近，我一直很喜欢这里。“他说。
”喜欢之中是否还加了点怀念？“她问。
”我不知道，“他握着她的手，带她走向海滩，”不过以前的日子，的确令人怀念。“
”以前的日子？“她笑。”你一定会奇怪，我不觉得自己有以前的日子。“
”为什么？以前你也在生活，不是吗？“他很意外。
”是，可是很空白。“她沉思着。”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我特别回忆的。“
”什么时候你才开始觉得不空白？“他问。
”嗯——“她想了很久。”大学吧！该是大学，生活好像多采多姿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他盯着她。
她望着他，忍不住相视而笑。
”就算是吧！你满意啦！“她笑。
”但是，你总是不承认我的感情，这很伤我的心，你知道吗？“他紧握着她的手。
”如果感觉不到，你叫我怎么承认？“她反问。”我不想骗你。“
”但是——好吧！他改变另一种问法。”我和程奥之间！你对谁比较有感情？“
她眯着眼睛！想了好久。
”你。“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啊！你终于承认了。“他大喜。
”我从不说假话，“她凝视着他，”只要讲出来，一定是真话。“
”说说看！你对我的感觉怎么样！“他开心地。
”看见你！我心里会有一阵波动。“她说。
”那——那——“他高兴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不过——以哲！我会在意倩儿的。“她认真起来。
他呆愣一下！沉默了。
倩儿和他之间——还有什么？
以哲陪周志逸来看云怡——容若妈妈的病，其实也不是病，而似乎是——对生活已不再有兴趣。
容若陪周志逸上楼后，就退了下来，和以哲坐在客厅聊天，她不想打扰妈妈。
她相信，妈妈是有些话要对周志逸说的，周志逸也是——只是她猜不透他们会说什么。
”容若，你好神秘。“以哲说。
”神秘？没有啊！“她笑。
她的神情已不再那么淡漠，她和以哲就这么恢复了”邦交。”
其实——容若是喜欢以哲的，只是她有任何女孩子的小心眼儿。
“你怎么不在楼上陪叔叔替你妈妈看病？”他说。
在某方面，他也是保守、传统的。
“放心，你叔叔认识我妈妈时，我们都还没有出世，”她笑，他们是老朋友！“
”怎么从来没听叔叔提过？“他意外。
”有一些事是不能告诉别人，只能放在心中的。“她眨眨眼，很俏皮。
”说得好像——爱情，“他笑了，”我叔叔又不是你爸爸，真是荒谬。
“你说过某些方面你是小学生，你不懂大人的事。”她十足在捉弄他。
“容若，总有一天我会捉住你，狠狠惩罚你一次。”他盯着她。
“有那么一天再说好了。”她皱皱鼻子。
“当然有，一定有。”他肯定地说。“容若，如果我追不到你，我会自我放逐，到天涯海角去飘泊，相信我，我一定会这么做。”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处理不当才会引起这场误会的。”以哲摸摸鼻头，其实他没有流汗，却有流汗的感觉。“我想当面向倩儿解释一下。”
“她在午睡。”母亲回头望望。
“我——可以等一等。”他诚意地。
“我想不必了，”倩儿母亲又叹了一口气，“倩儿——这段日子不方便见你。”
以哲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妥，为什么不方便见他呢？
正想问时，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是倩儿。
“以哲来了吗？倩儿的声音。”我听见他在讲话。“
以哲回头，看见了倩儿，他大吃一惊——倩儿苍白的脸，连血色也没有，她两只手腕都用纱布缠着，披散着头发——以哲有个感觉，是哪部电影里的情节？
怎么这一阵子他总有面对电影情节的感觉？一点儿也不真实。
”倩——儿。“他下意识地站起来，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倩儿一见是他，苍白的脸上立刻掠过一抹寒霜。
”谁叫你来的？“她冰冷地。
”我——知道你离开了学校，来看看你。“他不敢说是倩儿母亲告诉他的。
乍见倩儿这副模样，他心中侧然，无论如何，倩儿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子的。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倩儿扬一扬头。‘妈妈，让他走！”
“孩子，以哲是好意来看你，不要这么不近人情。”母亲很快地走过去扶住她。
倩儿母亲的神色似乎有所戒惧，但——为什么？
“我不要见他！”倩儿尖着声音叫。
但是，刚才她不是还在问“以哲来了吗？”前后两分钟，相差何其大？
“倩儿——”母亲叹息。“你回房休息吧！我和以哲——有些话要谈。”
