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风晴雪脚下略微使力,让秋千荡了起来。在周遭幽幽火光照耀下这秋千显得更加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掉落。风晴雪却是毫不在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呆呆看着女娲神像。在女娲神像之下有一座巨大祭台,风晴雪见过数次,其上空无一物。但今次却是不一样了,祭台周围六根圆柱已是燃起幽火,祭台正中散发着浅淡的光芒。
击鼓之声从远处传来,每击一下便伴有摇铃声响起,以一种独特的节奏且击且摇。风晴雪循声望去,祭台之外,只见数人手执铜鼓,臂上绑缚以铃,每次击鼓,臂上之铃必然作响。然而奇异的是,这数人眼瞳处一片空白,仿佛不能视物。
风晴雪站起身来,几个轻灵迅捷的动作翻上一旁的屋顶,这才看清祭台正中散发着浅淡光芒的是什么。——阵法,繁复的阵法,以她如今之能也无法看出这阵法到底蕴含了多大的力量。
“你还不离开?”
小蝉忽然出现在风晴雪的身侧。
风晴雪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我想最后看苏苏和兰生一眼。”
小蝉闻言也未说什么,只闷闷说道:“那你看罢。”
送魂仪式本不该有外人在场。小蝉原本想要风晴雪离开,但她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她知道风晴雪和方兰生是一对关系很好的朋友,风晴雪送别方兰生离开人世,她有什么理由阻止呢?况且,休宁大人至今也没有对风晴雪的存在有所表示,小蝉想,也许休宁大人也默许了风晴雪在场。
这边风晴雪却是不知道小蝉的心思,她也无暇顾及。她将视线转回祭台之上,只见百里屠苏的身形隐隐出现在祭台正中,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方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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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面前的女娲神像,祂俯视众生,神色温柔。他不禁想幽都是一个怎样的所在,女娲大神,真的在那里么?
手心忽然传来一丝疼痛,方兰生回过神,发现百里屠苏正握着他的手。是了,来此之前木头脸说过,送魂仪式需要他二人的一缕魂魄作为开启幽都大门的钥匙,但抽取魂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会使魂体不稳。此刻他忍着剧痛看百里屠苏将他一缕魂魄抽出,与另一缕百里屠苏的魂魄融合成一小团光球,紧接着这一小团光球嵌入二人脚下的阵法中心,如同水纹般散去。
“此阵可稳固魂魄,不可离开阵法中心。”百里屠苏说道,他右手捏诀,阖眼诵念着什么,方兰生听不懂,只有老老实实待在他身侧。
实际上百里屠苏诵念的非是人世言语,女娲一族的大巫祝历代皆习有与神使沟通的方法,此时百里屠苏所诵念的,便是召神祷词。召神祷词每一字皆需灵力触发,是以韩休宁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百里屠苏失去丝毫灵力,若是召神失败,那么这乌蒙灵谷内所有族人皆要永远消失于天地间了。
此时幽都大门已然松动,在祭台中心,百里屠苏与方兰生的脚下,赫然出现了小小的黑色漩涡,随着百里屠苏的诵念,黑色漩涡逐渐扩大。方兰生死死盯着这黑色漩涡,他可以感觉到从中散发出一阵阵幽冷的气息。
片刻后黑色漩涡已将整个祭台变作一个巨大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方兰生站在阵法之上往下望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猜测,这代表幽都大门完全打开了。
“……恭请神使。”百里屠苏在祷词的最后说道。幽暗的深渊中拂来一阵风,四周幽蓝火光摇曳,仿佛就要熄灭。
方兰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尽管阵法仍然在,但他却有种随时会被深渊吞噬的错觉。百里屠苏握住了他的手,指尖轻轻上下抚摩着,像是在安抚他。
深渊里的风此时陡然猛烈起来,一道光从中飞出,方兰生不自觉抬头去看,只见那道光悬停在祭台正上方,化作了一位素衣少女。
“这、这便是神使……”方兰生望着那少女精致的脸庞,心中暗暗想道,这神使也和人没有两样,只是看上去比木头脸还木头脸,从方才到现在,神使可从未正眼瞧过他们一眼,如要以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冷若冰霜了。
“女娲大神座下灵女,亦是神使。”百里屠苏说道。
灵女立于半空中,环视周遭,即使眼见怨气冲天,怨魂游荡,也未有一丝动容,她缓缓抬手,中指屈起点在拇指之上,仿若拈花,却是拈来了一滴精纯灵气,轻轻一弹便是落入乌蒙灵谷,如雾般向四周渗透,一时间整个乌蒙灵谷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当中。
“这是什么?”方兰生奇道。
“净化。”百里屠苏道。
话音刚落,就见在薄雾之下,怨魂停止了四处游荡,它们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渐渐愈合,重新变回生前的模样,原本狰狞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变得安详……
风晴雪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她正惊诧于灵女强大的灵力,身上小黑球的骨灰瓶却震动起来,像是被这精纯灵力所吸引,牠从沉眠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就要朝灵女而去。
“啊!小黑球!不可以过去!”风晴雪赶忙捏诀,以自身灵力困住小黑球,强行塞回骨灰瓶中,然后又掏出一张符封在了瓶子上。好险好险,差一点小黑球就要被净化往生了。
神使的灵力果真不是凡人可比,风晴雪心有余悸地望了远处的灵女一眼,随后才发觉身后有些异动。她转身看去,只见小蝉身上散发出微光,周身还有光点围绕着。
风晴雪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随即又放弃了。在这种时候她能说什么呢?
