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紫胤推门而出,便被屠苏跪的笔直的身影挡住。稍稍移开眼光,他抬脚便从旁边迈了过去。
“徒儿昨夜鲁莽,师尊息怒。”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是跪了一夜,有些沙哑。
紫胤头也不回,淡然道:“起来罢。你若心中惧我,自不会如此胡闹,若是不惧,做这些虚礼又有何意义。”
屠苏却是毫无犹豫的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便将那秀逸仙姿禁锢于怀里,认真道:“徒儿惧,却没觉得自己错。
”
紫胤猛然一震,想起以屠苏的性子,自前尘与少恭大战,到如今与自己苦苦纠缠,的确是个心有所执便无怨无悔的,然而仅凭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逃避应有的责任,那便是罪孽。想要抛开一切,自由的活着,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自从他破阵的那天起,结果已经被注定了。
屠苏见他不语,眉头深锁,风敛横霜一般水流冰心,依旧是如神佛一般高不可侵,和昨夜那失神动情的模样迥然不同,更加悲从中来,他的师尊,竟然是一丝机会都不给他了么。
“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屠苏绝望的轻轻呢喃。
紫胤转身看了他半响,淡然道:“好。”
屠苏呆立当场,凝望他的眼眸,如此之黑如此之深,仿佛要将他席卷进去,永不见天日。
然而他不懂紫胤看他的眼神,他从来都不懂他的。他就像一片水,没有温度没有形状没有棱角没有任何特征。
悲悯、圣洁、他看苍生万物的眼神也和看他一般,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却正因为这份完美反而叫人无法更深刻的去感知他。
“师...师尊?”他开口默念,想要往后退两步,却退不出他的目光。
“若要将我囚于此地,去给我找些书来。”紫胤转开目光,平静的说道,似乎对于这种状况没有任何不满,自然而然的于石桌前坐下泡茶。
屠苏慢慢回过神来,苦涩一笑,面色苍白如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善乏可陈,却是屠苏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晴时满树花开,雨天一壶涟漪,陪他素手煮茶,陪他泼墨描画,陪他天淡天青,陪他剪烛残灯,于是宿雨沾襟有时,呵手书情有时,念念不忘有时,这日子太过平淡安稳,偶尔让他生出白首天涯的错觉来。
梅花已经落尽,青青翠翠的梅子结满枝头,屠苏拿个木架支着,爬上去挑个头大的一个个摘下,洗好,晾干。
紫胤挑了眉目好奇的打量他半响,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明日去镇子里买酒,回来做青梅酿,埋在梅树下等冬至,便可以和师尊月下对饮了。”
屠苏淡淡笑着看着他说,那笑颜轻轻浅浅却单纯如阳光,刺的紫胤心神一晃,这便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徒弟了,心有所敬心无所畏,对世间万物皆有美好之心,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得到他是要祸及苍生的剑魔呢。
低头思忖若是明月当空,白梅花瓣随风而落,浮于清澈的酒液之上,哪怕紫胤不喜饮酒,也不得不承认对这样的情景心生向往。
然而,他垂目暗暗叹息,屠苏,已是来不及了。
见他沉吟不语,屠苏的心猛然揪痛一下。知道一切已成定数,他心底某个角落突然变得释然起来,得一日,多一日,哪怕最后仍是要死,多了这么多与他的记忆,他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