倩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卧室。
母亲长长透一口气，坐回沙发。
“以哲，不瞒你，倩儿——脾气刚烈，你看见的，她伤害了自己，”她说，“我们不敢让她再回学校，我不敢保证她不会再做一次傻事，只好把她留在家里，这是无奈的。”
以哲无言，他很后悔，是他害了倩儿，但——他不能强迫自己去爱她。
“你说她以后还有什么打算，”倩儿母亲苦笑，“在这种情形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是不是？”
以哲的背脊开始冒汗，他是不是毁了一个女孩子的前途呢？他与刽子手有何分别？
“伯母，我——”
“你没有任何责任，真的，”倩儿母亲正色地说，“你不要自责，这件事谁都没有错，错在——他们同时遇见了你。”
以哲越来越不安，倩儿母亲越是不怪他，他越是不能原谅自己。
“当然，最大的错还是在倩儿，她明明知道你爱容若，却偏偏又对你陷得如此之深，”她又说，“这傻女孩子，她竟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
以哲低下的头，再也抬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懦弱，又卑劣，他——无地自容，对一个深爱他的女孩子，他竟如此绝然无情，他——他——简直不是人。
“我走了。”他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他不能再停留在这儿，他不能。“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来不及等电梯，他朝楼梯狂奔而下，站在大厦外，他喘息着，阳光底下，他惭愧得很。他——害了倩儿。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与被爱？他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实在没有资格，完全没有资格。
他麻木地往前走，才一转弯，就看见容若的“火鸟”停在那儿。她在等他。啊！她在等他。
他走了过去，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份狂喜，容若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吗？他——
容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上车吧！”她笑笑。
他不懂她笑什么，这时，他也不想去深究。
他坐上车，她却一个大转弯把车子开下山去。
“不是去你家？”他诧异地问。
“这时候不适合到我家，”她洞悉一切地，“等你的自责过了之后，我们再聊。”
“你怎么知道？”他好意外。
“因为我了解倩儿和她的母亲。”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当年那么多首歌，你却独爱这首，又保留了这张唱片，这个旧唱机，一定有原因的。“容若抓住母亲的手。
“没有原因。”母亲摇头。
‘一定有段故事，分明有，“容若有点耍赖，”周志逸叔叔那儿也保留了一张。“
母亲眼中光芒一闪，但由于闪得太快，容若竟没有发觉。
”这是当年最轰动的一部电影，也是最流行的一首歌曲，我们都喜欢，这并不奇怪。“她说。
”奇怪的是你们的神情，“容若终于忍不住说，”当年周志逸叔叔是不是你的另一个男朋友？“
”容若——“母亲脸色大变。
”骗不了我的，妈妈，你的神色，叔叔的神色，我一眼就看出，我早就知道了。“她开心地说，”为什么不承认？“
母亲摇摇头，再摇摇头。
”错了，容若，你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她说。
经过了前几天和母亲的一段谈话后，容若的好奇心更大了。
她决定要查探母亲的一切。
母亲多半是利用她上学的时间外出，想知道母亲去哪里？和谁？容若必须放弃一些课，跟在母亲的后面。
考虑了一阵子，她认为值得，于是开始计划起来。
母亲多半在午餐后外出，这是佣人告诉她的。
她先和以哲交换了车子，也就是由她驾驶以哲黑色的”披露“，而把”火鸟“让给以哲开。
这是她聪明的地方，她那辆”火鸟“太惹人注意了。
好几次中午，她买了三明治在车上吃，守在母亲外出必经的路口，只要母亲的奔弛四五0一出来，她就可以跟过去。
但是——她失望了，母亲难道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这几天故意不出门？
她又不能每天这么守着，缺课多了是过不了关的，她不想这么做，只好放弃这个方法。
