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安死了。

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血族，一生只愿意追随兰德领主的斥候。他强大的行动力无人能敌，飞跃于深渊的华丽身姿是多少人类的梦魇恐惧。
他居然会死。
——世界疯了，另个人的整个世界都疯了。
“始祖，洛里安死了。”
“洛里安？”那个伟大尊贵无比的血族之王淡然地抬了抬眼，“我有印象，那个不忠诚的血族。”
兰德仿佛被重击了一记，浑身都在战栗，但在场的所有血族都看出来，那是愤怒：“洛里安是我最忠诚的仆下！”
德库拉不屑地发出了一声低哼。
洛里安曾违背过他的指挥。
“我的主人是兰德大人——并且，只是他。在其他所有人面前，我是自由的。”

“那又怎样。”
冷冰冰的讥讽。
安娜和莱恩看到兰德背在身后的手从握拳到展开，尖利无比的指尖隐约泛起红光，踌躇半刻还是不安地小声阻止道：“领主大人...”
“呵，是叫我么？”
“...莫西娅。”兰德中断蓄力，回头看向施施而入的貌美女人，“你来干什么。”
“洛里安死了，我想你需要一名新的斥候。”
兰德眼底流光血红，映出对方轻蔑的微笑：“不需要。”
“不，你需要。”莫西娅抬起手，号令鬼仆将一个被布盖住的“箱子”推了进来，“他是杀掉洛里安的人类，也就是说，他比洛里安更强——”
幕布扯下，一个容得下一个人的铁笼赫然出现，兰德感觉自己心跳一滞。
——不，本来他就不应该有心跳，本来，本来！
“他叫尤里安，权当我赠与兰德领主的礼物。”
他有些恍惚，看着笼中被捆住手脚，蜷身倚在黑褴上的男人。

“小妹妹，迷路了？”
“唔...我...”孩子嘴角一瘪又想哭，旋即却反应过来，狠狠擂了面前人一拳，“笨蛋！我，我是男孩子！”
他接下那对自己来说实在是软绵绵的一击，轻笑出声：“你真可爱，所以才会被当成女孩子啊。哥哥告诉你，”他蹲下身，伸出右手给孩子拭泪，“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因为你要保护身边的人。”
...兰德。
兰德少爷。
快走，快走！
活下去，请务必...
“兰德大人。”
他惊醒，回身，冷眼相向。
莱恩庆幸领主大人没有因为自己唐突的打扰而实施暴力：“那个人类怎么办？”
“莫西雅没把他变成血族吗。”他明知故问，浓郁的人血气息已经几乎要把整个古堡里的低等鬼仆逼疯了。
“嗯，是艾拉抓住他的，只受了些皮肉伤。”
“带到我...算了，”他止住，声线冰凉，“扔进地牢里，你亲自看管——要严禁那些比你身份低的鬼仆靠近他。”
他离开。
“是。”莱恩直起身，目光平视到前方人的身影，半刻里却愣是没了动作。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遗忘，暮光的悲剧。
即使是那位风华万千的血族至尊，却也会有一天，背影苍凉，冷淡了浮沉。

尤里安很清醒。
从遇到那个叫洛里安的血族，到被和艾琳一样能隐身的诡秘女仆抓住捆绑，再到给一个漂亮的蓝衣少年狠狠打了一顿。那个少年精致的红眸几乎是要悲伤地溢出水了。
——“去死吧！去死吧！魂淡人类！”
他咆哮着，并不坚硬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尤里安的脸上。比起在战场上吃枪子儿，尤里安暗自嘲讽，这样的“用刑”简直是打闹玩乐似的强度。
“克劳斯，安娜受重伤，你先去治疗吧。他就交给我吧。”艾拉道。
冷笑着的尤里安愣了下。
战场上的先锋，诡秘的异能，不可或缺的医者——等等，且不说他们和特工队伍的类似。那个叫少年血族，是因为洛里安的死才悲愤的吧？
——这和身为特工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房间。
德库拉将目光从灰色的天空拉扯下来，注视到那扇黑槛牢笼般的古老大门缓缓打开，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鬼仆们是不敢擅自打开通往外界的门的。
他站起身，让视野更开阔些，然后眼见披着披风的兰德将墨色的帽檐拉下，遮掩住苍白的容貌，没有犹豫走出大门。
德库拉重新坐下。他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却木然地没动。
天有点冷。他想。

“你很饿么。”
那个低级的鬼仆立刻停下手，在人的面前单膝跪下：“…并不，莫西雅大人。”
美艳的女人将受到惊吓的猫儿抱入怀中，冰冷的指尖触碰抚摸那小家伙瑟缩的脊背：“那为什么要杀它呢？多可爱的孩子。——而且，对于我们来说，吃这种东西对肠胃不好哦。”
对方显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壮胆回复道：“古堡里有血的味道……我说是新鲜的人血，味道太浓了，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要疯了……”
“是吗。”莫西雅仔细看了看这弱小的鬼仆，尚年轻的脸，也就一百岁左右的样子，清清秀秀的。还是个孩子啊。她想。
“艾拉，别在旁边玩了，给他点东西吃。”
小鬼仆听罢惊讶地抬起头，直视到莫西雅漂亮的笑容，顿觉自己无礼了，赶忙把头垂得下下的，对方倒并不在意，几秒过后，一小瓶葡萄酒被放在了他的眼前。
“拿着，起来吧。”
他愣愣地抱着酒瓶站起来。
解除隐身的艾拉向他解释：“酿酒的时候加了新鲜的人血，更好保存。”
“谢谢……”他不知道要如何感谢这血族的领主。生来就比一般血族弱小的他除了嗅觉更灵敏之外没有半点长处。即使如此却仍然能够得到贵人的救助。
莫西雅没有回复，将猫放生，然后离开。
他们的王，德库拉已经开始谋划再一次对人类的进攻，而自从人类得到了范海辛的帮助实力增强了不止一倍。原本令他们不屑的精英特工们如今单枪匹马要击杀一个血族竟然轻而易举。
不仅仅是洛里安死了。
听安娜说，战场上很干净，干净得让人崩溃。因为血族是血肉连同灵魂都湮灭掉的。
抱歉，对不起。莫西雅在心底，狼狈地，对那个小鬼仆说道。