“我要走了。”最终还是小蝉先开了口,此时她身上最后一丝怨气已化消,她看上去与活人一般无二。
“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很感谢你。”小蝉微笑道,她上前去抱了抱风晴雪,“再见啦,风晴雪。”
“再见……”风晴雪回抱了一下小蝉,然后怀中的小蝉化成了一团光点,向着祭台飞去。
紧接着小蝉之后,是无数的光点,它们从谷中缓缓升起,而后跟随着小蝉朝祭台飞去。风晴雪抬头望着这些光点在夜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流星一样向着一个方向而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从屋顶翻身而下,跟着这些光点朝祭台走去,在踏入阵法前堪堪止住了。
百里屠苏与方兰生之前见灵女净化乌蒙灵谷后又重新化作了一道光,也拿不准灵女要做什么,只好等在原地。
紧接着小蝉来了,此时灵女如同引路一般率先飞入了深渊,小蝉化作的光点只在祭台停留了很短的一瞬,便随着灵女一同入了深渊。
再然后,便是风晴雪看到的那壮观的一幕,无数光点跟随着灵女与小蝉飞入深渊,整整持续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在最后一个光点进入深渊后,乌蒙灵谷不复往日阴暗,天边开始泛白了。韩休宁撤去了结界,乌蒙灵谷重新回到了人间,迎来了数百年以来的第一个黎明。
祭台上只剩下了百里屠苏、方兰生与风晴雪三人。风晴雪的手紧紧捉着衣襟,她站在阵法之外,急切地朝方兰生喊道:“兰生……!”
方兰生回头朝她笑了笑,道:“晴雪,快看,天亮了,乌蒙灵谷居然天亮了!”
风晴雪没想到方兰生竟然是和她说这个,一时间怔了一下,随后也笑道:“对啊,我等会儿不用走夜路了。”
“哈哈哈。”方兰生大笑,笑到一半突然没声音了,阵法当中升起一团小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朝着他急射而来,瞬间融入他的魂魄。
“幽都大门要关上了。”百里屠苏也同方兰生一样,在先前那一缕魂魄回归之后,他出声提醒了方兰生。
“嗯,走吧。”方兰生点点头,紧了紧一直与百里屠苏交握的手。
百里屠苏抬头环视了一遭,在搜寻韩休宁无果的情况下,只好放弃了见韩休宁最后一面的想法,带着方兰生进入了深渊。
他二人进入深渊之后,幽都之门缓缓合上,片刻之后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祭台,其上阵法业已黯淡无光。
风晴雪呆立空无一人的祭台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乌蒙灵谷从未像现在这么安静过。所有事都结束了,她该回家去了。
转身的瞬间,韩休宁出现在她面前,虽然不知道为何韩休宁还在此处,但先防备着总是对的,风晴雪迅速后退一步,这位前任大巫祝可不是善与之辈。
“你……你没有和苏苏兰生他们一起回去吗?”风晴雪疑道。
韩休宁没有理会风晴雪,她灵力所剩无几,自然无法再施法说话。风晴雪却是不知道,她只当韩休宁又有什么阴谋,暗暗凝聚了些灵力在手上,以防韩休宁突然发难。
突然,韩休宁动了,她扬起法杖挥出火焰,风晴雪就地一滚一个灵力凝聚而成的灵团准确地打在了韩休宁身上。韩休宁被灵力震得踉跄了数步,却依然在施法。风晴雪这才发现火焰并不是针对她的,那些火焰落在了残垣断壁上,燃起了熊熊烈火,乌蒙灵谷一瞬沦为火海。
难道她是想一把火把乌蒙灵谷烧光吗?!风晴雪心下骇然,她得赶紧逃出去,这些火非是凡火,而是灵火,是只有无根之水才能浇灭的火焰。思及至此,风晴雪也不管韩休宁,她在谷内快步奔跑起来,只想快些离开。但乌蒙灵谷重回人世后,几条出路都有变化,风晴雪只记得原来的路,慌乱之下竟是在谷内打转,不得而出。
火势愈来愈烈,风晴雪以袖掩面以免被烟呛到,放眼四周皆是火海,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了。
忽然身侧一根房柱被烧得倒塌,风晴雪避之不及,只得抬手以灵力硬扛。在房柱即将压到她时,韩休宁拽了她一把。随后她的脚下浮现出一个小法阵,周围景色飞快掠去。
在这一刹那,风晴雪眼前只有不断舔噬一切的火舌,以及韩休宁在火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她倏然明白了,韩休宁此举的意图。
——她想与乌蒙灵谷一起消失。
耳边响起鸟鸣,空气不再灼热,风晴雪站在山脚下的凉亭里,回头望向乌蒙灵谷的方向,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片刻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城里去了。
经过方家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脚步并未停下。她有想回去的地方,她只恨不能立刻回去。但当她终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她又踌躇起来。
门嘎吱一声响了,尹千觞开门出来,看到风晴雪站在家门口,疑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风晴雪小声道。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早饭吃了没?我现在出去买早饭呢,你和我一起去?”
“啊,不,不了。”风晴雪摇摇手,“我想睡觉,我睏。”
“那去睡吧,我今天要去酒铺干活,晚点回来,你醒了自己弄点吃的。”
“好。”
尹千觞点点头,绕过风晴雪离开了,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风晴雪望着尹千觞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是进了屋,一头倒在了床上。
等她醒来,大概又是新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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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到这里结束,但是由于番外并入正文,所以还有二十二章,下一章襄铃和那个孩子出场!我期待已久的欢乐后续终于可以动笔咯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