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你怎么在这里？”孙月言看到风晴雪有些讶异，风晴雪俯下身来坐在已经目瞪口呆的方兰生身边，道：“这里凶险非常，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等等。”方兰生回过神来，拉住准备起身的风晴雪，道：“晴雪，你不是说他们不能出这座山？但我与月言是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被大巫祝带来此处的。”
“对不起，兰生。”风晴雪将手按在方兰生的手上，“我今天陪少恭在附近山上采药时看到了你说的那个大巫祝，她好像不受束缚来去自如，所以我就赶紧去你家找你，可是方卯说你和月言出去了……”
“这么说，上次大姐看到的那个女子极有可能是大巫祝……”方兰生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之前的事，蹙眉道：“她竟曾经来过我家。”
“兰生，我觉得还是先出去再说吧，他们好像……靠过来了。”风晴雪抬头望向某处，但方兰生与孙月言什么都没有看到。方兰生疑惑地看向了风晴雪。
“兰生，你上次是生魂来此，但此次不一样，我们都是以活人的身份闯进。”仿佛看穿了方兰生的疑惑，风晴雪说道：“所以你们无法看见那些东西，待会儿一定要跟紧我，不可掉以轻心。”言罢，探出头去看了看周围，然后对着肩上的一团空气说道：“去，小黑球。把他们引开。”
孙月言听到一声猫叫，随即被风晴雪牵起手，与方兰生一道随着风晴雪绕过房屋，从后面离开。却不料在经过木桥之时，年久失修的木桥忽地崩断，走在最后的孙月言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住，直直摔落下去。风晴雪反应极快，即刻回身捉住了孙月言的手。
“月言！”方兰生几乎是同时捉住了孙月言的手，与风晴雪两人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
“月言，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去管，抓紧我和兰生！”风晴雪仿佛瞧见了什么似的脸色有些发白，方兰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孙月言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的耳边有谁在轻笑，不断劝诱她放手。她与方兰生永远不会看到风晴雪眼中所映之景：一名面容模糊的女子从水中顺着崩断的木桥爬上，贴在孙月言的身后耳语。她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衣裳上全是血迹。
“晴雪，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方兰生使尽全力想要将孙月言拉上来，却始终觉得这道力如泥牛入海，娇小玲珑的孙月言竟是合他与风晴雪两人之力都无法拉上来。
“是……”风晴雪的额上沁出细细汗珠，迟疑着该不该说出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咬牙道：“一个充满恶意的魂魄。”说完，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指尖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一旁的方兰生见她姿势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不禁开口询问，得到的却只是她破碎得不成语句的单字。
“符……咳咳……包……”
“什么？”
方兰生在努力理解风晴雪的意思，但是风晴雪完全无法动弹，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连完整的语句都无法说出。就在他无计可施之时，有人从他身后走来，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贴在孙月言身后的女子立刻消失不见。
“木头脸……？”方兰生转头，只见百里屠苏蹲在他身旁，伸出手将孙月言拉了上来，顿时他与风晴雪都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孙月言却是依旧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看上去有些痛苦。百里屠苏见她如此，连忙放开她，往后退了数步。
“月言，你怎么了？”方兰生支起身子，双手搭在了孙月言肩上，低头去瞧她脸色。
“我不知道，刚才突然间好难受……”孙月言抬起头，对着方兰生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道：“现在好多了。”
“兰生，他就是百里屠苏对吗？”风晴雪问道，方兰生点头，将孙月言扶起，然后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百里屠苏，又看了看风晴雪，道：“方才我明明看不见幽魂，何以此时能看见木头脸？”
“这也是……魂魄相融之后的副作用？”风晴雪不太肯定地说道，绕着百里屠苏走了一圈，又回到孙月言身边，问她的生辰八字。
“问这个做什么？”方兰生疑惑道。孙月言虽也同样疑惑，但她还是将生辰八字告知风晴雪。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风晴雪开口道：“月言是纯阴之命，他也是纯阴之命。”她说着指了指百里屠苏，然后又转向方兰生，“两个纯阴之命若是在这永寂之地接触过多，较弱的那一方会受到非常不好的影响。”
孙月言有些迷茫地望着百里屠苏的方向，显然看不到百里屠苏。
“你、你说他们二人都是纯阴之命？”方兰生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庙祝的话此时犹如钟鸣，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风晴雪虽是不明白方兰生到底为何如此震惊，但她此刻无法细细追问，于是她走到百里屠苏身边，道：“你是大巫祝的血脉，应当可以离开红叶湖，既然你上次帮兰生离开，那么这次能不能再帮一次呢？”
“我来此就是为了让你们离开。”百里屠苏看了眼方兰生，随即转向风晴雪，低声道：“离开之后让他赶紧与他身边那女子成亲，这是唯一可以化去他死劫的方法。”风晴雪一愣，黯然道：“兰生与月言成亲的话确实能化去死劫，只是……”只是他喜欢的不是月言。风晴雪暗自喟叹，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方兰生与百里屠苏之间的事。
“我说你们到底说什么悄悄话……”方兰生往前走了数步，孙月言跟着他往前数步，百里屠苏见状，也退后了数步。方兰生挑起一边的眉毛，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但他却笑不出来。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风晴雪看向百里屠苏，“你与兰生魂魄相合，也许你去上他的身，这样就不会与月言互相影响了。”
“什什什什什……”方兰生闻言，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让百里屠苏上身？听起来有点可怕。虽是如此，他的心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开始狂跳起来。
“嗯，就是这样，让他上你的身，兰生。”风晴雪以为方兰生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本来鬼上身会让人感到极大的痛苦，但你们魂魄相合，他带给你的痛苦应该不会很大。”
百里屠苏皱起眉头，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上过任何人的身，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风晴雪见他如此，便说道：“没问题的，我听兰生说你们上次魂魄相融，这样契合的魂魄数百年难得一见，且你二人之命极阳极阴，若是没有相冲，那便一定会调和。”
“就算如此……”方兰生踌躇道，“就算如此……被上身的可是我……”
“兰生，被上身顶多只是进入的时候有些不舒服而已，苏苏他会尽量温柔的？”风晴雪拉过孙月言，正色道：“你难道不想救月言了吗？”
百里屠苏对擅自决定喊他苏苏的少女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但是少女正盯着方兰生，没有注意到。
“晴雪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方兰生烦躁地挠了挠头，根本不敢去看百里屠苏，最后他看了一眼孙月言，叹气道：“好吧。”
风晴雪闻言将方兰生拖到百里屠苏面前，道：“苏苏，来，握着兰生的手。”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红到耳根的脸，默默握住了他的手。风晴雪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想象着进入兰生的身体，进入他的内心，掌控他的全身。”
“等等，你一定要这样说吗。”方兰生突然抗议道。
“怎么了？”风晴雪眨了眨眼睛，“鬼上身就是这样的。倒是兰生你放松点，不要这么紧张，完全接纳苏苏就是了。”
看着风晴雪纳闷的表情，方兰生的脸颊更加地发烫，晴雪不像是故意整他，是他自己曲解了晴雪所说的话。这种窘迫感非常强烈，他根本没法放松下来。是以在百里屠苏进入他的身体时，他感到了一阵阵不舒适，那是自身对另一个魂魄本能的排斥。然而他与百里屠苏毕竟是曾经相融过的魂魄，尽管他没法放松，百里屠苏还是成功进入了。
待到方兰生再次睁眼，他的内在已是百里屠苏。

十章
“兰生！”百里屠苏才进了垂花门，方夫人便从厅堂中奔来，抱着百里屠苏边哭边道：“怎么偏偏是你和月言遇到匪徒！让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说完便要脱方兰生的衣服。
“娘、娘，我并无受伤。”百里屠苏连忙退了数步，不料撞上了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方如馨和方如沁，只见方如馨柳眉一挑，道：“兰妹，自己娘亲害羞个什么劲儿，快，脱了衣服让我们看看。”
兰妹……？百里屠苏蹙眉，未等到他说话，方如馨便已将他衣带解下，正要伸手去扯他衣襟。
“大姐莫要如此。”百里屠苏迅速退后，面上染了些红晕。他尴尬地向方如馨伸出手，道：“请将衣带还给我。”
方如馨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将衣带还给他。
方如沁见百里屠苏狼狈地整理衣襟系上衣带，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猴儿莫不是吓傻了……”
“二姐，还请放手。”百里屠苏虽是感觉不到疼痛，却也不想方兰生的脸被捏着。方如沁哎呀了一声，有些讶异地放开了手，道：“娘，姐姐，兰生真的有些不对劲。”
方如馨伸手抬起百里屠苏的下颌，细细观察了一番，道：“看上去冷漠了许多。兰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怕，尽管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定然将杀他全家。”
“妇道人家别随便说什么杀人全家的话。”方老爷送走尹千觞与风晴雪后从垂花门进来，他瞪了一眼方如馨，道：“让你夫家听见还了得。”
方如馨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百里屠苏行至方老爷身前，道：“爹，我先去睡了。”
方老爷点了点头示意一直在一侧没敢插话的方卯将百里屠苏带去他的屋子，方夫人擦了擦眼泪连忙说道：“那，兰生，娘明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百里屠苏应了一声，便随着方卯去往方兰生的屋子。
方卯领着百里屠苏到方兰生的屋子，他熟练地开门，点灯，然后退到门前，道：“少爷，既然回到家了，你就好好休息，有事就叫阿卯。”
“……多谢。”百里屠苏说道。方卯闻言，面上出现了不解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阖上门扉。一时间，满屋寂静。
百里屠苏环顾四周，方兰生的屋子内有许多书册，博古架上放着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还有一盆兰草摆在条案之后的花几之上。他穿过落地带窗花罩，立在床前若有所思良久，然后伸手解了方才系上的衣带，将外衣一件一件脱下，叠好了放在一旁。