“天才，就是这样。”尤里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后是被切割成一段一段的碎绳。
啧，这是被关进哪儿了？
他从耳后拿出一个精巧不易发现的通讯器:“呼叫总部，特警尤里安已成功潜入血族古堡。”
虽然方式有点冒险...
“呲...呲呲...”对面传来了沙哑的电流声。
无法连接，是信号问题吧。尤里安皱了皱眉，牢里没有窗户，有些湿冷的空气裹挟着寒意侵袭着他身上仅存的热量。
他觉得饿了。
“总之，先想办法出去吧，再不走我会饿傻的。”自言自语之余，尤里安瞥见监牢外不远的地方挂着一串钥匙。
他脸上显出得意的微笑，从外套内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币大小的物什，一按一甩，一根半米多长轻型战棍落入掌中，他使劲甩了几下，战棍像受到感应似的又伸长了些许。
“改装的不错啊，不愧是罗伯特。”尤里安打量了一下，将棍伸出黑槛去够那钥匙。

快...差不多了...他尽力将整个胳膊都伸到槛外，可怜地耸动肩膀向前捅动，眼见着就快够到那串钥匙。
“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尤里安闻声一骇，下意识猛地缩回身去，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拽住手腕，狠狠一拉，他毫无防备地向铁槛冲撞过去，伴随当头重击的疼痛，他甚至是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幻觉...
“洛...洛里安？”
那个已经成为他枪下亡魂的银发斥候，就那样的，微笑着，笑意危险的，出现在尤里安的面前。
他说：“你知道吗，我等了你数百年。”

他在阴影的尽头停滞脚步。
森林是天然的战略防线，隔开了古堡和外界。但不久以前，这所谓的“外界”也应该是血族的领土。
兰德站在那里，再往前走一步，他的全身就会暴露在阳光下，尽管他是高等血族，也不免会受到伤害。
——不仅是身体上的。他不自觉地捂住心口。
暖软的温度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仿佛是要感召这夜之主臣服于光明。
都是徒劳。
“天才的表演时间到啦！”
熟悉却不可言的陌生。兰德怔住，转过身，看见男人悠悠地坐在一粗壮的枝干上，手里的双枪舞出一片影花，冲兰德自信地微笑。
是你吗？他问。
不是他。自问自答。
顷刻梦醒。
树枝上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异常敏锐的感官让兰德不做任何动作便可以判断出背后那个上蹿下跳的家伙的行踪。
人类么。他不自觉地攥紧拳。
“哟呼！——啊啊啊！放我下去！”
孩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杵着一动不动的男人速度会那么快，在他扑过去想从背后吓他一跳时竟硬是被人凌空拿住衣领，身形微侧狠狠把他甩了出去——
兰德有些无语地看了眼给挂在一旁树枝上的小孩，一瞬却又愣住。
“原来，尤里安连孩子都有了吗。”他自言自语。人类的崛起和他们强大的生育能力一定也有关联吧。
“......”小孩，“先放我下来...”

他看着尤里安失神的双眼，嘴里还喃喃吐出“洛里安”的名字，不禁皱起眉。
“醒一醒。”
对方又愣了两秒，突然一怔，回过心神，无比惊讶地看着莱恩：“怎，怎么是你？”
“在这里的一直是我。”他放开手，“只是撞了一下就头脑不清醒了吗，人类还真是脆弱。”
尤里安后退几步，尽管有些难堪和疑惑，但还是露出一脸桀骜的笑容：“你可没有资格这么说我。要知道，人类此时正在庆祝胜利呢。”
莱恩面无表情：“嗯，但至少忙着偷跑的老鼠该没这闲情了。”
“你...”尤里安撇撇嘴，干脆往监牢的床上一躺不理人了。
“...”莱恩无语，半刻后还是开口，“我劝你，别想逃了。守卫很森严。”
嘁，我刚刚不就差点成功了吗！
但是，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看到洛里安？
他尤里安，此时心里念着想着的，怎么都该是学院组的那群家伙才对，出现的幻觉却是个毫无交集的血族。
等等，真的是毫无交集吗？
他一愣。
——你知道吗，我等了你数百年。

“都说了快一千遍了！我不是尤里安的儿子！”
“...”兰德打量了下那孩子，金发，灰瞳，形体虽小却矫健非凡，而无论是带围巾的装束还是精致的五官，都像是尤里安的缩小版本。
——性格也像。
“我没有强词，你也没有纠正我到一千遍。”兰德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已经被放到地上的孩子，心里不太舒服，转身要离开。
对方显然有些尴尬，嫩白的小脸红了红，但见人要走，脚尖点了点地，随后一跃而起，攀上了旁边的枝头，正好与兰德平视：“我叫凯尔，你呢？”
兰德停下脚步，暗自惊叹于他的跳跃能力，但那稚气的脸庞无法不让他回忆起数百年前，他薄唇轻启，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会踏上战场。”明明都还只是个孩子。
他记得，回忆的尽头，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