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晴雪,屠苏也是愣住了,呆立半响才想起来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上次给你疗伤的药膏,灵蝶找得到。”晴雪怯懦道,接着脸色一肃万般焦急地拉住屠苏袖子:“苏苏我们快走吧,九大修道门派已经朝这边赶来了,合他们之力布下诛仙阵的话,你会死的!”
屠苏脸色淡淡,毫无惊讶之色,甚至还后退了两步将酒放好,才答晴雪的话:“他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这要问你的好师尊了。”晴雪冷冷的瞟着紫胤声恨恨答道。
“我在院子外留了标记。”紫胤坐起来,平静异常。
“哦?”屠苏转头看他,也是脸色淡淡看不出喜乐。见他垂目不语,便走上前去,拉起他衣服拢了拢。
借着将人半拥在怀里的姿势,屠苏伸出手去以指挑起那沉默不语的人的下巴,强迫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是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
紫胤在那深情专注却不带丝毫怒气的目光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艰难的摇摇头:“你不怪我?”
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相贴间彼此呼吸清晰可闻,屠苏叹息道:“我爱你…”
情爱二字,哪怕紫胤不懂,他也只能千遍百遍的重复下去,痴心尽付,执念已成,如同天命般,紫胤可以选择爱不爱他,他却只能选择爱或是更爱紫胤。
紫胤脸上划过瞬间的茫然,心不知所以的狠痛一下,还是又退了半步,一滴眼泪滑过眼角,言语却秋水一般的淡然:
“那便尘封起相思,为我去死,可好。”
“好。”屠苏点了点头。
这是晴雪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厘米一厘米下去,一厘米一厘米上来,再一厘米一厘米下去,缓慢而坚定。
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从惊诧到悲凉,太多凶猛的感情将她钉在原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有眼泪伴随着心中剧痛止不住的涌出来,屠苏啊屠苏,你可知道,他要的是你的命啊….你历经千波百折磨难,好容易重生的意义,只是为了洒脱的点点头在他手上再死一遭么。
屠苏放开怀里还在微颤的紫胤,转身问晴雪:“他们还有多久到?”
“….半个时辰…”晴雪魂不守舍的回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黯然泪眼稍稍一亮,心里燃起小小的火苗。
期待的看着屠苏等待下文,却见那人只是低头一笑,转身出去了,晴雪见状也连忙跟了出去,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劝屠苏跟他走。
屠苏却是不紧不慢的走到院子里,拿起角落里早几日准备好的坛子,细心的将晒好的青梅一个一个码进去,再进屋拿了酒,小心翼翼的将酒液顺坛口注入,封坛,挖坑,埋酒,再将土盖实。整个过程他心无旁骛,却姿态闲雅,犹如不过是平日里一件需要细致完成的小事一般。
埋好酒,屠苏呼出一口气,洗尽手上浮土,便见紫胤站在门框处看着他,神色依旧淡定而清冷,只是那清越目光竟还是不能掩饰的染了悲色。
“师尊。”屠苏心疼的唤他,压住嘴中苦涩扯出一个微笑来:“还好来得及把青梅酿做好了,你冬至记得来取。”
紫胤微微一震,似乎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半响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屠苏坦然的笑意,晴雪手慢慢紧握成拳,心头的怒气再也克制不住。
上前用力拽住屠苏,晴雪紧握成拳的手因为气急而不停的颤抖:“他要你去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屠苏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叹息道:“晴雪,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强大,若是要用强制感情伤了他,我会内疚一辈子。”
“那用性命去成全他的天道,就值得么?”眼泪滚滚而落,晴雪已近歇斯底里。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屠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放柔声音道:“你回幽都去吧,不要牵连进来。”
晴雪却在他的触碰下狠狠一震,咬牙切齿道:“就算杀了紫胤,我也要把你救出来!”
屠苏看着她眼中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的一丝狠厉和恨意,不由微微一怔。
这瞬间,晴雪已经身形极快的朝着紫胤跃了过去,眼见那毫无抵抗之力的清冷身影就在眼前,晴雪杀意更盛,凝力于指眼看就要得手,却堪堪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
“苏苏!让开!你不是爱他至深么?!我帮你杀了他,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让你担心了!”晴雪怒喝。
屠苏沉默着,带着怜悯与歉意看着她,却还是缓缓摇摇头。
“晴雪,对不起,”他慢慢开口,声音极软:“你的情意,屠苏无以为报。”
我并没有要你报答我什么啊….晴雪在心里急急辩白,只觉得这样的屠苏让她觉得陌生而害怕。
屠苏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出冰似寒芒来,再开口,已经只剩森森的冷意:“若我要去赴死,却是不能留想伤他的人在这世上的…”
话语落,晴雪只觉心一凉,低头望去,原来是真的心凉,她的胸口被屠苏徒手贯穿,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正被那骨节分明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晴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中有苦涩咸腥蔓延,她知道那是自己血的味道,然而即使这样,终于也算是把心交在他手里了啊…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晴雪慢慢抬起手,地面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她微笑着,让自己的影子抱住了屠苏的影子,而她与屠苏,还有一步的距离。
“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痴痴看着那张英挺冷绝的脸,晴雪小声呢喃。
尘世似海,我多想好好待在你身边。
然而你有你自己要靠的岸,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我也挣扎过,一直和自己说,摆渡人不知乘舟的人要去哪里,或者他只是想回到原地,一直和自己说,那些河流,你就别进去了,因为根本没有彼岸,摆渡人只能飘在河中心,等待淹没。
即使这样,在看到你瞬间我便知道,哪怕重来一遍,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心这种东西,疼到极致便不会有感觉了吧….随着屠苏毫不留情的捏碎她的心脏,晴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慢慢收回手,看也不看那软倒在旁的身体,不以为意的擦尽手上血迹,屠苏抬起头,见外面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从房内招出焚寂系于身后,屠苏对紫胤温婉的笑了笑。
想要抱抱那个人,却又顾忌他会厌恶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最后也只能是,在离他咫尺的地方静静站着。
“师尊,”屠苏徐徐开口:“我无法告诉你情爱二字是什么,一段有喜有悲的旅途不是答案,一次舍生忘死的决定不是答案,一段一生长短的时间也依然不是答案。屠苏此生,只能告诉你,我有过一场足够耐心与虔诚的等待。”
话音落,他上前一步,狠狠的抱了紫胤一下又飞快的分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风起云涌的院外走去。
紫胤只觉怀抱一热,又极快的冷了下来,熟悉的青草味飘散在空中,不一会儿就随着屠苏的背影一起渺远起来。
眼中还浮动着他告别时的笑,恍然间他居然有种错觉,仿佛这十年未曾存在过一般。一如初见,小小的少年点头微笑,涩涩对话,几句之后突然就跳到今日,内心断断续续的刻骨铭心,猝地就被瓜分在转眼之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为何就想起这句话来。独自清修几百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了不去执着,行事只随自己本心,所以没有多少悲苦。
他可以知道所有事,可是对屠苏的执念却是个迷,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他都必须知道答案的。
就这样永远不知道,永远有一丝想念和希翼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