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你还能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的模样。
刚刚升入高中的开学报道。
你身着t恤牛仔裤，在硕大的校园中绕了几个弯，终于找到教学楼以及里面标着「高一一班」的教室。
八月末，夏日的酷暑看起来还没有消减的意思。
似乎充斥在身边的热蒸气将视野变得恍惚模糊起来，一切都在微不可察地摇晃着，像是身处一个极不真实的梦境。
踏入教室，热浪如想象中的一样迎面扑来。
座位已经差不多都坐满，每个人之间都好像很熟络的样子，在聊着些什么。到处弥漫着的是欢愉的气息。
你悄悄地攥住了并不算长的衣服的衣角，闷热的空气让衣服的背部轻微地黏在了身上，你也有点透不过气来。
选了最后一排的一个还是空着的座位入座，靠窗。
你侧头看着窗外的爬山虎，看着阳光经过玻璃折射出的七彩光晕。
蝉还在孜孜不倦地叫着，“知了，知了。”他们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终结，才这么奋力地叫着呢…？
不知是什么力量的驱使，你的视线离开了窗，转而看向坐在你两排之前的他。
那少年穿着淡蓝色衬衫，正回头和身后的人说着也许是开心的事情，总之他绽开了笑容。
这个当时在你看来没什么特别的少年，他的笑容却成了你未歇浮生中最特别的珍宝。
他是你在那天唯一记住了的少年。
他的容貌，他的发梢，他的棱角，他微微翘起的衣领，他被阳光照射出的莫名的轮廓，他朝向你扬起的笑颜，都在你一次次的回忆描画中愈发清晰。
在你几乎要惊异于自己强大的记忆力时，才发觉这记忆只是对他。因为，你甚至连他当时旁边坐的是谁都毫无印象。
可能是上天早就预料到以后他会对你那么重要，所以才让你从最开始就记住了他吧。
不知为何，你总会想起一句话。
“如果我早知道现在这么喜欢你，当初一定会对你一见钟情。”

〔14〕是个落叶的秋季。
未圆的残月被随手安置在天空的某处，不怎么明亮的月芒被周围飘浮的薄云所笼罩，更是散射成了不真切的晕。太过微弱，无法照亮行者的路。
“啪嗒。”从初秋就开始日益累积的脱落酸终于使叶片离开危木，徘徊着盘旋着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走在月光无法渗透的树林中，从身边缓慢后退的是高到不可视的叔。
没有路灯，算得上阴森恐怖。却是从图书馆通往食堂的一条必经之路。
离进入树林前的最后一盏灯越来越远，你的视野模糊起来，身边的事物开始成为一团团黑影。
你抬头看向一直走在前面的少年，还好，还能看清。你们之间的距离却因你逐渐慢下来的脚步而拉开，愈行愈远。
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握着，指甲嵌入手掌。你想开口叫住那少年，不料正好一脚踩入枯叶堆积的凹陷处，另一只脚又被干枯掉落的树枝卡住，没法稳住前倾的身体。
脱口的名字带上了惊呼的语气。
呜啊，完了。你这样想着，闭眼准备迎接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感。
你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是被转过身的他扶住，你猜想他现在一定面带愠色。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开口，果然是不悦的语气。
你悄悄吐了吐舌头，冒冒失失地开口道：“呜啊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抱歉，啊不对，真是感谢！”
“你到底几岁了啊！走路都能摔跤！”
“我夜盲嘛…”
像是一句无力地辩驳。
脚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你像是个做了亏心事被抓个正着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等待批评。
当你再次抬起头时，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少年伸过来的手。
“诶？”无法理解的你只能发出单音节的疑问词。
“所以说啊，”他又将手伸过来了一点，“夜盲症患者晚上外出的时候一定要抓好身边人的手，别松开。”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从书上看的。”
你看着他，看着这个在黑暗中对你伸出手的少年，看着这个对你说“抓好别送手”的少年。
虽然看不清，但是你确信，此刻的他一定可以用“柔和”来形容。
就像月亮一样，即是发出的是冷光，也让看见的人心中泛起银河。