”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做什么？神秘兮兮的。“以哲在开车时问她。
”哎！都过去了，“她笑，”大概是做了一点傻事。“
”傻事？说给我听听。“他很感兴趣。
”说出来你会笑死，不告诉你。“她摇头。
”保证不笑，“他举手做发誓状，”而且你已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不说是残忍的。“
”好吧！“她看他。”我跟踪妈妈。“
”什——么？他叫，果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再说一次！你跟踪伯母？”
“你说过不笑的！”她有点懊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妈妈最近常外出，又不肯说去哪儿，还吩咐司机不许说，我好奇，当然只有跟踪。”
“有结果吗？”他不敢再笑。
“没有，妈妈好像知道我的计划，这几天都不出门。”她摇头。
“难怪你要跟我换车。”他笑。“我还以为你开厌了”火鸟“，原来是另有目的。”
“喂，以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叔叔最近有没有什么怪异的行动？”
“怪异的行动？没有吧！”他摇头。
“我是说他常出门之类的。”她再问。

“我不知道，，”他说，“你晓得他是从来不谈私事的，而且我和他最近很少碰面，我不知道。”
“可不可以帮我注意一下？”她问。
“当然可以，我叫管家留意，”他点头，“不过——你该不会以为他们在私下约会吧？”
“会吗？”她呆愣一下。
“你反对？”她问。
“不，怎么会呢？我原本怀疑叔叔是妈妈以前的男朋友之一，不过妈妈不承认。”她说。
“不要胡思乱想，以前的社交不像现在这样公开，伯母不会有一大堆男朋友的。”他笑。
“现在社交公开，我也没有一大堆男朋友啊！”她说。
“程奥。”他打趣着。
“想不到你也是这么可恶的！”她打他一下。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可恶，是小气。”他盯着她看。
“看路，傅以哲！”她嚷起来。“我心中的好奇还没得到答案，不想就此粉身碎骨。
”一起粉身碎骨的话，不就变成‘你侬我侬’了。“他打趣。
”什么意思？你侬我侬？“她不懂。
”那一首歌，不是说把泥娃娃打碎，重新和泥，重新再塑，于是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老天，你在胡说什么？“她大笑。”这样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中不只有你有我，还有汽车、碎玻璃、汽油、泥巴——岂不成了七彩大拼盘？“
”看你，把美好的事讲成了血肉模糊。“他放开她的手，好好开车。
”这是事实，我这个人喜欢实事求是。“她说。
他没有再搭腔，却快乐地哼着歌。
”看你是越来越轻松了。“她说。
”当然，我发觉已渐渐地看清楚你了。“他说。
”是吗？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她问。
”一个孩子气的娃娃。“他笑起来。
”胡扯！“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真的，你的外表要比你的内在成熟得多，也许你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冷漠的神色真令人心慌，“他说，”不过，我已渐渐拨开了层层云雾，看清楚了你。“
”写小说吗？“她说。
”小说不就是反映人生吗？“他反问。
”太夸张了。“她不以为然。”真实的人生要比小说朴实、自然得多。“
”把真实的人生一五一十写成不夸张的小说，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他问。
”那倒不如看自己的了，“她笑，”自己的生活岂不更好？还可以随意加点色彩。“
”很有想象力啊！随意加点色彩。“他说，”去哪里？“

‘还不快去，“她兴奋地叫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我有权进入爸爸名下的房子，是不是？“
以哲点头微笑，把车驶往九龙。
过了一阵，他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奇怪，你父亲都死了二十年，他名下的产业怎么不转到你母亲那边呢？“他说。
”爸爸的不等于妈妈的？何必转呢？“她不以为意。”何况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
”于是，等以后干脆转到你名下，是不是？“他笑。
