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馆的那份工作也是工作。
熊猫：才失业三天就没钱了？
我：没发工钱。
熊猫：为什么？
我：拖欠农民工工资。
我是想着幽默一下的，结果他显然没有领悟到。
熊猫：啊？什么意思？
我是想跟他解释一下的，但是此时，我的电话让我心旌荡漾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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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过电话，真的是他！
我想也没想，赶紧接起来，“喂”了一声后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也真挺没用的，明明就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把千言万语都浓缩成了一句丝毫没有感情色彩的“喂”。
“我之前在开会，手机调成静音了。刚看到你的电话。”
“哦。”
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那边也同样沉默了良久。
“前天，你真是吓坏我了。”他在那边幽幽的说，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埋怨。
“我知道。对不起。”他不埋怨不代表我不内疚。
“你看到我发的短信了吧？”
“看到了。”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写短信的速度可以这么快。谢谢你锻炼了我。”他有些戏谑地说。
我握着电话，脸红了。嘴笨成了棉裤，根本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你现在退烧了吗？”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退了。”
“真的？”
“真的。上午刚从医院回来。”
“哦？居然肯去看医生了。那天是谁大吵大嚷死活不肯去医院。”说着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我也笑。“昨天是房东把我送到医院去的。把她也吓得够呛。”
我突然觉得这次生病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好像还蛮滑稽的，就自己在这边嘿嘿傻笑了起来。
良久，那边没有再说话。
我不禁试探地喊：“喂？你还在吗，喂？”
他居然叹了一口气，然后低沉地说：“我真不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听他这么说，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涌出来。
我咬紧嘴唇，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脆弱，即使是他也不行。

调整好情绪，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谁头疼脑热的时候身边没有半个人？”
“自己住就是这样的。”我还在强词夺理，立场却显得软弱无力。
“谁在发烧快昏迷的时候，残存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吃肉？”
我终于受不了，加重了语气几乎是朝他喊道：“你非要把我弄哭了才行么？！”
“对不起。”他马上道歉。
“算了。你也没有说错。”我不想让气氛变得这么沉重，故意换上一副欢快的语气说：“不过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顿肉呢。”
他笑，有些抱歉得说：“今天晚上约了客户，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改天我一定补请。”
“好哇。”我快乐地说，内心却是一阵悲凉。
我听到他那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心想他应该还有不少工作，便赶紧善解人意地让他去忙。
他说他先处理手头上的工作，晚上陪完客户应该会比较晚，到时候可能会给我短信。
我答应着。
他让我好好保养身体，多吃蔬菜水果，多喝水，晚上加床被子。
我答应着。
他说他一定会尽快安排出时间来跟我见面。
我还是答应着。
终于，他轻轻道了一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握着挂断的电话，我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见面？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悲从心中起。我那谎言的纸片怎么能包得住燃烧的火焰？

接完电话，我看到电脑右下角一只在闪烁的熊猫头像，才想起来还有个师兄在跟我聊天。
打开窗口，熊猫说：你的意思是你上一份工作老板没有发工资啊？
我心想，还行，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虽然慢了半拍。
他的头像已经是灰色的了，我预感他可能已经下线。
但是我还是给他回复道：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那边也没有动静。他果然下线了。
关于跟瓦力见面的事情把我的心情弄得极糟。我再也没有心情上网，关了电脑，躺在床上静养。
我躺在那抬眼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斑驳的墙皮，一块灰一块白，有的地方长毛了，有的地方露出了里面的砖头。
瓦力的话再次回荡在我耳边：我一定尽快安排好时间跟你见面。
我从丹田里长叹出一口气。
我有多想跟他见面，我就有多怕跟他见面。
现在我相信他没有骗我，他不是什么猥琐男，起码在事业上他不是个失败者。
但是我是货真价实的猥琐女，我骗了他，我发给他的照片是我的同学。

我心下懊恼起来，后悔不应该拿美女同学的照片骗他。但是继而又一想，如果当初我发给他的真的是我自己的照片，怕是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吧。
怜香惜玉，这也要看对象是什么人。
我从桌上摸过镜子，只看了镜中的人一眼，我就把镜子扔在一边，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我自己看自己尚且如此，别人要是看了我这副尊容，一定吓得能躲多远躲多远。或许还要在地上插个牌子，写上：此地有恐龙出没，小心慢行。以此警示后来人。
我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蒙住头。
在漆黑一片的被窝里，我对我自己发誓，我永远不跟瓦力见面。
我就这样被悲怆的情绪笼罩着，然后，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我的这间小屋有多长时间没有迎来过访客了，这恐怕连它自己也记不清了。

