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春风拂槛,锦安花浓。
城门口直抵一条笔直宽阔的灰石道路,淡淡的绿痕斑驳,马蹄达达踏过,有一种温润苍然的意韵。
街道两畔的店铺前挂着形色各异的布招,随风声人声飘动,一时繁华。
城中有一道清澄从容的河水,行人来往于一座凌驾其上的青石拱桥,空气中充满一股幽淡的清甜花香。
"胧儿,累了吗?"白衣剑客牵马走过石桥,回头看着落在身后的灰衣女孩,探询地问。
"没……没有。"女孩落在河面几尾跃出的锦鲤上的目光迅速抬起来,应着声快步追上白衣人。
"韩先生。"女孩规规矩矩道。
"我们先去投宿,明天再赶路。"韩均望了一眼女孩因近日赶路而愈加消瘦的脸,低头说道。
"嗯。"韩胧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耳根隐约泛出红意,抿唇仰头,"先生……安排好了后,我想出来看看。"
韩均侧头看她,女孩清澈的眼瞳里似乎还残留着河流里那尾锦鲤活泼鲜艳的色彩,透出一种渴望,却只是对他默默地抿紧了唇。
不论背负着什么,这一刻,她只是个在幽静村庄度过了小半生的女孩,对外界还保持着孩子一样的好奇心。
韩均眉头一动,淡淡地转回头看着前方,脚步轻缓不停,声音却响起在她耳畔 : "记得早点回来。"
亭台楼阁,花船流水,笛声作伴,舞姿翩跹。
春风犹寒,纤弱的女子着一袭樱色轻纱立在船头,横笛而吹,清灵的音韵溶入剔透的碧玉笛,透出似一缕清风,而女子身后轻纱飘拂如一阵云烟。
韩胧挨在桥头遥遥望着,雪白的脸庞上,两痕青翠的眉慢慢散开,往日心里那些翻涌的思绪都平静了。
仿佛身处繁华之间,内心却比在山间湖畔还要安静。
河水里的红色小鱼摆尾游曳而去,自由自在,楼阁高檐上铜铃摇荡,发出悦耳动听的一线飘渺之音。
她心头一荡,像是从秋千上落下,惬意轻松。
"各位好心人……行行好……"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响起,桥下慢慢走上一个形容枯槁得像秋风中落叶的老者,他每走一步脚步都微微地颤一下,仿佛身怀疾病。
他举着一个残破的青碗艰难地乞讨,很快到了韩胧面前,韩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出两枚铜钱放进那只已有不少收获的破碗里。
"叮"地一声轻响,老者捧着碗朝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地走下桥去。
韩胧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手掌,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对。
第一次遇到乞讨的可怜人,心里有波动也是正常的,她这样想着,抬头看见渐斜的天色,吹笛女子也已渺然无踪。
该回去了。韩均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韩胧拍拍衣衫走下桥去。
他们落脚的是间小客栈,建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门面朴素,旧漆的牌匾上镌着四个锋芒不露的大字,明月客栈。
不过天色尚明,无月,却有天边斜落的一掬霞光洒落在朴旧的屋檐,渡上淡淡沧然之意。
韩胧身上灰紫的衣衫也被映染出几分华彩,小立客栈下,单弱的身板竟也有些如松的镇定巍然。
"先生!"不过这份淡定在看到走出客栈的那袭白衣后便消失无踪,韩胧走上两步才发觉自己似乎已对"韩先生"生出微妙的依赖感。她抿抿唇,问 : "先生要出去吗?"
韩均见她,凝起的眉头霎时松懈了一分,不过只是片刻便又重新皱起。
"你……没事?"他反问。
"嗯。"有些奇怪他的问话,不过韩胧未太在意,轻轻应了一声。
"是么。"韩均眉宇间仍是思虑淡淡,过了半晌,才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回去吧,你该饿了。"他低声说道。
"锦安城…很美。"吃过饭,小二收拾起碗筷离开后,韩胧看着立在窗口遥望天边的韩均,忽然说道。
"嗯。"韩均回应,侧影溶在温暖的落日余辉里,透出几分随和与温柔。
"先生不喜欢吗?"韩胧静了一下,迟疑地问。
"……喜欢。"韩均沉默了一会,望着天边的光辉渐渐沉落千家万户,有些茫然地说。
韩胧看着那个身影慢慢黯淡,恢复了沉默和锋芒,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凝塞难过。安静了很久很久,就在她准备鞠躬离开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模糊传来。
"……喜欢,停留在这样的地方,只是从前软弱时候的想法。"他唇边淡淡的笑,几乎难以看明白。
"也许这一路刚刚启程,就要遇到麻烦了,胧儿,你怕不怕?"他转身问,手指间轻轻扣着一片羽毛。
"不怕。"韩胧这样回答,脑海中却回荡着他那句淡淡的关于"软弱"的话,眼前这个人,也有软弱的时候?她睁着澄透的眼睛想看清那个挺立的身影,但光明一滴一滴地尽了,那个人看起来也越来越深渊一般黑暗遥远。
"很好。"韩均淡淡道,那片寸许长的白羽扣在两指间,并无寻常羽毛的柔软,反而通体坚硬,流转清浅微光。
"玄霜羽。"他轻轻舒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凌色,掌风挥动,一枚羽毛挟风激烈钉入韩胧身畔的木门上,再一寸寸地化为齑粉。
"先生,这是……"韩胧低声问。
"一个敌人。"韩均简短地回答,顿了顿,又转向韩胧,"你今日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
"没有。"韩胧回忆了一番,她并没有离开很远,多数都徘徊在石桥左右,似乎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啊。"她忽然低呼了一声,抬起头有些不肯定地蹙眉,"我只遇到过一个乞钱的老人,他……有一点奇怪。"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碗里已经有了很多钱。这一点,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很奇怪。"她微微懊恼起来,过了一会才抿唇道,"还有那只破了一角的瓷碗,像是失传了许久的鹤骨瓷。"
"那是流云谷的瓷品,现在恐怕没有几个人认识的。"韩胧说着细手细脚地点燃了烛台,灯火亮起,她的眼神却黯淡了一刻。
"原来还有他。"韩均眼光一烁,已在几句话里察觉到真相,也对她有几分赞赏,仓促之间能有这样的观察已经很难得。他低头看了看少女黯淡的鬓角,清莹若泪的眉目,心里不禁有一丝怜惜。静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少女细弱的肩膀,声音低沉,语气却带出丝缕温柔 : "去休息吧。"
"嗯。"韩胧脸颊微烧,垂下头无语离去。
同十月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