躺到床上的时候百里屠苏费了些精力将被角掖好，觉得舒适之后才闭上眼睛全神专注在离开方兰生的身体这件事上。
脱离的过程对百里屠苏来说并没有进入难受，因为方兰生并不会抗拒。是以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从方兰生的身体脱离。失去了身体的魂魄从床上飘到空中，再慢慢落下，坐在了桌边。百里屠苏缓缓睁开双眼，转头吹熄了烛火，刹那间月光代替了烛火照进屋内，百里屠苏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方兰生自百里屠苏离开后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无，正如风晴雪所说，他陷入了昏迷。百里屠苏以手支额坐在桌边看着他，就如不久前他在破败的喜堂内做的那样。但他如今心境已变。望着严严实实盖在方兰生身上的被子，百里屠苏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从何时起，只是看着方兰生就能让他内心涌出一丝喜悦。
“……也许是从此刻开始。”他轻声说着，话语融入月色之中。
天蒙蒙亮的时候，方兰生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随即从床上惊坐而起。酸痛的感觉由四肢传来，他垂头合眼，沉默了片刻，似在回忆。
忽然他睁开眼，看到自己穿着的贴身衣物，几乎立刻就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一抹红云飞上面颊。他现如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是以他没有发现百里屠苏就坐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直到他下床想要穿衣之时，他才不小心瞥见了望着他似笑非笑的百里屠苏。
“你醒了。”百里屠苏将方兰生适才的动作全数收入眼底，心中觉得十分好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闷不吭声地看着方兰生的那些举动，等到方兰生注意到他之后，他才出声示意他在此处。
“你……我……”方兰生目瞪口呆地盯着百里屠苏，想要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了想又改成我的衣服是你帮忙脱下的？后来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说，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百里屠苏见方兰生沉默，便打算将衣物递给他，但甫一起身，方兰生就绷紧了全身，僵硬得犹如一块石头。于是百里屠苏转过身，打消了这念头，他背对着方兰生道：“你既已醒转，我便可安心。一个时辰之后我再回返此处。”
方兰生还未来得及应声，百里屠苏的身影便如晞露消失在房内。方兰生望着百里屠苏消失的地方发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呆。
待到天色大亮，方兰生的思绪从一团乱麻中渐渐理清，他忆起昨夜被百里屠苏上身之后发生的种种，被迫听小蝉将他心底的那个秘密宣于众人之前，那种忐忑不安又窘迫难过的情绪浸上心头，让他不禁苦笑一声，不知是否该感谢百里屠苏的善解人意，让他有一个时辰静下心来慢慢思考该怎样对待这个曝露于阳光之下的秘密。
只是方兰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无法不去想百里屠苏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他究竟会怎样看待他。即使他明明听到小蝉说百里屠苏也喜欢他，可他就是不断往最坏的方向想，如果百里屠苏真的也喜欢他的话，那为何又要他娶月言……
“兰生，兰生？”方夫人的声音让方兰生停止胡思乱想，他抬眼望去，一桌子的早点，都是他爱吃的。而他的家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心。
“对不起，我还有点困……”方兰生挤出一个微笑，阵阵恶心感从满桌升腾的香味里弥漫他的全身，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煎饼咬了一口，霎时间捂着嘴跑了出去，在庭院中干呕。
“哎呀这是怎么了？！”方夫人立刻跟了出来在方兰生身后轻拍他的背。
“阿卯，去把欧阳大夫和风姑娘请过来。”方老爷对着方卯吩咐道，方卯立刻提步欲走，却被方夫人叫住了。
“等等，为什么要把风晴雪也请来？老爷你疯啦，还嫌家里不够晦气？”
“你够了，人家好歹是将兰生从虎口中救了出来，你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口出恶言。阿卯，还不快去。”方老爷对着止步不前的方卯挥了挥手，然后将方兰生扶回房内。方夫人被方老爷这么一说虽是气极，但她如今没心思去和方老爷吵，她立刻又去厨房煮了碗清汤面片，只是方兰生依旧不能下咽。
风晴雪到方家的时候，欧阳大夫已经在为方兰生诊治。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好一阵子后，被同样来看方兰生的方如馨拽进了屋里。

风晴雪到方家的时候，欧阳大夫已经在为方兰生诊治。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好一阵子后，被同样来看方兰生的方如馨拽进了屋里。
“爹、娘，风姑娘来了。”方如馨抓着风晴雪的手腕将她按到椅子上，转身对着欧阳大夫道：“欧阳大夫，我家兰生如何了？是吃坏肚子？”
欧阳大夫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叹道：“不知道。”
方夫人脸色倏然煞白，道：“不知道？欧阳大夫，你可别开玩笑，这一直犯恶心可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吧？”
欧阳大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方夫人的话让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有些愧疚地说道：“方公子没有生病的迹象，可以说，他健康得很。但是不知为何一直犯恶心，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风晴雪在一旁有些心虚地将眼神移到角落去，她知道原因，但不能与方兰生的家人说明，否则方家得闹得天翻地覆。她听着耳边欧阳大夫告辞的话，看着方老爷与方夫人将欧阳大夫送出门的背影，心中虽是负疚，却也无可奈何。
“兰生……”于是她抬起头，想要宽慰方兰生两句，却未料到方如馨还在屋内，让她硬生生把即将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嗯？怎么了？”方如馨拿着一个苹果边吃边说道：“不要在意我，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当做没听见。”
“大姐——”方兰生差点就想下床亲自把方如馨推到门外然后把门关起来，但是他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与晴雪有重要的事要说。”
“好，好。我知道了。”方如馨从椅子上起身，走没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道：“兰妹，你和风姑娘，你们两个是不是……？啊？”
“不是。”风晴雪和方兰生同时否认。
“真的不是？”方如馨有些怀疑，但随即正色道：“兰生，不管你中意孙姑娘还是风姑娘，都要让我们知道，当然，如果是风姑娘的话你的路可能会难走点，但是大姐支持你。”说完她就离开了，留下半个苹果在桌上。
“对不起晴雪，我大姐说话就是这样。”方兰生下了床将门关上，道：“趁我娘还没回来……晴雪，一直恶心也是被上身的缘故？”
“嗯，是这样没错……”风晴雪顿了一顿，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没那么严重：“这只是最开始，接下来你会觉得头晕，持续时间也是因人而异，有人一天就好了，还有人整整七天都是这样。”
“七天？！”方兰生几乎要跳起来了，七天都是一种恶心头晕的状态这该是何等的绝望。
“我看你应该不会这样，苏苏和你魂魄相合，兴许明天你就好了呢。”风晴雪拍了拍方兰生的肩膀安慰他，“咦，说到苏苏，他在哪儿？”
“不知道，一个时辰前就不见了。”方兰生撇了撇嘴道：“应该也快回来了。”
“哦，我懂了。”风晴雪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方兰生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懂了什么？”
风晴雪张口欲言，却在此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方夫人脸色不太好地走了进来，话里颇有些责备的意思说道：“兰生，大白天门关得这么紧做什么。”
方兰生走到床前拿过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道：“有点冷。”
方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她走到方兰生面前，将被子给他包好，然后转身拍了拍风晴雪的肩膀笑道：“风姑娘，吃过早点没？”
“啊……没有……”风晴雪这才想起之前担心方兰生与百里屠苏出状况，一听到方老爷有请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是以如今肚腹空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方夫人见她如此，牵过她的手，道：“方才我让阿卯出去买了鸭花汤饼，风姑娘，早点就在我们家吃了吧。”复又转头问方兰生：“兰生，你这样不吃饭不行，鸭花汤饼我特地交代要清淡些，你也一起出去吃？”
方兰生皱了皱眉，边摆手边说道：“不了，我一闻到那味道就恶心。”
“好吧。等你想吃的时候告诉娘一声。”方夫人牵着风晴雪走到门前，有那么一瞬间，方兰生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褪去，只余下疲惫与忧愁。这些天来他屡次遇险，让家人担惊受怕的，他心中自是愧疚，可因为百里屠苏的缘故，他又难以下定决心去结束这段不知是否晋磊留给他的孽缘。
“我、我真的舍得吗……”方兰生喃喃自语着，他不想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也绝不愿意他所重视的人们因他而陷入危险，他必须做一个抉择，家人与百里屠苏不能两全。但是、但是，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上天能否给他一个两全的方法？方兰生垂下头，长叹一声。这世间岂有如此美满的事，就算真的有两全之法，也定是难比登天。
“话又说回来了，到现在为止，都还是我一厢情愿。”他又叹道，喜欢一个人这么累，当真是情愁难载，这些心事已快要将他压垮。
忽然间颊边一抹冰凉的感觉，方兰生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同样藏起了许多心事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将手放在他的颊边，却没有真正触到，许是因为魂魄的关系，那是生与死之间无法横跨的距离。
方兰生与百里屠苏对望片刻，他想要去握住百里屠苏放在他颊边的手，然而在他念头刚起之时，百里屠苏就收回了手。就像是一曲戛然而止的歌，在中途散场。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方兰生突然梦醒了一般噌的一下站起，被子落在床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百里屠苏看了一眼方兰生，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淡然道：“刚才。”
“刚、刚才……”方兰生不太确定百里屠苏有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于是他轻咳一声道：“突然看到你这张要死不活的木头脸很吓人的好吗，下次出现前能不能先吱个声啊？”
百里屠苏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回了乌蒙灵谷一趟。”
“嗯，然后？”方兰生也坐了下来，与百里屠苏面对面。
“我娘把禁地的那条路毁了，我找不到别的方法回去。”
“啊……？”
方兰生呆了一呆，他的脑海中飘过去很多念头，最终他把第一个飘过去的念头捡了回来，那就是百里屠苏暂时会留在他身边。这令他欢喜，但烦恼也随之而来。
