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三人跟着延枚来到一处偏僻的海滩。
在那里，停靠着一只形如飞鱼的大船，海风吹拂，船篷两端翠色的琉璃灯忽明忽暗，宛若猫瞳。
“嘿嘿，厉害吧？”干瘪的嘴唇咧了咧，延枚得意道：“这船遇海能游，出海能飞，只有它才进得了雷云之海。”
“其实就是个老古董，很久没用了。”趁着自家爷爷陶醉其中，向小公子背过身偷偷地拆起了台：“我也是第一次上手……那个，你们确定要去吗？枚爷爷年纪大了，说的话做不得准的，两位大哥千万三思哪！”
此时正午将过，龙鳞却依旧黯淡无光，况且就算亮了，那么短的时间内也很难发现什么线索。
可是雷云之海……算了，来都来了，自然应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与郑吉交换了眼色，陈三六作揖道：“有劳向贤弟了。”
被称作贤弟的小公子扶额“哎”了一声，带头走上船。
“慢着慢着……”见陈三六往甲板那头跟去，延枚忽地喊道：“你的东西还没拿呢！”
陈三六闻声回头，不免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物品一直好好地放在包袱里，剑也妥善保管着，哪还会丢下什么呢？
正感到疑惑，对方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一枚海螺，个头儿仅比核桃大一点点，外观晶莹剔透，末端还穿着银线。
“你要的宝物，拿去吧。”
陈三六更加疑惑了：“老人家，三六不曾向您索要宝物啊。”
“你不要？”延枚一愣，举起海螺看了看又道：“这真的是灵力充沛的宝物哇，昨个儿晚上说好要拿来给你的，我还惦记着呢你倒忘啦？”
“昨晚？您是否记错了，昨晚三六还不认识您呢。”
“胡说！”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你是欺负我老糊涂了，还是根本看不起我？我延枚虽为夔牛所化，但向来一言既出，驷牛难追！这东西，说给你就给你！”
“可我真的……”
“多谢。”陈三六还想拒绝，有人却已经代他收下了那所谓的宝物。
“郑吉……”
“快收好！”
“收好收好……”郑吉应着延枚的催促，将银线绑在了陈三六的腕上，小声道：“你跟他解释不通的，索性先收下，待会儿再还给他孙儿就是了。”
陈三六于是点了点头：“那，三六就却之不恭了。”
“这才对嘛。”见他不再推辞，延枚满意地笑了，“说实话，你小子是真的很眼熟，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让我想想……唔，一定是某个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的……”
“三六我们走。”
“嗯。”
“小兔崽子！你们……”瞪着快步离开的两人，延枚本想说句“给我站住”，话却在他们踏上甲板后哽在了喉咙里。
早已衰退的视力只够让他辨清船头三条模糊的人影，当中最矮的那个一身宝蓝色劲装，看着比锦衣玉冠的时候神气多了。精钢制成的船舵在他手里，想必很是稳妥吧？
掌舵之人似乎感受到了延枚的目光，转过头来向他挥了挥手，随后船只便开始远离。
大哥，是你吗？
不，不是……对了，他想起来了！
“……百里，百里少侠！”拄着笨重的拐杖往前几步，他放声大喊：“百里屠苏——”
“我跟大哥可从来没忘记过你啊！”
年老体弱，连声音都不再洪亮，那船只上的人怕是听不见自己的呼唤了。
“蓬莱一别，居然又见面了。不知你可有达成心中的夙愿哪？”延枚自言自语着，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可惜啊，大哥已经不在了。”
空无一人的海滩上，老者佝偻的背脊独自迎着阳光，缓缓迈向来时的路。
“早就不在喽……”
船只如同振翼的飞鸟，逐渐升往空中。头顶上，棉絮一般的云层越来越近，直到化作一缕缕淡白的烟雾从眼前掠过。
郑吉搁置了两人的包袱，走出船篷后，却见陈三六仍旧呆站在原地，被风吹乱的发带飘至他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怀中的长剑。
“他刚刚喊你什么？”
“百里屠苏……”后者近乎呢喃地答道，脸上的表情略显恍惚。
“百里，屠苏？”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郑吉心底漾起了一抹蜻蜓点水般的波动。“这是个人名，你们认识？”
陈三六摇头否认，却抬手抚过剑身，缓缓道：“他应该是这柄剑的主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
“感觉吧。”
“呵，我倒觉得，你更像是它的主人。”郑吉说着，伸指扣了扣半露在外的剑柄，“要不它怎么谁都不找，偏偏找上你。”
“或许，你也是对的。”陈三六放眼望向前方——天空，云雾，还有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弥留之际的梦境就此清晰了起来。“郑吉，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我之间的渊源不止于此吗？”
“记得。”郑吉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天，他实在啰嗦得很，可奇怪的是，那天说过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记得清楚。
“其实从第一天认识你开始，我就总是做梦，有时能梦见人影，有时只听得到声音……那个声音还一直要我接近你。”转身正对着郑吉，陈三六继续道：“当时总以为，那是日有所思才致胡乱发梦。今天亲耳听见百里屠苏这个名字，我才知道，那些有可能都是真的。”
“你究竟梦见什么了？”郑吉再次抬指，拨开了他眼前的碎发。
“很多。河灯、水面、石阶、宫殿……还有女娲大神，还有你。”
“我？”
“郑大哥，这外头风大，你和陈大哥还是到里面聊吧！”
掌舵的向小公子忍不住打断道，见郑吉应了一声，随后拉着陈三六坐进船篷，这才悄悄掏出了藏于怀中的路线图。“直行……看到这片岛再往东，再……哎呀，这还远得很呢！枚爷爷真是老糊涂了，这么晚出发，得多久才回得来啊？”
小声嘟哝之后，他迟疑地望了望篷内相谈正欢的两人，心道：海里头哪能找到古琴呢？枚爷爷根本就是瞎扯的。要不现在就劝劝他们，尽早放弃得了？
正要丢下船舵走过去，转念又想：我再怎么劝，人家恐怕也不会甘心。算了，谅他们也捣鼓不出什么，就带着绕一圈呗，但愿还赶得及回去吃饭。
“陈大哥，郑大哥，你们坐稳了！我加速啦——”
丢了粒花生米进嘴里，然后另一头就传来了回应：“你自己站稳就好！”
“郑吉，它亮了。”
陈三六提醒道，手中的龙鳞果真泛起了阵阵异光，且越来越盛。
看来，这次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