”不是我贪心，这是事实啊！’她也笑。
“好，让我们提前去看看将来你名下的房子。”以哲风趣地。
不是周未，也不是上下班时间，一路到沙田也不堵车，非常顺利地到了大埔。
“真是难得，居然能通行无阻。”她说。
“换个周未来试试，堵车堵到你叫救命，车子比蚂蚁走得还慢。”以哲说。
“太夸张了吧？真有那么挤”她问。
‘当然是真的，“他说，”从沙田马场一路到康乐园都是一样，到了粉岭就好了。“
”只塞一段路而已。“她笑。
”那段平日只要十五分钟，在周未会塞上一小时，下次你可以来试试。“他笑。
”免了，我平日最没耐性等车排水龙，叫我等一小时啊，我宁愿不去。’她说。
“真得吗？”他拍拍她。“今天我们已经到了。”
啊！果然到了，他们已停在那古老但典雅的大铁门前。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有些紧张。
“下车按铃。”他说。
“好。”她笑着下车。
重重按了两下铃，以哲也锁好车子走过来。
“怎么还没有人来应门？”她问。
“这样的屋子，走出来开门也要五分钟。”他笑。
‘你以为是古堡？’她白了他一眼。‘还有护城河呢！“
果然，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像主人，像管家。
他上下打量了以哲和容若一番，看他们都气质不凡，他的脸色放柔和了。
”请问找谁？“他礼貌地问。
”我们——“容若皱眉，想一想，终于说，”我姓陶，叫陶容若，这间别墅是我们的，我能进来吗？“
”啊——“那管家模样的男人吃了一惊，马上又露出笑脸，打开铁门。’原来是大小姐，当然可以。请进来，两位都可以进来。”
“妈妈今天没有来？”她故意问。
“没有，夫人今天没来。‘男管家垂头回答。”我是阿忠，这儿的管家。“
”忠叔，“容若点点头，’平日——谁住在这儿？”
“平日——只有我和一个园丁阿权住在这儿。‘这忠叔必定没讲真话，他不肯抬起头来。’偶尔，夫人会来看看，但没有外人住。”
“是——吗？”容若意外地。
“是，真是这样。”忠叔说。
“不是——妈妈有一个朋友在这儿养病吗？‘容若不得不自己提出问题来。
”啊——那是前一阵子，是一位先生，不过现在已经搬走了。“他说。
容若又看以哲一眼，总算有点头绪了。
”怎样的一位先生？“她追问。
”嗯——我看大约五十多六十岁的样子，很瘦，精神很不好，每天都躺在床上的。’忠叔说。
“他姓什么？生什么病？”容若再问。
“这——不清楚，”忠叔偷看容若一眼，“他每天在房间里，很少出来，也不大讲话。我们不敢多问。”
“他不要你们服侍？”容若意外地。
‘不要。他自己带了一个私人护士，还有一个中年男佣，帮他煮饭和料理杂事，不需要我们帮忙。“忠叔说得流畅自然。’男佣会每天写张单子，让阿权帮他买东西或药品回来。”
“有医生来过吗？”容若问。
“有，有一位和护士一起来的，后来又单独来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说。
容若和以哲对看一眼，他们知道，就算忠叔知道恐怕也不肯告诉他们。
“我想在屋子里到处看看行吗？”容若说。
那病人搬走了虽然令她失望，但进来看看也是好的，或者能有什么发现呢。
‘当然行。大小姐，你别开玩笑，夫人会责怪我的。你当然可以随便到处走走，看看，这原本是你们的屋子，我只是管家。“忠叔被吓一跳似的。
“好，那你就不必陪我们了。”容若说。
“是，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只要按铃就行了。”忠叔鞠躬而退。
’以哲，你信不信他说的？“容若问。
‘不能怪他，他是奉命这么说的。’以哲笑。‘伯母恐怕知道我们会来，所以先把病人搬走了。”
“妈妈从来不是这么阴险的人。’容若说。
”那么，或许是叔叔的主意，行了吧！“以哲说。
两人在古老的大屋子里一间间地走过，此地大约有七、八百坪，或者更大些，花园起码也有两、三百坪。屋子里摆设是整齐、典雅的，屋外的花园也很整齐、美丽，可见阿权的工作做得非常好。
他们特别留意卧房，看看是否有人住过，然而五间卧室和三间客房，都像没人住过似的，甚至没有半点药水味。
他们很失望，看来是白来这儿一趟了。
然后，他们走进客厅旁边的书房。
书房很大，藏书也多，但吸引容若视线的却是一张照片，一张清瘦的男人照片，大约二十多岁，非常有书卷气，也非常英俊。
”以哲，你快来看，“容若叫，”你说，“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爸爸？”
以哲快步过来，把照片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阵子。
“大概是吧！我说不出什么地方似乎有点像你，”以哲看看她，“你也像父亲的，是不是？”