“呃嗯……你娘、大巫祝她……说不定是……”方兰生支吾了半天，他想起小时候调皮被关在家门外一个时辰他哭得嗓子都哑了，这实在是件很惨的事，他纵有心安慰木头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抱歉。”百里屠苏说道。方兰生咦了一声，怎么反过来让百里屠苏同他道歉了？
“虽不知我娘要做什么，但她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仪式。”百里屠苏起身，望着方兰生说道：“昨晚在乌蒙灵谷你应当知晓我与孙姑娘同是纯阴之命。我已身死，若一直在你身边，你身上的阴煞之气会愈来愈盛，迟早有一天你会因我而死。但孙姑娘不同，你二人命格相辅相成——”
“我知道。”方兰生突然打断了百里屠苏的话，然后他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百里屠苏的他只好略微扬了扬一边的嘴角，用着轻松的语气说道：“我都知道。”他的微笑凝固在脸上，月老庙的签文从心中的某个角落被翻了出来。
“在禁地的时候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想让我娶月言是吗？”顿了一顿，方兰生笑着叹了口气道：“晴雪说的没错，我虽然喜欢你，但你无权替我决定我的终生大事。再说了，你有考虑过月言的感受吗？”
百里屠苏默然不语。方兰生觉得无法再面对百里屠苏，于是他起身走到另一侧背对着百里屠苏，他终于把他想对百里屠苏说的话说了出来，这真是他头一次这么坦率地承认，虽然立刻就后悔了。
时间流逝，屋内一片寂静。方兰生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他默算着时间，终于在一刻钟后因为有点头晕而不得不坐回去。然而在他回头后映入他眼中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百里屠苏消失了。
方兰生愣了，他方才是在告白对吧？虽然气氛因为木头脸的那张木头脸而变得很压抑但是他好歹是在告白啊？有人会在被告白的时候无视对方的心情跑不见吗？
“啊啊啊！该死的木头脸！”方兰生觉得他从没如此生气过，他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敲得他手掌生疼，然后他快步行至门前，用力地将门打开。他今天非得找到那根木头不可，然后狠狠给他来一拳。
羞愤已经将他无法碰到百里屠苏这个事实给彻底遮蔽了。

树茵茵画的目刻十一章中百里屠苏的散发设定稿

大图请往这边：http://weibo.com/1992080895/BBUcq17X8?type=comment#_rnd1419261397237
超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hshs
谁对绝色女鬼有意见的出来我们单挑（被焚寂戳

老说我帖子包含xx内容，心累。换图片上。

啊，我不知道哪个词戳到度娘G点了……

所以上图片

风晴雪听见方兰生咳嗽的声音，立即起身察看方兰生的状况，只见方兰生手上的蓝色灵蝶消散，那些光点化作百里屠苏，正如他离开前所说，他将方兰生从画中带了出来。
“苏苏！太好了！”风晴雪几乎是扑进百里屠苏的怀里，然后她又很快地离开百里屠苏，将还未反应过来的方兰生抱进了怀里，蹭着方兰生的脸说道：“兰生！你没事！”
百里屠苏默默看着风晴雪抱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方兰生，不着痕迹地将风晴雪与方兰生分开，转身对着风晴雪道：“多谢。”此二字，重逾千斤，百里屠苏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他的心意，风晴雪能感受到。
方兰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晴雪，多亏你在这里……”话说到一半，忽然四道光点从他身上飞出，风晴雪与百里屠苏眼疾手快一人捉住一个，摊开手掌一看，竟是方才那一伙匪徒其中的两个。
“方才这间屋子涌出好多鬼魂，我就在猜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风晴雪歪了歪头看着手中因为房内的道符而极度虚弱的魂魄，疑惑道：“可这些魂魄看起来充满戾气，与之前的那些完全不同，而且还是从兰生身上飞出来的……”
百里屠苏的眼神逐渐冰冷，他收紧了手掌，以阴煞之气反复灼烧手中魂魄，淡然道：“定是方才趁我不注意附着在兰生的魂魄之上跟着他出来的。”
“屠苏……”方兰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百里屠苏，尽管神色依旧，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机，恨不能让手中的魂魄下一瞬就魂飞魄散。
“你可知他们是谁？”百里屠苏望向方兰生，“他们便是百年前屠尽乌蒙灵谷的那伙人。”即使说着这样的话，百里屠苏仍然没有太大的表情，但方兰生知道他心中定然不好受。
——只因他此刻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之前在幻境未能回忆起的事如今已全数浮出，他曾在晋磊的记忆中见过这伙匪徒，在毁诺之后被出离愤怒的晋磊杀光了。没想到他们并未轮回转世，而是被画妖囚禁在画中百年。方兰生握紧拳头，对着风晴雪道：“晴雪，可有方法将这两条魂魄封住，他们戾气过重，放任不管的话或许会害人性命。”
风晴雪思考片刻，将银项圈取下放在条案上，把两只魂魄放了进去，她抬头对方兰生道：“这样便好了。方才我为放出数百魂魄去轮回转世而撕去门窗上的符，未料到却让另外两只厉鬼逃了出去，我们得尽快把他们找出来才行。”
此时门窗外的人早已脱离妖术控制，只是一时难以恢复意识，风晴雪小心翼翼推开门，与百里屠苏、方兰生一起，将门前倒着的方夫人与方老爷抬到了一边。方兰生看着屋外仍然暗沉的天色与满地倒卧的人，眉头微蹙。
“此间阴气妖气混杂，若想彻底驱散，恐怕得费上些时日。但画妖已死，这些污秽之气已然削弱许多。”百里屠苏看出方兰生在担忧的事，出言安慰道。方兰生转头望着百里屠苏，点头道：“我对鬼神之事一窍不通，不如我先将大家都搬入前面的偏厅。这样直接躺在地上，我担心时间久了会寒气入体。那两只逃走的魂魄就拜托你与晴雪了。”
“也好。”百里屠苏说完顿了一顿，似是还有话要说。方兰生有些困惑他此举，正待询问，百里屠苏却抱住了他，身上阴煞之气缓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
“咦……”风晴雪在一旁好奇地眨了眨眼，“你们在做什么？”
“啊我知道了。”她笑嘻嘻地看着方兰生迅速将百里屠苏推开，调皮地负手倾身道：“难怪刚才觉得苏苏身上阴煞之气好重，原来你把自身的阴煞之气都给了苏苏。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但强行抽取阴煞之气是不行的，等此间事毕，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好了你们快点去找鬼。”方兰生被风晴雪这一席话挑起了之前被取走阴煞之气时的回忆，甘甜绵长的吻还留存在脑海中，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色立刻如同烤熟的虾子那般红了起来，却仍是镇定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开始搬起倒在地上的人。
谁也不知道方才剁手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约莫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方兰生已将晕倒的人搬走大半，当他再次回到自己屋前，准备继续搬人之时，猛然进入视线的竟是方卯。他与身旁陷入昏迷的家丁与婢子一同静静地躺在地上。
“阿卯……”方兰生轻声呼唤着方卯，在他身旁跪了下来。他的面上已无血色，但方兰生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满怀希望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点呼吸也无。方卯死了。
方兰生身子一软，跌坐在方卯的尸身旁。他此时竟是无法吐出只字片语，霎那间对于方卯的记忆涌上心头，十年一瞬，今后再无方卯此人。此时，这感觉才真真切切地刻在了心中，明明之前还好端端的人，现在却已不在。
眼眶泛酸，方兰生抬手覆于眼上，掌心染了温热。
另一边风晴雪与百里屠苏竟是遍寻不着那逃脱的两只鬼，正待回转方兰生屋前，却远远看到方兰生身后的方夫人与方老爷动了起来，风晴雪当下直觉有异，立刻呼喊方兰生的名字，话音还未落下，便见眼前一道影子闪过，百里屠苏的反应竟是比她更加之快。
方兰生听见风晴雪的声音，正欲抬头，却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推到了墙角，正是方夫人。她此刻正掐着自己儿子的脖颈，神志不清地说道：“都要死，你们都要死……”在她一旁，方老爷诡异怪笑着，一头撞向了木柱。
“爹！”方兰生眼睁睁地看着方老爷在木柱上撞出一块血迹，他试图挣开方夫人的钳制，却又怕伤到方夫人，而方老爷在他挣扎之时已准备再次撞向木柱。
方老爷年事已高，这第二下是万万承受不住的，方兰生转头望着方夫人的眼睛，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可怕，他对着方夫人一字一句道：“离、开、我、爹、娘。”方夫人闻言，竟真的松开了手，一道白影从她身上离开，却立刻被破空而来的一道符给包住了。另一道符紧随其后贴在了方老爷身上，方老爷即刻瘫软下来，被赶到的百里屠苏接住。
百里屠苏将方老爷放下，抬头的一刹那间仿佛见到了晋磊，但再眨眼时面前是方兰生。他心中一震，说不清是何滋味，然而方才的两道符所附着的术法之强是他平生仅见，令他无暇细想。
“屠苏……”方兰生见到百里屠苏，脸上那可怕的神色瞬间褪去，他快步走向方老爷，有些慌乱地说道：“我爹受伤了，要赶紧送到欧阳大夫那边去……”话未说完，一把剑划开暗沉的天空，直直落下，随即一人翩翩而来，道骨仙风，俊逸出尘。
风晴雪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人，似乎不敢相信。她上前去向那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晴雪见过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百里屠苏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在风晴雪年幼时赠予护身符的高人，他所赠之符在经过这么多年后仍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足可见此人修为境界。
方兰生惊讶地看着风晴雪向紫胤真人施了一礼，然后在紫胤真人望过来时稍稍退了一步。他生平第一次知晓什么叫做神圣不可侵犯，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他便立刻移开了，不为什么，只因紫胤真人太过正气凛然，与他对视需要勇气。
紫胤真人望了一眼方兰生与百里屠苏，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随即他架起剑指，口诵咒诀，以他为中心，整个方家混杂的阴气与妖气逐渐消散，片刻之间已是天清地明，清晨的阳光落入这间被黑暗笼罩许久的宅子。
百里屠苏却是被术法克制，力量大为削弱，若不是身上的阴煞之气他怕是无法在阳间维持实体。方兰生察觉到百里屠苏有异，正欲询问，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白银之色，正是紫胤真人，他不知何时已在二人咫尺。方兰生心中大惊，立刻将百里屠苏护在身后，深怕这位不苟言笑的仙长将百里屠苏收了去。
“真人，苏苏他从未害过人。”风晴雪也吓了一跳，快步上前为百里屠苏说话。然而话刚说完，她就冒出了疑惑的表情，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说得这么肯定，明明与百里屠苏认识不深，但她无法想象百里屠苏这样的性子会去害人，是以她相信她看人……看鬼的眼光。
“……贫道并未有此打算。”紫胤真人淡然道，虽然方兰生与风晴雪还未明说，但他早已从二人言行猜出了大概，加之被二人护着的少年身上并无戾气，他也便睁只眼闭只眼。
方兰生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身扶起昏迷的方老爷，十分抱歉地说道：“仙长驱散秽气，我方家本应以礼相待，但现今除我之外无一人清醒，家父亦受伤不轻……”
紫胤真人忽然抬手，方兰生疑惑地停了下来，只见紫胤真人指尖泛出点点荧光，轻轻在方老爷额上一划，伤口竟是开始自己愈合了。方兰生惊讶之下连道谢都忘了，待他反应过来，对着紫胤真人道谢之时，尹千觞的声音突然传来，盖过了他的声音。