门敲得很急促，显得很不耐烦。
我心想多半是房东，可能她回家算了算钱，发现少算了挂号费。
我穿着拖鞋下去，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一个送外卖的。
这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比我还瘦小，手里拎着一份外卖的餐点。从外面看不出来是什么饭，但是香味扑鼻。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小伙子把外卖往我手里一递：您的餐。
我郁闷了，我什么时候定的餐啊。
我说：我没订餐，你送错了。
说着就想关门。小伙子却把餐点往门边一放，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无奈了，心想大冷天的他送餐也不容易，反正我也没吃饭。
多少钱？我边问边准备回屋拿钱给他。
“已经有人付过了。”说完小伙子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当场。
片刻，我拎起放在地上的餐点，关上房门，仍然满腹狐疑。
还是小伙子送错了吧，要不，难道是哪位善人在偷偷地施舍于我？
因为担心是送错了，怕待会儿小伙子发现了再回来取，所以我没有立刻开吃。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人来，我才打开外卖，吃了起来。
送来的是鸡排饭，虽然有点凉了，但是味道还不错。
但是可能是因为生病还没完全好，胃口不是很好，吃了一半，觉得实在有点油腻，我便不吃了。
我一边抹着嘴一边侥幸地想，都说否极泰来，从今天的事情看来，我好像真的开始转运了嘛。
在我看来，这次晚餐只是一次偶然发生的、多半是因为外卖工作失误而导致的意外，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另外一场更大的意外再次光顾了我的小屋。

当晚，我想着瓦力下午说他晚上可能给我发短信，便决定不论多晚都要等下去。
好在我下午睡了一些觉，晚上还吃了饭，精神还算可以。
我在电脑上看犯罪心理消磨时间，越看越害怕，独自一人在半地下室的小屋里看这种片，听着外面呼啸着的北风，实在是一种自虐的好办法。
我头皮一阵紧似一阵，终于紧得我受不了了。我关了视频，决定上网到论坛上泡着看帖子去。
我先是不死心的打开msn，瓦力不在，我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陪客户呢，但我还是难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自嘲地笑笑，关了msn，打开我更常使用的QQ。
挂着QQ，我开始在论坛翻帖子看。现在毕竟有了不一样的情怀，我更喜欢找一些讲述感情的帖子出来看。看看别人的爱情都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像我的这样布满艰辛。
我正看着一个有点搞笑的帖子，嘿嘿直乐，QQ里有人跟我说话了。
是那个熊猫的头像。
因为我隐身登陆，所以他不知道我在不在。
熊猫：在吗，美女？
我其实挺反感别人叫我美女的，因为我明明不是，于是怎么听怎么像反语。但是我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流行一种趋势，是个男的就叫帅哥，是个女的就叫美女。
我：在。
熊猫：在干嘛？
我：看帖。
熊猫：哦？什么有意思的帖子，推荐给我看看。
我：讲爱情的，你不会喜欢看的。
熊猫：谁说男生就不喜欢看爱情故事的。把链接发给我。
我只好无奈的把帖子的链接ctrlC加ctrlV。
熊猫：好，我也开始看了，一会儿咱们俩可以交流交流。
我在心里偷偷啐道，谁跟你交流。也没回他，继续津津有味地追起帖子来。
在我上网的时候，手机就一直放在鼠标旁边，离我最近的地方。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追看了大概有半个多钟头，正在我急于知道后事如何，准备翻页的时候，熊猫果然出来跟我交流感觉来了。

熊猫：你觉得好看么，我怎么觉得这么假啊！
我一阵不愿意，别人给你推荐的东西，即便不是那么合你心意，但有你这么直接让人下不来台的么。
于是我也没好气：不爱看别看，我就这品味。
熊猫：呵呵，生气啦？人不大脾气不小嘛。
我心里不快，没回他这一茬。
熊猫：你吃饭了么？
我：嗯
熊猫：吃的什么？
我：饭
熊猫：吃的什么饭？
我：米饭
熊猫：吃的什么菜？
天啊！我快被这个啰嗦的唐僧转世的师兄折磨死了，害得我的帖子都没看好。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跟他来直接的。

我：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熊猫：不啊，我工作挺忙的。
我：是吗？那你好好忙你的工作，工作要是做完了呢，就找你女朋友消磨时间去。
熊猫：可是我没有女朋友啊。
我内心独白：我就知道。
我回道：那更好了，赶紧出去找一个啊，别在这跟我瞎扯浪费青春了。
熊猫：美女你有男朋友吗？
我有点濒临崩溃了，预感到我在跟一个真正的猥琐男对话。
我：美女怎么会没有男朋友，美女没有固定的男朋友罢了。
熊猫：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我内心os：你才幽默，你们全家都幽默。
我决定不跟他推诿扯皮下去。
我：我要专心看你不齿的帖子了。
熊猫倒还算识相：哦，那我不打扰你了。下次我们再聊。
我心想：我希望没有下次了，谢谢。
我也没跟他道别，直接关掉QQ，我可不想追帖子追到关键处，再被无聊的无关的人打断。