“不知道啊！不过妈妈是这么说过的，”她笑，“今天能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照片，也算不虚此行了。”
以哲再看一看，放下照片。
“我们走吧！不可能再在这屋子里发现什么的，”他说，“只好另外想办法。”
”另外有办法吗？‘她孩子气地。
“事在人为。”他拥着她走出书房。
男管家忠叔站在客厅，一副送客的样子。
“请问——书桌上那照片里的人是谁？”以哲出其不意地问。
“啊——那是老爷年轻时的照片。’忠叔说：‘浩白老爷。”
“你见过老爷？”
“是——当我是小孩子时，”忠叔半垂着头说，’我父亲是老爷以前的管家。“
哦——原来是这样。
回去后，谁也没提起这次别墅之行，但，容若却看得出来，母亲已知道他们去过。
那忠叔必然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心耿耿，两代都替陶家作工人，他必然对母亲唯命是从。老佣人就有一点好，他们早把自己当成陶家的人了。
但母亲不提，容若自然也不说，为了这件事，母女之间居然有了小小的隔阂。
容若整天在想，那病人到底是谁？当然是个瘦瘦弱弱的男人，但病人都瘦弱，除了是个男人外，简直没有半点头绪。
母亲看容若时的眼神明显改变了，往日是绝对坦然、慈爱的，但现在——仿佛有了戒惧。
为什么戒惧，有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吗？容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秘？！”母亲意外。
“二十年没有人住，却仍然整洁得很，‘容若盯着母亲，她要看母亲的表情，’我还在书房里看见一张爸爸的照片，爸爸很清秀，很潇洒的。”
“容若——”母亲稍稍变了脸色。
‘爸爸以前一定很喜欢住那儿，“容若不顾一切地说，”这儿没有他的照片，别墅却有。“
母亲的脸色不好，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的样子。“容若还是说。她不懂，这些话会令母亲激动？”以前我真的没见过。“
”容若——你——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母亲的声音严肃得令人害怕。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容若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这样说？妈妈。“
‘我不信，要不然——最近你为什么老是鬼鬼祟祟地追我行踪，查我的去处，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为了什么？”母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没有，真的——”容若慌了，母亲在怪她，是不是？她完全无意令母亲不安。“我在别墅附近碰到你一次，你又常常外出，我——只是好奇。”
母亲眼圈红了，非常激动的样子。
“容若，我说真话，我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烦，不想打扰你的平静生活，”母亲激动地，’你既然执意要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我不喜欢你偷偷摸摸地查我，我——我——“
”妈妈，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容若吓坏了，怎么变成这样子呢？她只不过好奇，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问、不查就是，妈妈——”
’不，我已决定告诉你，你听着，那——“
”云怡。“周志逸站在门边，神色凝重。他什么时候来的呢？”你想清楚了？你不后悔？“
”志逸——“看见老朋友，母亲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我——“
”容若，云怡不说，是为你好，你怎能不相信母亲呢？“他第一次有这么严厉态度对容若。
‘我——叔叔，是我错，真的。妈妈，你别生气，我——我——”她的眼眶也红了，她觉得莫明其妙的委屈，她真的错了吗？她没权知道与自己有关的事？
“容若，我来了。’倩儿愉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发生了什么事？
激怒过母亲一次，容若再也不敢在母亲面前乱说话，甚至有些怕她，大多数的时候，容若避开母亲。
现在唯一可以说话的只有以哲，他从头到尾了解这件事，跟他说，他是明白的。
可是她也不能时常说，因为以哲一定会嫌烦，这件事与以哲没有关系。