十九章·下
另一边，风晴雪和方兰生在街上狂奔许久，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才都停了下来。
“好、好险。”方兰生边喘边道：“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我们都跑了这么远了。”
“应该不会。”风晴雪两手撑在膝盖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临走时我施了个消除踪迹的小术法，即便是紫胤真人，追踪起来恐怕也得费些时间。”
“晴雪，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才一天，我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之前看到你出现在厨房外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哎嘿，也没什么，紫胤真人昨天教了我一些小术法……但愿他不会生我的气。”风晴雪忽的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道：“兰生，事情我都听说了，是苏苏拜托紫胤真人保护你的，但是我想你一定不愿意，所以才来找你。”
“我当然不愿意了。”方兰生说道。他的目光投向街道尽头的苍茫夜色，似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屠苏总是为我好，只是晴雪，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此生已是对不起父母姐妹，我不能再对不起百里屠苏。世人总说情苦情酸，直至此刻我才真正清楚个中滋味，我与百里屠苏，虽是相爱，却未得心意相通，我只愿他……早些想明白罢。”
“兰生……”风晴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方兰生所说她并不完全明白，情情爱爱，于她不过戏中所唱，她对苏兰二人的帮助，是出于朋友的情谊，而不是切身体会。
“不说这个了，木头脸迟早会想明白的，虽说是根木头，却是根良木，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方兰生见风晴雪愁眉苦脸的便又笑了起来，“晴雪，谢谢你帮我逃出来，我现在得回家一趟，虽然是有些抱歉，但是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下，你在城外山脚下等我成吗？”
“好。”似乎是被方兰生感染了，风晴雪也对他微微一笑，但随即又疑惑道：“我可以在你家门口等你，城外这个时候不安全，似乎是送魂仪式临近，附近的鬼魂都焦躁不安起来。”
方兰生道：“不，就在城外。晴雪你别担心我，木头脸的银项圈好歹也算是灵物，我随身带着呢。倒是你，记住别让人看见你出城。”
风晴雪应了一声，然后歪着头想了一下，道：“……为什么？”
“嗯……为了不吓着别人。”方兰生两手一拍，道：“对，你大半夜出城，万一吓到别人岂不是不太好，你知道镇上的人总是对你的事情非常敏感。”
“对喔。兰生你真细心！”风晴雪既佩服又崇拜地望着方兰生说道，随后便与方兰生分开行动，挑了一条平素里无人走的小路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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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脚的凉亭下，风晴雪焦急地等待方兰生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她绕着凉亭转了数圈，又爬上凉亭顶看了半个时辰的星星，终于见到方兰生。
“对不起，晴雪，花了点时间。”
“没关系，兰生，你还好吗？”风晴雪见方兰生眼角微红似是哭过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
方兰生却是未回答，只道尽快到乌蒙灵谷比较好，便兀自上了山，风晴雪知道他不愿多解释，便也不再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到二人行至红叶湖，却是小蝉等在那儿，她看起来憔悴不堪，不复以往那娇俏模样。但她在看到方兰生的瞬间，双眼却是一刹恢复了光彩，犹如久病逢良药，又如旱地逢大雨。
“方兰生！方兰生！你还是来了！”小蝉高兴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她不停地喊着方兰生的名字，既感激又感动，像只小鸟一样飞来飞去，令方兰生无奈地看着她直到她花光所有的力气落下来。
“你一定是来救我们的对吗？”小蝉这时才想到万一方兰生不是来成亲的要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害怕得到否认的答案。
“不然我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方兰生轻松道，仿佛即将赴死的不是他。
“太好了，太好了……”小蝉边哭边说道：“不用灰飞烟灭了。”
“好了别哭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是吗？”方兰生柔声道，“又是女娲诞，又是你们新任大巫祝成亲的日子。”
小蝉闻言擦了擦脸，伸手指向身后的一条隐秘小路，道：“乌蒙灵谷原本的道路已显现，你们可从此进入。”
方兰生看了一眼那条路，正欲抬步，忽又收回，问道：“屠苏在何处？”
“屠苏哥哥在喜堂。”小蝉答道，顿了一顿，又道：“休宁大人命我们准备仪式，屠苏哥哥那里应该也准备好了。”
方兰生点了点头，便走上了小路。
“你不去吗？”在方兰生走后，小蝉对着一边扔石子玩的风晴雪问道。
“他肯定有许多话要对苏苏说。”风晴雪将一颗石子往上扔，在它落下时稳稳地抓住。
乌蒙灵谷内到处都是游荡的幽魂，惨叫声不绝于耳。但他们莫说伤害方兰生，就连靠近方兰生，他们也是不敢的。方兰生一面心惊这地狱般的景象，一面疑惑自己为何在此处畅通无阻。许是……韩休宁使了什么术法吧。方兰生摇摇头，将这些抛诸脑后，伸手推开了喜堂的门。
屋内仍是他上次来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眼前的人。百里屠苏一身华服坐在椅子上，在他推门而入之时，转头望向他。
这就是小蝉说的“准备好了”的意思吧。
“你……”方兰生张嘴就道：“你这身真好看。”
百里屠苏还当他要说什么，听闻此话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轻笑起来。
“多谢。”
“呃，不谢。”方兰生说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要阻止自己再度说出傻话似的。先前想好的说词如今已全部忘光，他怎么一遇到百里屠苏就净说傻话呢。
百里屠苏看着他，眼神是那样的柔软，那深处仿佛有一泓春水，竟让他看起来更像活人了。半晌，百里屠苏开口道：“兰……”
“等等！我先说。”方兰生突然惊醒，打断了百里屠苏，“百里屠苏你休想再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你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方兰生踏前一步至百里屠苏跟前，戳着他的胸口，怒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你却把我扔到紫胤真人那里，若是晴雪没有帮我逃出来，你觉得错过送魂仪式的我会变成什么样？我告诉你，我醒来的时候真的以为错过了，差点自尽。若不是紫胤真人的剑灵阻止我，此刻我已死了。”
“兰生，我……”
“你什么？你有站在我的位置想过吗？若今日我二人身份对换，你会就此离开我，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活下去吗？”
百里屠苏轻叹，握住了方兰生戳他的那只手，轻轻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若今日我二人身份对换，我是绝不肯就此离开你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却忽略了许多东西。”他在方兰生与风晴雪踏入红叶湖的那一刻就已知道，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便想了许多。此刻被方兰生一席话点拨，他终于想通。
“你现在想明白也不算太晚。”方兰生面上浮现些许得意之色，他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道：“我们还来得及成亲。”
“是啊，我们还来得及成亲。”百里屠苏说着，忽然捧起方兰生的脸，将他拉进一个温柔的吻中。
方兰生猝不及防被吻，起初有些慌乱地回应着，但到最后却是他扣着百里屠苏的后颈想要加深这个吻。然而就在此时，小蝉和风晴雪从门外摔了进来，把方兰生吓了一大跳，顿时一把将百里屠苏推开。
“嗷，痛。”风晴雪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她呸呸两声一骨碌爬起身来，对着离了老远的方兰生和百里屠苏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们的！”
“要不是你说怕屠苏哥哥和方兰生打起来……”小蝉指着风晴雪，“啊啊啊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才会担心他俩真的会打起来！”
“但是我怕苏苏还是会像之前那样，要是赶兰生走怎么办，兰生这脾气说不定是要打起来的呀。”风晴雪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
方兰生捂着额头觉得她说的挺有可能的。不过，木头脸终究是想明白了。
“小蝉，你又擅自进入这里了。”百里屠苏一句话结束了小蝉与风晴雪之间的小闹剧，“下次再这样，就去禁地面壁思过。”
“呜，屠苏哥哥，小蝉只是关心你和方兰生的安危。”小蝉边说边拉着风晴雪出了屋子，在屋外对百里屠苏道：“小蝉这就去禀报休宁大人，将肩舆与喜服一并送来……”
“不必了。”百里屠苏的目光越过小蝉落到了远处，只见一队亲迎队伍无声无息地立在了那里。
“我娘早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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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填坑了……_(:з」∠)_

二十章
风晴雪手捧着喜服啧啧赞叹着，她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美丽的衣裳，作为一名少女，她还是有对着美丽事物的热情与追求，只可惜这衣裳她穿不到。于是她看向方兰生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艳羡，同时又担心这喜服不合身，凑近了他悄声说道：“兰生，你真的要穿上这件喜服？要不还是别穿了，仪式应该不会因为没有喜服就失败吧。”
方兰生却没她那种少女心思，自打见到这喜服后他就一直在挣扎，说实话他是不愿穿上的，毕竟这不是给男人设计的喜服，他穿着多别扭啊，但是……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百里屠苏，紧接着视线与小蝉撞上——她正双眼放光地盯着自己呢，看来还是穿上的好。
“还是穿上吧，都到这地步了，这也不算什么了。”方兰生从她手中接过喜服，随手挑起看了看，立马犯了愁。就凭着这件喜服的复杂程度，他一个人根本没可能穿上的好吗！他又扫了一眼周遭的几人，风晴雪和小蝉都是姑娘家，不方便帮他换衣服，最佳人选顷刻间只剩下木头脸，但他脸皮薄，若是让他开口让木头脸帮他换衣服，还不如让他一个人与这件喜服搏斗。
“这件喜服不太好穿上，我……帮你吧。”百里屠苏见方兰生脸上神色变幻，贴心地先提出帮忙。
“嗯……也……也好。”方兰生小声说道，想到要在心上人面前换衣服，不知怎的就面上发烫。
百里屠苏带他进了里间，他关上了门，坦然道：“先把衣服脱了。”
方兰生颤抖着手除下了自身的衣服，仅仅余下贴身的亵衣亵裤。百里屠苏将喜服递过去，整个过程两人一句话未说，方兰生已经羞得快要晕过去，百里屠苏看着镇定，脸颊上却也泛着一层淡粉，待到完全穿戴完毕，已是过去了两刻钟。喜服意外地能穿上，不知是否是以灵丝织就的缘故，看着小，实际上却正好合身。总之勉强是穿好了，对此他松了一口气。
百里屠苏拿起盖头，这是最后一件了，他的手细细摩挲过流苏，想着马上要亲手给自己的心上人盖上盖头了，心里是无比沉重的，但在沉重之下，一丝欢欣自心底爬出——这意味着方兰生离人世越来越远，却也离他越来越近。