〔15〕“那个，明天体育课帮我买瓶水吧？”
你眼前的少年脸上还挂着汗珠，身上散发着夏日阳光所特有的气息。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继续说着：“每次都来不来买，打完篮球又特别渴。”
“嗯好。”
第二日，你在体育课前的大课间去了食堂，从冰柜中刚拿出的矿泉水，冰凉瓶壁碰撞着闷热的空气，发出了人们听不见的“滋”地一声哀鸣，壁面在瞬间就覆盖上了一层水雾。
从食堂通往球场的小路蜿蜒着向前延伸，有些选。
你拿着水的手有些凉，由右手换到左手，一段时间后又换回来，最终拿着瓶盖前行。不再被触碰的瓶身上开始覆盖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像是在烈日下行走的人们一样，大汗淋漓。
离球场还有一小段距离，你已经可以看清他身穿浅绿色衬衫的身影。
高高跃起夺得篮板后原地一个假动作，晃开前来防守的人后再次跳起，身体后仰，在最高处出手。
“唰。”漂亮得分。
这样的场景似是太过熟悉，快要走到场边的你看了看手中的水，咬住了下唇。
要怎么给他呢…
在场上的少年先于所有人发现了你的到来，他将弹回手中的球交给队友后便向场边走来。
他身后的人后知后觉地看到你，发出一连串“哇哦！”“送水啊～”之类的起哄声。
你低下头去，对于眼前的状况有些无所适从，直到他的灰色球鞋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你保持着看地面的姿态递出去。
“喏…那个…水。”
他将水借过时你还是忍不住抬头。
他的手掌触碰到瓶壁，一颗颗附着在上面的水珠汇集于掌心，又顺着掌纹滴下，“啪嗒”地砸在塑胶地面上。
你的视线一路向上。
肩膀因剧烈的喘气而不断起伏着，汗滴自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前额的碎发紧贴在皮肤上，而眼神清澈如有泉溪在涌动。
在那瞬间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你听不见同学起哄的声音，也听不见风吹过树叶的声响，甚至听不见前一秒还充斥着耳膜的远处小学生愉快的尖声惊叫。而你却能听见他身上衣料的摩擦声，能听见瓶子上水滴下落的声音，甚至，你能听见他微微眨眼的声音。
你听见他朗声说：“谢谢。”然后听觉的世界恢复正常。
这样的感觉与你从前所体会的有着太多意外。
这般的少年与你从前所相遇的有着太多不同。
他转身回到球场，你也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一步步缓慢地走着，连你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是你扬起的笑容。

〔16〕最后一场考试是不那么重要的地理，作为一个理科生，你早已将所有的空都蒙完。一手支撑着脑袋，另一只的指尖在桌上无声地敲击着，内心一边吐槽这考的什么鬼真的学过吗，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交卷。
此刻的你突然特别的想念那个少年，一直以来放学都是一起走的，最近却因期末考试不在一个考场交卷时间得不到统一而好几天没见了。
你想了想，便把卷子整理了一下交至讲台，返回座位时拿起笔袋和水杯，再径直走向后面拎起背包，出了考场。
左转，直走，左侧就是他在的考场。你向里张望了一下，他的座位是空的。
“他交得这么早？！”你心下一惊，绕过考场便从楼梯开始往下飞奔。两级台阶化作一步，跳跃着以最快速度往下跑。
你咬住下唇，脑海里充斥着一个念头:“今天追不上他的话，就要两个月见不到了。”
跳下最后几级楼梯，单手拉开背包拉链，将手上的杂物一股脑地塞进去，再翻找出自行车钥匙。
左转，终于到达了学校里的停车场。
你的自行车在那里，旁边的是他的，上面跨坐着的是那少年。
那少年坐在他的自行车上，书包斜背在身后，脚尖点地，身体轻微地向后仰着，抬头凝视着密不透风的楼宇之间投下的一小片天空。
白云涌动。今天是个晴天，且有微风。
你松了口气，调节着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向他走去。
“这么早？！什么时候交卷的？”
他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想了想说:“十分钟前。”
你低下头去开锁，“怎么还没走？”在抬头对上他清亮的目光。
“我在等你。”
阳光微凉，由那一片天空倾泻而下，在地上投射出了莫名的形状。几只麻雀飞来，停在不远处的空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充满着的是属于夏季的声音。
少年的发丝被风吹起，无规则地来回摆动，然后他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地在空中回旋几圈，最终落入耳中。
“一起回家吧。”

@顾倾佳人

［17］入夜。
学校中仍有几间教室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清云朵，灰尘挡住了月光，和你最喜爱的星辰。
你安静地伏在课桌上，与班里半数的同学一起进行着晚自习。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视线尽头的座位是空的。
“咦，奇怪…去了哪里呢？”
歪头想了想，你以出去背书为借口溜出了教室。
发现隔壁班的教室仍亮着灯，但他们班现在本应没人的。你悄悄地将门推开一条缝，从中看见了硕大的教室中那少年的背影。
“什么嘛，原来你在…”
随着门被你推开，你口中的话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他的旁边，并肩坐着的，是你的朋友。听到声响的他们回头，他望着你，将你拉入了如深海般刺骨冰冷的眼眸里。
“你为什么过来？”他发问。
“啊…”一时语塞。
因为担心你所以出来找你，这种话在现在这种情形下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口了吧。
“不能来的话…我这就回去…”
然而脚步却没能挪动半分，双眼盯着他们并肩的身影，扶在门框上的手好像也凝结成了冰，无法支撑而微微颤抖着。
不愧是深冬啊，你想着，真是冷啊。
他没有再说话，将手中的笔摔向桌子，然后起身，离开。
可能是教室的灯光太暗了吧，你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是如何从你身边擦肩而过。
不，也许是看清了的，但是逼迫着自己忘掉了。
你朋友看了你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跟着出去了。只有你还站在那里，保持着进门时的姿势，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和两张被拉出了桌子的、紧挨着的椅子。
不愧是隆冬呢，你又一次这么想着，真的好冷，真的好空，真的…太安静了。
“你为什么过来？”
你回想着他的话，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
“我…为什么要来…因为…喜欢你。”
而这句话和接下来传出的啜泣声，大概只有那飘扬而下的第一片雪花听到了吧。
是啊，因为现在是冬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