所以她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烦恼。
以哲带她到粉岭马会，太阳暖暖地照着，他们躺在草地上，享受四周的宁静。
不是周未假日，所以没什么人，远远的一个园丁在修剪花草。网球场、游泳池也都空着。
以哲静静地凝望着闭目养神的容若，容若的侧面非常美，线条柔和，但她的双眉却紧锁着。
“知不知道常常皱眉会有皱纹在眉心？‘他说。
’我在皱眉吗？我不知道，”她睁开眼睛，“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还想一些事情？’他摇头。“容若，你何苦呢？大概睡梦中你也如此。”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她说。
“还在为那件事烦心？‘他笑。”容若，不必急，我认为这件事自会明朗，不必心烦的。“
”什么时候？等到我头发白时。她说。
“不会那么久，”以哲笑，“你变了好多，知道吗？容若，你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从前？什么时候？”她也忍不住笑。
“刚认识你时，”他说，“那时又清又远，很有出尘的味道，现在却——入世了。”
’入世？不是俗？“她笑。
‘当然不是，如果说你俗，那么全世界的人都俗不可耐了。”他说，“不过我更喜欢你现在。”
“哦？！”她很意外。
“现在的你比较亲切，比较爽朗，以前——你令人有一点，’生人勿近‘的感觉。”他说。
’我以前那么可怕？你还来追我？“她叫。
”我以前也阴阳怪气的。“他笑。
”有人告诉过你，阴阳怪气就是灵气吗？“她笑得十分顽皮。

到了别墅，按了铃，还是起码等了五分钟，那个忠叔才匆匆出来开门。
忠叔一见容若，脸色就变了。
“大小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他问。
’我今天不能来吗？“她反问。
‘不，不，不是，我怎么敢不让大小姐来呢？只不过——不过——”
“开门！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不，当然不敢。’忠叔只好勉强开门，脸上的神色却非常奇怪。”大小姐请进。“
容若和以哲进了门。
”今天大小姐来——不是为参观吧？“忠叔问，他这是欲盖弥彰了。
‘说不定。”容若不置可否。’你怕什么？“
”我怕——当然不，我怎么会怕？“忠叔说，”我走了，小姐有吩咐请按铃。“
忠叔匆匆走开，留下容若和以哲在那儿。
我们四处看看。‘她说。
”你觉不觉得忠叔的神情好奇怪？“他说。
’我看是有些古怪，我们小心些。‘她说。
他们还是卧室开始。
推开一扇门，是主人卧室，迎面扑来一阵药水味，有人生病？再看，床上果然躺着一个病人。
一个穿着医院病衫，好瘦好干的病人。
那个男佣模样的人立刻站起来，很不客气地说：”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笑话！让我问你，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容若得理不饶人。’这是我的家。”
以哲和容若亲眼看见床上的病人眼光一闪。
“你的家？！你是——”男佣人傻了。
“陶容若。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但是——”他看床上的病人一眼，病人很安详地点点头。“病人不能说太多话。”
以哲和容若对望一眼，大步走向床边。
“请问——你是谁？”容若问。
那人病得骨瘦如柴，实在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
他的唇牵动一下，眼光十分怪异，好半天都出不了声，只是缓缓地抬高了颤抖的手。
他抬起手来想表达什么吗？
‘小姐，我们老爷不能说话，请你不要再问他什么。’男佣很焦急。
“我知道，”容若点点头，“无论你是谁，我知道你是妈妈和周志逸叔叔的朋友，我很欢迎你。我是陶容若，不知道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那病人的眼光急切地闪了两下，这又代表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护士冲了进来，怒气冲冲地喝着。
”不论你们是谁，怎么可以乱闯病人的房间？“她凶凶巴巴地大叫着。”出去！我的病人病重，你们怎么可以乱来？一点医学知识也没有。“
‘我们没有乱来，”以哲微笑着拿出名片，“我是港大医学院的讲师，也是可以正式挂牌的医生。”
那护士呆愣半晌，她只是奉命吓走两个人，没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医生。