“愣着做什么？”方兰生抬手弹了一下百里屠苏的额头，笑道：“快点给你的夫君我盖上盖头，我可不想穿着这么沉的一套喜服站太久。”
百里屠苏点头，但没有马上帮方兰生盖上盖头，而是一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拉过来吻住，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才将盖头盖上。
房门再次打开时，风晴雪和小蝉都看傻了，没想到喜服竟然真的合身。盖上了盖头的方兰生显得特别安静，甚至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往百里屠苏身边一站，两人就像是冰天雪地里一对冰雕。
“我说，既然你们老早就选定了个男人当你们新任大巫祝的新娘，为什么不做一套男式喜服，这女式的喜服是要折腾死我。”方兰生在风晴雪与小蝉仍然沉浸在美好错觉中时忽然开口说道，他一开口，那美好的错觉就像碎在了地上的青瓷，死无全尸。百里屠苏闻言陷入了沉思，似乎真的在思考为什么不做一套男式喜服这个问题。
“此乃女娲一族代代相传之物，岂能随意改换。”一道威严的女声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百里屠苏与小蝉似是早已习惯，面上并无惊色，反倒是方兰生与风晴雪，被这陌生诡异的声音惊得四下张望，却找不到声音来源。
“且安下心，是我娘。她虽无法开口说话，却能施法令我等直接于脑海中听到她之声音。”百里屠苏安抚了方兰生与风晴雪。方兰生心下一凛，这还是第一次，韩休宁与他和晴雪说话。他虽见不到韩休宁身影，却感觉她就在附近，因而紧张起来。
“方兰生，你来了，很好。”韩休宁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按照我族婚嫁之礼，该当前往你家迎娶——”
“不！”方兰生猛地打断了韩休宁，小蝉被他的无礼之举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休宁大人切勿恼怒，方兰生乃是外族之人，不清楚……”
百里屠苏制止了小蝉继续说下去，他握了握方兰生的手，缓缓说道：“娘，你已经赢了，便放过其余人罢。让迎亲队伍带着兰生绕山一周再回返，便也算是将他迎进门。”
韩休宁沉默半晌，见百里屠苏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便也默许了。方兰生感觉到韩休宁的气息渐渐散去，脚下一软，几乎就要站不住。百里屠苏及时扶着他坐下，紧紧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
“赢了？什么意思？”风晴雪有不好的预感，她看向方兰生，此时他的脸被盖头挡着，见不到他是何表情，但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现在很恐惧，不，也许是愤怒，并不是只有恐惧才会导致身体会微微颤抖。
“你可还记得画妖之事……”百里屠苏说道，下一个瞬间方兰生便轻叹一声，道：“你不必说的。”
百里屠苏不必说的，那是韩休宁的罪，不必他百里屠苏来担。方兰生原以为此事可就此揭过，却不想，还是避不过。
“我娘与画妖早有约定。”百里屠苏坚定地继续道：“画妖是昔年我族先祖所擒，一直镇压在禁地，数百年前乌蒙灵谷被灭之日，她趁乱分出一缕灵识冲出禁制，此后便在山中韬光养晦。之后我娘为逼兰生回到乌蒙灵谷，以完全解封为条件，令画妖前往方家，对兰生的亲人下手。”
“什么……”风晴雪听闻此番话，不禁心中大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如此可怖之事！而这样的人，竟是百里屠苏的亲生母亲！
“这不关屠苏哥哥的事！”小蝉急道：“屠苏哥哥事先毫不知情的！”
百里屠苏不可能无视身陷险境的方兰生，而知子莫若母，韩休宁知道这点却不加阻拦，也就是说——风晴雪后退两步，不可置信道：“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视作一枚棋子……？”
小蝉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猛然发现这是事实。但是，但是，休宁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啊，纵使她做出了此等可怕之事，最终亦是为了所有人都能脱离数百年折磨，魂归幽都！小蝉想到这里，面有愧色地望了一眼方兰生与百里屠苏，方兰生是被牺牲的，就像当年的晋磊，只是晋磊选择了反抗，方兰生却选择了接受；而百里屠苏，也许从一开始他便没有选择，但他绝不屈服在命运之下。即便到头来，他的所有努力还是白费了，是因为韩休宁棋高一着？还是因为他没有料到他会与方兰生纠缠至此？
“太残忍了。”风晴雪喃喃道，不知是在说韩休宁，抑或是那所谓的命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方兰生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站起身，唰地一下将盖头掀起来，对着风晴雪笑笑：“晴雪，陪我这最后一程罢。”
风晴雪望着那张笑脸，情不自禁地拥抱了方兰生，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以一个笑容，仿佛失去了笑的能力，她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将方兰生的盖头落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走吧。”然后便牵着方兰生的手引他走到迎亲队伍前，将他扶上了肩舆。
方兰生坐上肩舆，捉住了风晴雪的手凑近温声道：“我娘……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尽快除去方夫人体内的戾气。”风晴雪反手拍了拍方兰生的手背。
“还有……”方兰生犹豫了会儿，道：“对不起。”
见风晴雪面有惑色，方兰生轻叹一声，歉然道：“为我娘说的。”
风晴雪与他走得近，此事必然脱不了干系，他这一走，将来会发生何事，一目了然。是以他此前才让风晴雪避开人从小路出城。只要没被人看见他与风晴雪在一块儿，相信风晴雪会少很多麻烦。只是方夫人的迁怒却是无法避免了。
风晴雪闻言，立刻明白了方兰生所说的话，她摇了摇头，温柔一笑，道：“到现在你还在为别人着想。你不必担心我，方夫人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事早已看开。”说着她想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百里屠苏一眼，疑惑道：“苏苏，你不来吗？”既是迎亲队伍，那么新郎应该走在最前头才对吧。
“那是汉人的习俗。”百里屠苏道。
小蝉点点头，补充道：“女娲族迎亲不需要新郎，新郎在此等候新娘便可。”
“这样啊。那回头见，苏苏，小蝉。”风晴雪朝着屋内的百里屠苏与小蝉挥挥手，随后便随着迎亲队伍离开了乌蒙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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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序章接上了，之后发生的事可以回头去看看序章_(:з」∠)_

二十一章
风晴雪脚下略微使力，让秋千荡了起来。在周遭幽幽火光照耀下这秋千显得更加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掉落。风晴雪却是毫不在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呆呆看着女娲神像。在女娲神像之下有一座巨大祭台，风晴雪见过数次，其上空无一物。但今次却是不一样了，祭台周围六根圆柱已是燃起幽火，祭台正中散发着浅淡的光芒。
击鼓之声从远处传来，每击一下便伴有摇铃声响起，以一种独特的节奏且击且摇。风晴雪循声望去，祭台之外，只见数人手执铜鼓，臂上绑缚以铃，每次击鼓，臂上之铃必然作响。然而奇异的是，这数人眼瞳处一片空白，仿佛不能视物。
风晴雪站起身来，几个轻灵迅捷的动作翻上一旁的屋顶，这才看清祭台正中散发着浅淡光芒的是什么。——阵法，繁复的阵法，以她如今之能也无法看出这阵法到底蕴含了多大的力量。
“你还不离开？”
小蝉忽然出现在风晴雪的身侧。
风晴雪叹了一口气，郁郁道：“我想最后看苏苏和兰生一眼。”
小蝉闻言也未说什么，只闷闷说道：“那你看罢。”
送魂仪式本不该有外人在场。小蝉原本想要风晴雪离开，但她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她知道风晴雪和方兰生是一对关系很好的朋友，风晴雪送别方兰生离开人世，她有什么理由阻止呢？况且，休宁大人至今也没有对风晴雪的存在有所表示，小蝉想，也许休宁大人也默许了风晴雪在场。
这边风晴雪却是不知道小蝉的心思，她也无暇顾及。她将视线转回祭台之上，只见百里屠苏的身形隐隐出现在祭台正中，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方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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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面前的女娲神像，祂俯视众生，神色温柔。他不禁想幽都是一个怎样的所在，女娲大神，真的在那里么？
手心忽然传来一丝疼痛，方兰生回过神，发现百里屠苏正握着他的手。是了，来此之前木头脸说过，送魂仪式需要他二人的一缕魂魄作为开启幽都大门的钥匙，但抽取魂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会使魂体不稳。此刻他忍着剧痛看百里屠苏将他一缕魂魄抽出，与另一缕百里屠苏的魂魄融合成一小团光球，紧接着这一小团光球嵌入二人脚下的阵法中心，如同水纹般散去。
“此阵可稳固魂魄，不可离开阵法中心。”百里屠苏说道，他右手捏诀，阖眼诵念着什么，方兰生听不懂，只有老老实实待在他身侧。
实际上百里屠苏诵念的非是人世言语，女娲一族的大巫祝历代皆习有与神使沟通的方法，此时百里屠苏所诵念的，便是召神祷词。召神祷词每一字皆需灵力触发，是以韩休宁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百里屠苏失去丝毫灵力，若是召神失败，那么这乌蒙灵谷内所有族人皆要永远消失于天地间了。
此时幽都大门已然松动，在祭台中心，百里屠苏与方兰生的脚下，赫然出现了小小的黑色漩涡，随着百里屠苏的诵念，黑色漩涡逐渐扩大。方兰生死死盯着这黑色漩涡，他可以感觉到从中散发出一阵阵幽冷的气息。
片刻后黑色漩涡已将整个祭台变作一个巨大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方兰生站在阵法之上往下望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猜测，这代表幽都大门完全打开了。
“……恭请神使。”百里屠苏在祷词的最后说道。幽暗的深渊中拂来一阵风，四周幽蓝火光摇曳，仿佛就要熄灭。
方兰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尽管阵法仍然在，但他却有种随时会被深渊吞噬的错觉。百里屠苏握住了他的手，指尖轻轻上下抚摩着，像是在安抚他。
深渊里的风此时陡然猛烈起来，一道光从中飞出，方兰生不自觉抬头去看，只见那道光悬停在祭台正上方，化作了一位素衣少女。
“这、这便是神使……”方兰生望着那少女精致的脸庞，心中暗暗想道，这神使也和人没有两样，只是看上去比木头脸还木头脸，从方才到现在，神使可从未正眼瞧过他们一眼，如要以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冷若冰霜了。
“女娲大神座下灵女，亦是神使。”百里屠苏说道。
灵女立于半空中，环视周遭，即使眼见怨气冲天，怨魂游荡，也未有一丝动容，她缓缓抬手，中指屈起点在拇指之上，仿若拈花，却是拈来了一滴精纯灵气，轻轻一弹便是落入乌蒙灵谷，如雾般向四周渗透，一时间整个乌蒙灵谷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当中。
“这是什么？”方兰生奇道。
“净化。”百里屠苏道。
话音刚落，就见在薄雾之下，怨魂停止了四处游荡，它们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渐渐愈合，重新变回生前的模样，原本狰狞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变得安详……