我回道：我醒了。这么晚才回来，工作很辛苦吧，注意身体啊。
我多想说点甜言蜜语，比如说宝贝你怎么才回来呀，很累吧我心疼死了之类的，但是我却说不出来。我暗自咒骂自己，活该你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硬得像块石头一样。
我的短信发过去，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回复。
我度秒如年地在这边等着，却始终也不敢拨个电话过去，怕他正在处理什么事情，而渺小的我惊扰到他。
等了足有二十分钟，在我差点再次向睡意缴械投降的时候，他的回复终于姗姗来迟了。
我急忙打开看：呵呵，你还没睡啊，是不是在等我？我刚刚去洗澡了。
他的语气很亲切，是不是在等我？我甚至闻到了暧昧的味道。原来他刚刚去洗澡了，怪不得回复地超级慢。
我应该回：当然是在等你啊，人家等了你一晚上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人家都困死了之类的。这样才显得浓情蜜意，才与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气氛搭调。
但我回的是：下午睡多了，晚上有点睡不着。
看着短信一边发送中，我一边痛恨我自己，姿态放低一点会死啊？！
那边比较快的回过来：你就嘴硬吧。我真的好累，眼睛也睁不开了，睡吧好不好？明天再聊。
他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再细小的心思他都能捕捉得到。
我回：好的。睡觉吧，晚安。（本条不用回复了）
我想着让他早点入睡，便加了括号里面的话语。
谁知道不一会居然又收到一条：你真体贴。晚安。
晚安，我在心里默默念道。
那一夜，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我数数兜里剩下的200多块钱，决定亲赴之前打工的小饭馆，把我的工钱讨回来。虽然我知道此行多半凶多吉少，很可能工钱讨不到不说还受到老板娘一通刁难和奚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试一下。不能因为社会处处存在不公平就习惯了逆来顺受。
我十点多钟来到饭馆，正赶上老板娘出去了，我只好坐在店里等她。我不在的这几天，店里又重新招了一个服务员，看年纪最多只有18、9岁，瘦小，一脸生涩。想来大概是刚从家乡来到北京打工的。她坐在我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上，一边择菜一边偷眼打量我。
洗碗大婶倒是热情，一边干活一边跟我聊天，问我怎么不来上班了。我告诉她我生病了，昨天刚从医院回来。大婶有点吃惊，说原来你真是病了啊，都去医院了，老板娘还跟我们说你装病，所以她把你给炒了。我无奈的笑笑，在我意料之中。
洗碗大婶接着说，你在这有不少亲戚朋友吧。我想她大概指的是我住院的事情，便笑笑说，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哪有什么亲戚朋友，是房东把我送到医院去的。洗碗大婶面色奇怪，仿佛有什么压抑不住的讲述热情，她拿眼偷瞄了一下正在厨房忙活着的厨师，把头拧到我这边，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说你住院的事。你不知道，昨天有……
正说到这，她一眼看到窗外，马上脸色一变，不再多言，转而干自己的活去了。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到老板娘正往这边走来。
洗碗大婶的话让我心中升起了一团疑云，但我来不及细想，因为老板娘已经推门进来了。
看到我在，她仿佛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居然点点头对我说，你来了。我好生奇怪，这其乐融融的场合完全不是我之前所料想的。我只好哦了一声。
老板娘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我，你的工钱。
我傻傻地接过来，完全懵了，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老板娘接着说：我刚去你那找你了，结果你不在，咱们俩走了个两叉。
找我？我不可置信地说。
老板娘说：恩那，找你，给你送工钱去。
等会儿，我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还是我之前认识的小气老板娘么，怎么好象换了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我奇怪地问。
你又不是住在啥深宅大院里，我打听一下就找着了呗。她并不想正面回答我。
我还想再追问，却被她打断。
本来呢，我是想再让你回来做的，但是不凑巧，你走的这几天我又找到新的伙计了。说着她扭头看看在一边择菜的小女孩。后者如坐针毡。
我忙说，没关系，我也想再找别的工作。
老板娘点点头。
我心知他们也要开始忙了，便立即告辞。
可是老板娘居然把我送到门口，还拍拍我的肩膀说，其实我们出来做个小买卖的也不容易。
我看着她，好生奇怪。
她却并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店里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手里捏着这轻易得来的300块钱，疑窦丛生。

老板娘今天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能这么痛快地给我工钱应该不是出自她本意。还有洗碗大婶欲言又止的神态，她说昨天有，昨天有什么呢？我绞尽脑汁地想，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我坐在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瓦力的电话意外地来临了。
我满心欢喜，立刻忘记了之前所有的疑惑纠结。
“在干嘛？”他上来就问。
这种没有客套开门见山的问话方式所透出来的熟悉，让我很受用。
“没干什么。”我的回答里却显示出一丝陌生。
他倒没在意，继续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错”我回答。很想问他你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也睡得很好。”他仿佛知我心意。
“你今天还在休假吧？”他并不知道我的落魄，只以为我是在休病假。
“哦”我只好敷衍的回答。
“我多羡慕你。”他竟然在那边这么说。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可以生病，可以休息。我多想休息一下，可是我的身体太好了哈哈。”
虽然他是玩笑的口气，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没关系，周末就可以休息了。”我安慰他。
“我这种人，哪有什么周末啊。”他接着说。
“啊？连周末都要加班啊，你都不可以请假的么，你们老板太剥削人了吧？”我竟然替他抱不平起来。
“他是个工作狂，要钱不要命。”他说。
“那你把他炒了吧！”我在这边出馊主意。
“炒不了。”
“为什么，你卖给他了？”
“因为我就是我的老板。”他说着笑了起来，分明因为耍了我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