“哎——对不起，’护士涨红了脸，”我只是——为病人着想。“
”但是你的态度错了，“以哲说，”就算我不是医生，这位陶小姐也有权出入自己的家，是不是？“
”陶小姐——“护士倒退一步，呆呆地望着容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
”算了，“容若皱眉，‘我们是不该打扰病重的人，我们起了。”
男佣和护士都没出声，默默地送他们出房。
容若偶一回头，看见那病人又抬高了颤抖的手，难道——他是想说什么？表达什么？
容若没有再研究，转身离开。
背后房门关上，非常敏感。
以哲伴着容若一直走出大门，上了车谁都没说话。是一种很奇异的沉默。
也许刚才的一切令他们太意外了吧？
第一，他们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位神秘的病人，还有前倨后恭，突然出现的护士，还有——
“你想那病人两次抬高了手，是不是有意义的？”以哲突然问。
’我不知道，但我也在猜。“她说。
”那人是谁呢，越来越神秘似的。“他说。
‘你觉得他脸熟吗？”她问。
’不觉得，他太瘦了，“以哲想一想，”不过——‘
“不过什么？她急切地。
”不，不，“他用力摇一摇头，否定刚才的想法。’我还得想一想，我没见过这个人，肯定的。”

浩白没有反应，连眼光也不再闪，只是焕散的，没有焦点地瞪视着，那么怪异，那么奇特。
’以哲——“容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哲摇摇头，用手指轻轻地为他合上眼睛，又慢慢地把他的身体放平。
”陶伯伯——过去了！“他沉声说。
‘什么——过去了？！”容若呆愣地望着似乎静睡去的父亲。’你是说——是说——“
”是他去世了！“他低下头。
”怎么——可能？“容若尖叫，叫声传得好远、好远，外面的男佣、护士、管家都冲进来。”怎么可能？他只是睡觉，他累了——怎么可能去世？“
以哲示意忠叔打电话通知云怡，立刻又和护士一起检查浩白。可以确定，浩白已去世了，当他听完容若讲”常在妈妈心头的人是你。‘这句话。
容若已安静了下来，不再尖叫，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这是事实，但——未免太残酷了，她才和父亲见面，上天给他们父女的时间是否太少？少得完全不足以弥补二十年的分离。
但——爸爸是平静的。她看得出，可是因为她说的那句“常在妈妈心头的是你”和话？若真是这样，爸爸的死——再也没有遗憾了，是吧！
只是当她讲“常在心头”时，他眼中奇异的神色，他想坐起来，他是——太高兴？太意外？或是——什么？不， 不，当然不会是什么，他一定是高兴和意外，妈妈对他仍〈常在心头〉，一定是这样。
以哲已检查完毕，让护士去通知救护车，他慢慢走到容若身边，缓缓拥住她。
“这是迟早的事，而且听见你的话，他去得很安详，你看见的，是不是？’他说。
‘是！”她含泪仰着头，我知道这样下去也是痛苦，我很高兴能亲自伴着他——离去。“
’那就不该难过了，是吗？”他微笑着看她。
她摇摇头，眼泪还是流下来，无论如何，浩白是她父亲。

书房里有许多书，尤其浩白是医生，有关这方面的资料特别多。以哲抽出一本来看，看了就不想放下，一会儿，他已看得非常入神。
容若却是东摸摸，西看看的，对父亲的一切她充满着好奇，尤其是是二十年的分离，相聚的日子又短，她对父亲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是否就因为那亲密的血缘关系？
当然没有日记，又不是写小说。
容若并不十分希望找到日记，否则那么多，她怕还抽不出时间来看呢！
书房里所有的抽屉、柜子都没上锁，放在里面的东西也很普通，翻了一阵子，容若就失去了兴致。她的视线却被大排大排的书吸引了。
父亲的书还包括大量的线装书，容若不懂，但其中很多是非常著名而且绝版的。她一边看一边想，该请个人来整理和保养，否则太可惜了。
她慢慢看着，突然间，一本书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是一本又旧又小的书——《常在心头》！啊——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原著，是吗？
她兴奋地取下来，父亲这儿竟有原版的小说呢！她一直希望知道这个故事，想不到真能如愿以偿！
顺手翻一翻，变黄的纸张飘出一阵阵的霉味，是很久远的往事了，三十多年了呢！父亲还保存了这本小说，想来这本书的意义非比寻常。
父亲的小说，母亲的唱片，这是异曲同工吧？
她要把这本书带给母亲看，当然，主要的是她要看看这本小说，这个故事，她又翻了翻——啊！封底还有字，谁写的？父亲？
字迹虽然退色，却很清楚，但——并不是签着父亲的名字，周志逸——是周志逸两个字，怎么周志逸叔叔的书会保存在父亲这儿？