风晴雪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她正惊诧于灵女强大的灵力，身上小黑球的骨灰瓶却震动起来，像是被这精纯灵力所吸引，牠从沉眠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就要朝灵女而去。
“啊！小黑球！不可以过去！”风晴雪赶忙捏诀，以自身灵力困住小黑球，强行塞回骨灰瓶中，然后又掏出一张符封在了瓶子上。好险好险，差一点小黑球就要被净化往生了。
神使的灵力果真不是凡人可比，风晴雪心有余悸地望了远处的灵女一眼，随后才发觉身后有些异动。她转身看去，只见小蝉身上散发出微光，周身还有光点围绕着。
风晴雪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随即又放弃了。在这种时候她能说什么呢？
“我要走了。”最终还是小蝉先开了口，此时她身上最后一丝怨气已化消，她看上去与活人一般无二。
“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很感谢你。”小蝉微笑道，她上前去抱了抱风晴雪，“再见啦，风晴雪。”
“再见……”风晴雪回抱了一下小蝉，然后怀中的小蝉化成了一团光点，向着祭台飞去。
紧接着小蝉之后，是无数的光点，它们从谷中缓缓升起，而后跟随着小蝉朝祭台飞去。风晴雪抬头望着这些光点在夜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流星一样向着一个方向而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从屋顶翻身而下，跟着这些光点朝祭台走去，在踏入阵法前堪堪止住了。
百里屠苏与方兰生之前见灵女净化乌蒙灵谷后又重新化作了一道光，也拿不准灵女要做什么，只好等在原地。
紧接着小蝉来了，此时灵女如同引路一般率先飞入了深渊，小蝉化作的光点只在祭台停留了很短的一瞬，便随着灵女一同入了深渊。
再然后，便是风晴雪看到的那壮观的一幕，无数光点跟随着灵女与小蝉飞入深渊，整整持续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在最后一个光点进入深渊后，乌蒙灵谷不复往日阴暗，天边开始泛白了。韩休宁撤去了结界，乌蒙灵谷重新回到了人间，迎来了数百年以来的第一个黎明。
祭台上只剩下了百里屠苏、方兰生与风晴雪三人。风晴雪的手紧紧捉着衣襟，她站在阵法之外，急切地朝方兰生喊道：“兰生……！”
方兰生回头朝她笑了笑，道：“晴雪，快看，天亮了，乌蒙灵谷居然天亮了！”
风晴雪没想到方兰生竟然是和她说这个，一时间怔了一下，随后也笑道：“对啊，我等会儿不用走夜路了。”
“哈哈哈。”方兰生大笑，笑到一半突然没声音了，阵法当中升起一团小光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朝着他急射而来，瞬间融入他的魂魄。
“幽都大门要关上了。”百里屠苏也同方兰生一样，在先前那一缕魂魄回归之后，他出声提醒了方兰生。
“嗯，走吧。”方兰生点点头，紧了紧一直与百里屠苏交握的手。
百里屠苏抬头环视了一遭，在搜寻韩休宁无果的情况下，只好放弃了见韩休宁最后一面的想法，带着方兰生进入了深渊。
他二人进入深渊之后，幽都之门缓缓合上，片刻之后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祭台，其上阵法业已黯淡无光。
风晴雪呆立空无一人的祭台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乌蒙灵谷从未像现在这么安静过。所有事都结束了，她该回家去了。
转身的瞬间，韩休宁出现在她面前，虽然不知道为何韩休宁还在此处，但先防备着总是对的，风晴雪迅速后退一步，这位前任大巫祝可不是善与之辈。
“你……你没有和苏苏兰生他们一起回去吗？”风晴雪疑道。
韩休宁没有理会风晴雪，她灵力所剩无几，自然无法再施法说话。风晴雪却是不知道，她只当韩休宁又有什么阴谋，暗暗凝聚了些灵力在手上，以防韩休宁突然发难。
突然，韩休宁动了，她扬起法杖挥出火焰，风晴雪就地一滚一个灵力凝聚而成的灵团准确地打在了韩休宁身上。韩休宁被灵力震得踉跄了数步，却依然在施法。风晴雪这才发现火焰并不是针对她的，那些火焰落在了残垣断壁上，燃起了熊熊烈火，乌蒙灵谷一瞬沦为火海。
难道她是想一把火把乌蒙灵谷烧光吗？！风晴雪心下骇然，她得赶紧逃出去，这些火非是凡火，而是灵火，是只有无根之水才能浇灭的火焰。思及至此，风晴雪也不管韩休宁，她在谷内快步奔跑起来，只想快些离开。但乌蒙灵谷重回人世后，几条出路都有变化，风晴雪只记得原来的路，慌乱之下竟是在谷内打转，不得而出。
火势愈来愈烈，风晴雪以袖掩面以免被烟呛到，放眼四周皆是火海，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了。
忽然身侧一根房柱被烧得倒塌，风晴雪避之不及，只得抬手以灵力硬扛。在房柱即将压到她时，韩休宁拽了她一把。随后她的脚下浮现出一个小法阵，周围景色飞快掠去。
在这一刹那，风晴雪眼前只有不断舔噬一切的火舌，以及韩休宁在火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她倏然明白了，韩休宁此举的意图。
——她想与乌蒙灵谷一起消失。
耳边响起鸟鸣，空气不再灼热，风晴雪站在山脚下的凉亭里，回头望向乌蒙灵谷的方向，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
片刻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城里去了。
经过方家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脚步并未停下。她有想回去的地方，她只恨不能立刻回去。但当她终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她又踌躇起来。
门嘎吱一声响了，尹千觞开门出来，看到风晴雪站在家门口，疑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风晴雪小声道。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早饭吃了没？我现在出去买早饭呢，你和我一起去？”
“啊，不，不了。”风晴雪摇摇手，“我想睡觉，我睏。”
“那去睡吧，我今天要去酒铺干活，晚点回来，你醒了自己弄点吃的。”
“好。”
尹千觞点点头，绕过风晴雪离开了，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风晴雪望着尹千觞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是进了屋，一头倒在了床上。
等她醒来，大概又是新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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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到这里结束，但是由于番外并入正文，所以还有二十二章，下一章襄铃和那个孩子出场！我期待已久的欢乐后续终于可以动笔咯www

二十二章
襄铃在树林中左挪右腾地避过许多树枝与树丛，忽然，她警觉地停下，钻进了一旁的树洞中，屏息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很好，看起来那个可怕的人果然追不上了。襄铃郁闷地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想她堂堂青丘小公主，竟然沦落到被人追杀，唉，这都要怪她一时贪玩不察被愚蠢的凡人捉去卖了，又在大庭广众下变回人身，把凡人们吓个半死。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呀，为什么就要被追杀？
呜，好委屈好想哭。但是襄铃要忍耐。
说起来那个可怕的人也真是好可怕，比她以往遇见的任何修道之人都要强，身边还有一只猫妖在帮她，哼，叛徒，身为猫妖竟然帮助人。
“找到你啦！”树洞外传来一道悦耳女声，襄铃顿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她尖啸一声冲出树洞，被迎面而来的道符拍中额头，立刻像一根木头似的倒在了地上。
“你跑什么呀，我又不是要炼化你。”一位少女拎起了襄铃的尾巴，将她倒提起来，“小黑球，你确定她就是襄铃？”
“我确定，咱们赶紧把她带回青丘，太能闹腾了她。”一只黑猫跃上了少女的肩膀，如此说道。
“嗯，但是有个问题。”
“什么？”
“这是哪儿啊？”
小黑球差点没站稳摔下去。他的主人好歹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哀叹着的他正要说教两句，却突然感到了不对劲。
“我们怎么进来的？”
“追着襄铃进来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阵轰隆隆，地震了！
“这里怎么会有地震啊！”
话音刚落，地面就裂开了一道缝，吓得小黑球喵喵叫起来，连人话都不说了。
“这场地震极不寻常，有外力在推动。”风晴雪柳眉微蹙，说话间已是几个起落避开了裂缝，岂料才刚刚落地，手中襄铃头上的道符就缓缓飘落，得了自由的襄铃立刻荡起身子，张嘴就咬在了风晴雪的手上，这下可咬得不轻，风晴雪惨呼一声，登时抽手，襄铃瞅准了机会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哎！回来！”风晴雪一看襄铃慌不择路朝着裂缝跑去，顿时急切的大喊，也顾不上还在流血的手，跟着襄铃一起掉进了裂缝中。
裂缝幽深，风晴雪一把抓住襄铃，另一手捏了个诀使出腾翔之术，却不料裂缝深处涌上一股可怕的力量，拉扯着她往下坠去，即便是腾翔之术也止不住下坠的速度。
“小黑球！”风晴雪喊道。
黑色猫妖砰地一声出现在风晴雪身后，叼着风晴雪的衣领企图将她带上去，然而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用。
明白自己无法和这可怕的力量相抗衡，风晴雪一瞬变换策略，她撤去了腾翔之术，将小黑球和襄铃紧紧抱在怀中，以灵力在周身形成结界，随着那股拉扯的力量掉入了裂缝深处。
：：：
襄铃醒来的时候风晴雪并不在，也许是落下来时因为种种因素分开了，她暗暗开心了一阵，但没开心多久，因为她发现她摔断了腿。现在还是狐狸形态的她，不由得发出了哀戚的鸣叫，心里埋怨着风晴雪没有保护好她，害她现在受伤了。
这位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恐怕还没意识到如若不是风晴雪，她可能已经是一只死掉的狐狸了。多亏了风晴雪，她现在才能趴卧在地上，努力地低头去舔伤口，边舔边哭，一颗颗泪珠从好看的狐狸眼里掉出来，打湿了身下的草。
这草实在很奇特，竟发出微光，襄铃从未见到过，她停下了动作，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好好观察一下她到底身在何处。
她抬头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一片草地，天上星河璀璨，说不出的荒凉。这样的景色让她心中涌出一阵阵恐慌，她是不是掉到地府黄泉里来了！襄铃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连忙站了起来，却因为受伤的腿实在太疼了，又倒在了地上。
“屠苏哥哥，我好像听到有狐狸在叫。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不可，小蝉。前方是忘川蒿里。”
“我们就过去一下下，然后立刻回来！不会有危险的！”
“……你在此处等我。”
恍惚间襄铃听到远处传来对话声，她心中警铃大作，便又要挣扎着起来，但才刚刚站起，头顶上就投下了一片阴影，襄铃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容俊逸的少年惊讶地看着她，而后将她抱了起来。
少年的动作很温柔，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襄铃，襄铃腿疼得要死，又害怕，此刻得到了温柔的呵护，不禁眼眶一酸，就要哭出来了。
“啊！真的是狐狸啊！”小蝉看到百里屠苏抱了一只狐狸出来，登时双目圆睁，幽都竟然有狐狸，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定是从别处掉进幽都的，近日正逢瘴气爆发。”百里屠苏道。
“对啊！又是一甲子了，最近瘴气明显浓了很多，女娲娘娘要净化瘴气又要维持结界的好辛苦。”小蝉伸手想摸摸襄铃，但襄铃朝着她龇牙咧嘴的，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屠苏哥哥，为什么它在你怀里那么乖，却不让我摸一摸……”小蝉郁闷道。
“它伤到了腿。”百里屠苏说着将襄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的树桩上，双指并拢在襄铃受伤的腿上轻轻划了一下。
感受到一丝温和的灵力渗入，襄铃愉快地鸣叫了一声，不多时，她的伤口就愈合了，她立刻跃下树桩，绕着百里屠苏走了几圈，并且亲昵地蹭了蹭他。
“这狐狸真好玩。”小蝉笑嘻嘻地去逗襄铃，但襄铃并没有理会她。
“莫再玩闹了，正事要紧。”百里屠苏道。
“嗯……但是，我们就这样放着这只小狐狸不管吗？屠苏哥哥，你有没有办法将它送出去？你一定有办法的吧~它这样在幽都根本活不过十天呀。”
小蝉抓着百里屠苏的衣袖摇了摇，面对小蝉的请求，百里屠苏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还是叹了口气，将襄铃抱起来，道：“我带它去娲皇神殿，你先去见兰生。”
“好的！”小蝉立刻说道。她看了一眼襄铃，有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她——这回小蝉的动作极快，襄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摸了一把。
“卑鄙！趁人之危！”襄铃气呼呼地说道，然而在小蝉听来无非就是嗷嗷两声罢了。倒是百里屠苏看了她一眼，襄铃瑟缩了一下，立刻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样子，往百里屠苏怀里钻。
小蝉走远后，百里屠苏将襄铃放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既已恢复，就自己下来走罢。”说完也不等襄铃，竟真的径自走了。
襄铃身躯娇小，为了跟上百里屠苏不得不跑起来，最后她心一横，干脆变回了人身。
“等等、等等我呀。”襄铃三步并两步追上百里屠苏，“我叫襄铃，我刚才听那位姑娘叫你屠苏哥哥，你叫屠苏吗？我能不能也叫你屠苏哥哥呀？”
百里屠苏半晌无言，最后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进入幽都？”百里屠苏对襄铃这太过热情的态度无动于衷，他似乎只关心如何将襄铃安全送出幽都。
襄铃一听百里屠苏问起了她进入幽都的缘由，不禁悲从中来，委屈地说道：“襄铃被一个叫风晴雪的修道之人追杀，要不是她，襄铃也不会慌不择路掉进裂缝中……之后襄铃就在这里了。”
风晴雪！百里屠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他心下一惊，转过身打断了襄铃，“你说的风晴雪，在何处？”

被襄铃念了半天的风晴雪此时正在和一位少年并肩而行。风晴雪并不知道这位少年姓甚名谁，但少年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小兄弟，还没谢谢你给我带路。”风晴雪试着搭话。她坠入裂缝后失去知觉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襄铃不见了，又身处荒原，若不是碰巧遇见少年，她现在可能还出不来。
“并没有特意帮你，我只不过顺路而已。”少年道。
“呃……也很谢谢你顺路之恩。”风晴雪道。这种口不对心的性子是怎么回事！她先前还觉得少年的性子像百里屠苏，现在却觉得像方兰生。不不不，这简直是集那两人性子之精华。
空气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少年又不说话了。风晴雪有些烦恼地看着前方带路的少年。她先前已从少年口中得知这里是幽都，震惊之余心底亦生出一份希望，万一、万一能见到故人呢？此时她很想向少年打听一下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接问吗？幽都看起来也是有不少女娲族人的，人家不认得百里屠苏和方兰生怎么办？风晴雪思前想后，决定先向少年打听六十年前的事。正是乌蒙灵谷所有人魂归幽都的那一年。
“六十年前？”少年怔然，“我才刚出生，怎么可能知道那一年发生何事。”
这回轮到风晴雪怔然，六十年前刚出生，但这少年怎么看也只有十四、十五岁？她十分肯定少年是活生生的人，身上灵力充足但并未修习道法，难道，女娲族人在幽都能受到女娲大神的神力庇佑，生长缓慢、岁数悠长？
风晴雪不禁仔细看了看少年的侧脸，却不料越看越像方兰生，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少年前面，两手握住了少年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但换了个角度，却又不像方兰生了，更像是百里屠苏。
“你作甚？”少年不解地看着风晴雪。
“你……你……”风晴雪你了半天没你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她想问你父母是谁，太想问了，但是她也知道，就这样问出来不太妥当。哪有人一上来就问父母的。
“没什么，你很像我的两位故人。”最终风晴雪没有问出口。
“莫名其妙。”少年站得离风情雪远了一点。
这少年的性子啊，真是不讨喜。风晴雪微微摇头，收起心中的疑惑，目前最紧要之事乃是走出荒原，出了荒原，不愁没机会解开这幽都的重重谜团。
两人又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风晴雪看到前方逐渐出现一些房屋，像是一个村落的样子。其中最大的屋子前立了一人，一身青衫，正往这瞧来。
由于相距甚远，风晴雪看不清那人面貌，料想那人亦如是。少年一见那人往这瞧来，原本木头一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了惊慌，他转头对风晴雪说道：“我就送你到此，告辞。”说完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形瞬间已在三尺之外。
“哎，等等……”风晴雪留之不及，眼看着少年消失在视线内。跑这么快做什么，她都还没问恩人姓甚名谁呢。唉，算了，去问问幽都住民吧。
这么想着，她便朝着方才那身着青衫之人而去，此时那人转了个身背对风晴雪，似乎在周围寻找着什么，不多时那屋子里又走出来位女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风晴雪走得近了，见那女子一脸愁容，料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待到行至近前，陡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道：“我相信他此时出去是有要事，不会乱来的。好了，进去吧。”
那女子唉了一声，转身准备进屋，不经意看到风晴雪，登时吓了一大跳，尖声道：“啊呀！你……你是何人！”
风晴雪正要开口，碰巧那青衫之人转过头来，霎时间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惊。
“晴雪？！”
“兰生？！”
娲皇神殿外，百里屠苏带着襄铃求见女娲。年纪较小的灵女们对襄铃充满了好奇，毕竟幽都已有一甲子无外人进入。
“大巫祝。”一位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灵女朝百里屠苏点了点头，道：“女娲娘娘有言，还请尔等在此处稍待片刻。”
“如此，有劳。”百里屠苏应道。
“屠、屠苏哥哥……”襄铃拉了拉百里屠苏的衣角，有些不安。娲皇神殿周遭充斥着的强大灵力令她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百里屠苏摸了摸襄铃的头安抚了她。
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位少年出现在了娲皇神殿外。
“灵女姐姐，我有要事需得禀告女娲娘娘。”少年神色匆忙，一时没有察觉到一旁的百里屠苏与襄铃。
“你来得正好，女娲娘娘已知道你的事。先前由于瘴气爆发影响到人间的幽都入口，致使有外人误入幽都，待到瘴气薄弱一些之后，你便护送那两个外人离开。”灵女转身朝着百里屠苏道：“大巫祝，女娲娘娘将这件事交给令郎了。”
少年与襄铃闻言皆是一惊，少年惊的是百里屠苏在此，襄铃惊的是方才灵女口中所言的“令郎”。
百里屠苏蹙眉，面色不悦，他走到少年身前，沉声道：“你怎会在此，你爹呢？”
“我……”少年不禁退了半步，“我偷跑出来的……爹还不知道我来此……”
百里屠苏望着少年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你一路来此，可有被瘴气伤着？”
“没有。”少年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挨骂，太好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先与我回去找你爹。”又转头看了襄铃一眼，“你也一起来。”
襄铃立刻一路小跑过来，与那少年并肩走在百里屠苏身后。那少年一路上一言不发，百里屠苏也不说话，襄铃心里同时转着好几个问题，她看看百里屠苏又看看少年，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问少年。
“喂，方才那个‘令郎’，是什么意思呀？”襄铃小小声地问道。
少年道：“对对方儿子的称呼。”
“我知道！”襄铃跺了下脚，气鼓鼓道：“我不是问你‘令郎’的意思，我是问你……”
“我和他，”少年指了指前方的百里屠苏，顿了一顿道：“是父子。亲的。你是想问这个罢。”
襄铃霎时煞白了一张俏脸，整个人如遭雷击，道：“可、可是，他看起来比你大不了几岁啊。”
“信不信由你。”少年并不想透露太多私事给陌生人，说完便不再言语，任襄铃如何再问，也不多说一句，只用最简单的嗯、喔之类的单字作为回应。
襄铃也看出少年不想多说，只得放弃，一路闷闷不乐地踢着小石子。
而在另一边，风晴雪与方兰生六十年后再重逢，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短暂地沉默后，还是身旁的女子先问道：“公子，你与此人相识？”
“啊……是的。”方兰生从故人重逢的震惊中回神，道：“是我来幽都之前的朋友，陈婶，你先进去，过不多时瘴气就该过来了。”
被称作陈婶的女子点头应了，转身进入屋中。她开门时风晴雪往内中望了一眼，只见内里空间极大，灵力充沛，零零散散坐着约莫三十多人，中间一座巨大神龛，上头密密麻麻放满了灵牌。
门被关上，风晴雪将视线转回方兰生身上。
“晴雪你……这几年变了很多。”方兰生道。风晴雪的身上透着一股时间磨砺出来的沉稳感，与六十年前的她可谓是天壤之别。
“兰生，这可不是几年，而是六十年啊。”风晴雪露出一个微笑，“你说我变了很多，你又何尝不是？”
方兰生闻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道：“正是，自入幽都以来，发生了很多事。”
“啊呀，这不是方兰生吗？”一只黑猫忽然从虚空中落到风晴雪肩上，讶然道：“这可不得了，居然还能再见到，莫非你也修道了？”
小黑球当年只知方兰生身死，魂入幽都，以为过了六十年应该回归天地本源了，却不料方兰生魂体丝毫未损，在幽都竟能如活人一般行动。
“你是小黑球？”方兰生哈哈笑了一声，“你会讲人话了？真是厉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问道：“等等，‘也’修道了？晴雪你修道了？难怪……难怪你看着一点都没老。”
风晴雪听他这最后一句话，乐了，“你才发现啊？”
“看我这反应慢的。”方兰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随即笑容淡了下来，问道：“幽都几乎感觉不到年月流逝，这一晃眼就过去了六十年，我是真没有太多的实感。”他感叹了一下如白驹过隙的时间，沉默了半晌，有些小心翼翼地向风晴雪问道：“晴雪，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家人……我爹娘、姐姐们可还好？他们没有为难你罢。”
“嗯……”风晴雪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怎样开口，片刻后，她说道：“那天我回到家之后……”
六十年前方兰生身死，风晴雪一人回到了家中，睡了一整天才醒转。当她醒来时，桌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尹千觞的留言，嘱咐她若是醒了，便去方家一趟。方夫人依然困于梦魇之中，现在能让她醒来的人只有风晴雪。
风晴雪忽然感到一阵内疚，方夫人醒来发现方兰生不在了，那会有多伤心。她默默看着纸条一阵，起身离开，往方家而去。
方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气氛凝重，方卯的尸身停放在后院，仍未下葬。没人提起小少爷，仿佛那是一个禁忌。
风晴雪每日正午为方夫人施法抽去郁结于体内的戾气，如此反复十日，终于在第十一日完全清除戾气，方夫人有了醒转的迹象。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家大姐与风晴雪说了一件事，方家将要举家搬迁。