容若心中浮起怪异的感觉，她没出声，依然默默地把书翻到前面一页。
啊——果然有字，是写给母亲的，周志逸给母亲的。
云怡：唱片和书都愿常在我俩心头——周志逸。
唱片和书？！唱片和——唱片？！
容若心中一阵翻腾，唱片——是周志逸送的，愿常在我俩心头——志逸——她睁大了不能置信的眸子，是志逸——那么——那么这二十年来母亲的歌——母亲心头的人——啊——
她真的呆住了，这——真会是这样的？她以为一切都该顺理成章，嫉妒的父亲，父母真挚的爱情，中间的误会——但怎么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唱片和书是周志逸送的，——常在妈妈心头的——当然是周志逸——
她猛然把书合上，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使自己平静。她记起父亲死前听她说”常在心头“时，他怪异的眼神，父亲——也在临死那一刹那才知道，常在母亲心头的不是他——老天！看他造成了多大的遗憾？
她把书迅速放进手提袋里，遗憾已经造成，无法再弥补，但——不能让活着的人再受困扰，她真这么想。
她知道了，这或许是天意，就让她一个人保守这秘密吧！
周志逸原来才是常在母亲心头的人，父亲当年一怒离开并非没有原因。父亲遗憾的大概是容若说这二十年来，母亲总听着那首歌，那首《常在心头》的歌。
还有——容若也一下子怀疑了起来，她——真是父亲的女儿？或是周志逸叔叔的？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特别，把以哲引了过来。
”容若，你怎么了？“他拥住她。’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啊——不，我没事，”她从慌乱中努力地把自己拉出来，“我真的没事。”
‘我看见你像尊蜡像般一直站在这儿，’他爱惜地，“所有的事都过去了，纵有任何意外，也不足以令你如此，对不对？陶伯伯已经去世了！”
“是——是。”她点头。不知为什么，心中有欲哭的感觉，无论浩白是不是她的父亲，她都同情他，真的。他是个孤独的人，他没有得到爱，从来没有，不是吗？“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常在心头，不正是活着的人的感受，人死了，还有什么不一了百了呢？”以哲轻拍她。他们的故事——不论谁是谁非，不论那首歌为谁，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都受尽了折磨，是不是？“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叫。
”知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摇头，”我也不想知道，过去了，对不对？我有兴趣知道的是明天的事。“
她一想，心情渐渐平服。
她也不再研究了，是不是。
以哲是从周志逸口中说的故事听出了什么不对，一定是这样的，容若天真，看到了书上的字才发觉——不过这都不再重要，那么久远的事了，不能再拿来为难任何一个人！
”我只是——意外。“她吸一口气。
”有什么好意外的呢？‘他微笑，非常温暖的微笑。“你只要记住一点，他们都爱你，这就够了！”
是啊！他们都爱她！浩白、志逸、云怡，他们都爱她，那么——谁是父亲又有什么重要？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
“那么，让我们回去吧！他说。
”不——“她摇摇头。还有什么没做的事呢。
’等一下，我——想去后园看看。”
以哲了解地点点头——他是了解一切的，是吧！他不比容若天真，他早已了解。他默默地伴着她走向后园。
小径边，有野生的百合，容若采下一朵，然后，非常虔诚地放在墓前。
或者，孤独的人该有百合陪伴？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祈祷了一阵，才慢慢转身离开。
“以后——你可愿常常陪我来这儿献上一朵百合？”她望着以哲。
“当然。”他紧握着她的手。“我会陪你一辈子。”
她感动地点点头，又回头望望。
“放心，也许他孤独了一辈子，现在却不，”以哲说得多好，“现在有百合，还有我们。”
“还有妈妈和——志逸叔叔。”她说。
“是！还有他们。”他又笑了。
‘原来常在心头萦绕的事不一定美丽动人，“她孩子气地，”这事——纠缠了他们几十年。“
”但常在我心头的却是美丽动人的，“他含情微笑，”是你！“
”你——终于看清楚我了？“她问。”不再遥远？“
”是！你美丽、善良而且温柔。“他说，’上帝会祝福你这样的女孩！”
上帝祝福所有善良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