“为什么？”风晴雪愕然，怎么好好地，便要搬走了？
“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免得触景伤情。”方如馨道，她望向城外乌蒙灵谷的方向，“兰生在离开的那天晚上曾经回过家。”
风晴雪双目圆睁，方兰生那天晚上确实说过他要回家一趟，难道他那时候把幽婚的事和家里人说了吗？
“他回来告诉我们他和那个乌蒙灵谷的事情，说他要成亲了，可能之后就不回来了。然后给我爹磕了三个响头。”方如馨说到这里带了点哭腔，风晴雪见她眼眶泛红，伸手抹了一下，强压着眼泪继续说道：“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我爹气急了给了他一巴掌，唉，兰生长这么大我爹从没舍得打他。”
方如馨将视线收回，转向风晴雪，“我们最终还是没能留下他，他那么坚定地要走，就算是再也回不来。”
“对不起……”风晴雪心中阵阵难过，她无力地说着那三个字，尽管她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错不在你。”方如馨叹了口气，她伸手擦去风晴雪的眼泪，轻声道：“兰生自己选择的路，他不后悔，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从今以后，请你尽量不要出现在方家人面前。”
风晴雪猛然抬头看着方如馨。
“你知道我爹娘有多宝贝兰生这个唯一的儿子吗？别看我爹现在还能以平常心面对你，等到再过段日子，他接受兰生不会再回来这个事实之后，即使知道这和你没关系，他也会开始恨你。我爹尚且如此，我娘只怕会一心认定是你害了兰生。所以，从今以后，尽量别出现在方家人面前。”
“……我会的。”

二十三章
风晴雪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连好几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听说方家搬走了，她才走出家门，带了些纸钱香烛往乌蒙灵谷而去。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女娲族人没有用，但还是按照当世的习俗祭拜了百里屠苏与方兰生等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风晴雪在街上偶然碰见方夫人，彼时方夫人状若疯癫，四处询问众人有无见到方兰生，在不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方夫人终于崩溃，扑倒在地上，不住地哭泣。风晴雪一时不忍，上前将她扶起，问道：“方夫人，你怎么会回来这里？”
方夫人见到风晴雪，猛然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骂道：“我儿待你多好，你是怎么回报他的？！狼心狗肺阿你！祸害！为什么你还活着！”
方夫人说完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风晴雪头上砸，风晴雪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额上顿时血线蜿蜒而下。
“方伯母！”正在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位青年，正是欧阳少恭，他立时便将风晴雪护在身后，对方夫人拱手道：“你怎会在此，方伯父方大姐他们寻你好久了！快随我回转罢……”说完便朝身边的家仆比了个手势，那家仆心领神会，护着风晴雪走了。
后来，方夫人被家人接走，尹千觞也闻讯赶来，看着妹妹额头上的伤口，做哥哥的心中难过却又无法怪罪方夫人，他不想妹妹再受到任何伤害，终于百般思量之下决定带着妹妹离开，去寻紫胤真人。风晴雪便是如此踏上修道之路。
方兰生听到此处，一言不发转过了身去。风晴雪再次回忆当年事亦是阵阵心酸，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待了片刻后，方兰生才又转过身，两眼泛红。
“兰生，我之后悄悄寻到过你家人，你放心，你爹娘被你姐姐们照顾得很好，你二姐后来又有了个女儿，叫作思兰。”
思兰，思兰。其中承载了多少方家人对方兰生的思念。
“那我便放心了。”方兰生嘴角绽出一个欣慰的微笑，随即想起了什么，问道：“尹大哥既然带着你去寻紫胤真人，那他……”
“我大哥没有修道。”风晴雪摇摇头，“他嫌修道太累太漫长要辟谷不说还要清心寡欲。”
“噗嗤。”方兰生笑出声，“是他会说的话。”
“我大哥十年前去世，去世前两天还和少恭出去钓鱼，之后没几天少恭也去世了，他俩当了一辈子的好朋友，连黄泉路都要结伴走。”风晴雪想到送哥哥和少恭去投胎时他二人还在赌孟婆汤什么味道的就一阵好笑。
“对了，还不知道你和苏苏这六十年间是怎么过的呢。”
“嗯，这个啊。也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最刺激的大概是……”方兰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们……有……有一个……”
话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兰生！”
百里屠苏快步上前捉住了方兰生的手臂，见他眼睛泛红，便问道：“你哭过了？”
“咳咳，没有的事，比起这个，你看这是谁？”
“晴雪。”
百里屠苏朝着风晴雪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方兰生不可置信地伸手揉了揉百里屠苏的脸，“木头脸已经木头到如此境界了吗？”
百里屠苏顺手将方兰生在他脸上肆虐的手握住，然后十指交扣垂在身侧。
“……爹。”这时百里屠苏身后的少年踏前一步，走到了方兰生面前，视线有些心虚地放在了脚下的杂草上，道：“对不起，我偷跑出去了。”
方兰生怒道：“你害大家担心了知道吗，陈婶差点就要出去找你！我不记得我把儿子教成了这样，你现在自己进去，和大家道歉。以后做什么事前多想想，不要给大家添乱。”
“……是。”少年低着头进屋去了。
百里屠苏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后，便道：“他有事瞒着我们，恐怕和他在瘴气爆发时偷跑出去有关。”
“待会儿问清楚。”方兰生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襄铃，问道：“那位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屠苏过去又把襄铃领了过来，“误入幽都的人。”
襄铃之前老远便看见风晴雪在此，不敢靠太近，此时也躲在百里屠苏身后，偷偷打量着风晴雪。
“她叫襄铃，是青丘国主的女儿，我此次便是受青丘国主所托来带她回青丘，却不料掉入幽都。”风晴雪道。
“你、你是父王派来的？”襄铃松了一口气，顿时也不再作警戒姿态，“你为什么不早说，让襄铃担惊受怕这么久，还以为你是什么炼妖的坏道士。”
风晴雪无奈地笑了一下，她哪有机会说，襄铃一见她就跑，好不容易有解释的机会了，却掉进了幽都。
“都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说话吧，恐怕再过不久瘴气就要爆发了。”方兰生算了算时间说道。于是一行人便鱼贯而入。
甫一入屋内，风晴雪便感到灵力环绕四周，如铜墙铁壁般包着整个屋子。人们在见到百里屠苏与方兰生之时尽皆起身，纷纷说道：“大巫祝、公子。”
风晴雪被这阵仗惊到，但不一会儿便想起，当时苏兰二人成亲之后百里屠苏便继承了大巫祝的身份，此时这些女娲族人自是要尊他一声大巫祝。
“父亲、爹。”少年跟在众人之后也起身，这一声却是叫风晴雪很不解。但她还未说话，襄铃便抢先说道：“屠苏哥哥，他真是、真是你和这个人的……”
屠苏哥哥？方兰生顿时有些不爽。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啊，难怪我看他总觉得眼熟呢。”风晴雪拉着百里屠苏与方兰生走到一边，悄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那孩子来历一定不一般罢。”
方兰生得感谢一下风晴雪说话如此婉转。当年小蝉知道这事的时候直接就问他那孩子是谁生的怎么生的。这太尴尬了好吗。
“方才我便是想与你说这件事。六十年前，也就是我和屠苏刚成亲那会儿。”方兰生看了在和襄铃说话的少年一眼。
原来那少年并非脱胎自百里屠苏或方兰生，乃是由女娲大神亲塑其身，取苏兰二人命魂相融而成，之后经四十五年孕养出其余二魂七魄，遂成一个完整的人，这才开始生长。这也是少年说生于六十年前，却只有十四五岁的原因。
“啊……竟是由女娲娘娘亲手塑造身体，嗯，这就解释了为何他灵力甚强……”风晴雪若有所思，上古洪荒，女娲所造的第一批人最有神性，那孩子将来还会更强。
“虽非血脉相连，但那孩子是我与屠苏的命魂相融而成，这种灵魂上的联系比起血脉更加强烈。”
方兰生说这话时眼里透着温暖的笑意，风晴雪想这大概就是为人父母的感觉吧。她看着并肩站着的百里屠苏与方兰生，六十年来心中最挂念的一件事就这样落了下来，尽管当年因为两人魂魄契合才引出那么多事，但也因祸得福，他们得到了一个彼此命魂相融而成的新生命，并将他平平安安地抚养长大了。
“对了，小蝉哪儿去了？”方兰生环视周遭，发现小蝉并未在屋子当中。
“我让她先回来了，她还未回来吗？”百里屠苏心中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
襄铃坐在神龛前抬头望去，只见神龛最下方的灵牌上写着两个名字：百里屠苏与方兰生。她转头看看一旁角落里说话风晴雪与苏兰二人，心中五味杂陈。她很喜欢百里屠苏，自打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了，百里屠苏不仅救了她还给她治伤，虽然总是面无表情的但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襄铃从来没有对谁一见钟情过，这唯一的一次却给了她如此沉重的打击。
“我父亲和我爹，是早已死了的。”身旁忽然坐下一位少年，他也抬头看着神龛上的灵牌，缓缓道：“看上去同常人无异，是因为这神龛的力量庇佑。这是供奉我女娲族历代大巫祝的地方。”
襄铃吃惊地转头看他，他却没有看襄铃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妖鬼殊途，你还是放弃我父亲罢。就算你不放弃，想要他看你一眼，也是不可能的。”
襄铃瞬间涨红了脸，噌地一下站起，指着少年道：“谁谁谁说我喜欢屠苏哥哥了，你不要乱讲，我不过是……不过是……感恩他……救了我……”
襄铃越说越小声，心里忽的泛起酸来，少年不知她心里作何感想，也站起身来，说道：“那便好。”
襄铃红着眼眶看了一眼方兰生，羡慕他总是被百里屠苏注视着，又嫉妒他那么早就遇见了百里屠苏……她也好想被屠苏哥哥像珍宝一样对待，只可惜这个妄想永远也不会实现。她越想越伤心，转身朝门口跑去，一下子便消失了。
那少年一怔，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好，抬脚便要去追襄铃，却在此时被百里屠苏叫住。
“发生何事？”
“那个小狐妖，她跑出去了。”
“废话，当我们瞎的啊？”方兰生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少年的头，道：“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我方才见她哭了。”
“我没有，我只不过告诉她事实。”少年揉了揉头，“连我都看出来她喜欢父亲，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我早点和她说清楚，断了她的念想，不好吗。”
百里屠苏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头，他这儿子，做事太直接，该好好学学什么叫三思后行。
“你……这种话怎么好直接说出来。”方兰生也按了按额头，“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有教儿子要善待姑娘家的。
“先把她找回来。”百里屠苏说道，看向那少年，“你小蝉姑姑也未回来，恐怕被瘴气困住了，你与我分头去寻。”
“你让他和你出去找人？”方兰生一下紧张了，拉过少年护在自己身后，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还是我和你去罢。”
“爹，我没事的。”少年拉拉方兰生的袖子，道：“瘴气伤不到我。”
方兰生讶然，与百里屠苏对视一眼，道：“你方才偷跑去娲皇神殿，是因为此事？”
少年点头，道：“是，我前天掉进瘴气坑了，不但没有被伤到，还把瘴气给净化了。”
“你掉进瘴气坑了？！”方兰生陡然提高了音量，“你怎么没和我们说！”
少年往后缩了缩，心道，怕你骂我呗。
“你太不该。”百里屠苏摇摇头，“回来之后抄三遍族谱。”
少年顿时面色惨白，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