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城中议论很盛的是新开的沉香居，只因沉香居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出自江南的会试第一名，白雨。沉香居卖笔墨纸砚，也卖老板的亲笔字画。这年头但凡想要附庸风雅的，少不得都得收一幅白雨的字画，且不论他的画技被当朝大家一致好评，单就他考试期间流传出来的几首诗词来看，也可观出其才华横溢。

叶陶然进了沉香居的门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许是太早，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当作客栈大堂都不算小的大厅三面都是高至六尺的檀木书柜，当中置了铺着流苏素锦的长案，用来放笔墨砚台一类的物什。长案的案角点着兰香，晨光浮动之间，仿佛可以看见静处的尘埃。

小二领着叶陶然上了左角的雕花楼梯。二楼似乎比一楼更静，南面有一整扇菱花窗，可以瞧见外面深碧色的梧桐。窗子对角是两排檀木格子，里边放着各式各样精巧漂亮的手工艺品。再待叶陶然被领着转了面，便远远看见了坐在塌上的白雨。

2.一壶桂花雨
叶陶然的目光几乎是胶在了白雨身上，塌上之人眉目清俊卓然，长发束在脑后垂到天青色的衣袍上。她跟着小二慢慢走过去，耳朵里似乎听见小二在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听清，再待她回过神，已是只剩下她一人站在塌前。

...怎么自己这么没脑子...叶陶然的脸腾一下儿变红，想她受了叶氏兄妹多少年的磨练，居然还是这么不淡定.
面前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她抬头，白雨已起了身，似乎想领着她往左边的书案去。果不其然，白雨停步在案前，叶陶然心领神会的踱至案后。

白雨还是没有说话，只伸手替她铺开一张宣纸，那双手指骨修长白皙，仍是记忆里的模样。
可叶陶然没有猜到的是，白雨居然迳自握了只笔写了起来。
“在下身患哑疾，口不能言，姑娘勿怪。”
叶陶然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看着白雨，而对方干净温和的眼里只有清浅的笑意。

她从未料想到这件事，记忆里的少年，从来只在寂静的廊下默默抬手写他的诗，那种萦绕在他周身的宁静，吸引着叶陶然一次次偷偷尾随注视。或许他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子，从十一岁起默默跟着他到静园最僻静的廊角，看他专注地抬笔在墙上眷写那些美丽的文字，并在他走后悄悄上前眷到自己的本子上。

可是...少年居然是哑巴...她讷讷不能言.
“可否告知在下名讳，写在纸上可好？”
叶陶然愣愣的接过白雨手中的笔，神出天外地在纸上写下“叶陶然”三字。

老师并不是真正的夫子，他只是做了一辈子秀才梦的小掌柜.
白雨知道老师把自己的梦想放到了他身上，可他注定没有办法去实现，因为他是一个哑巴.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呢？或许是看不见？看不见一切生命里的美好与感动.或许还有一种痛苦，是看得见，却无法表达.
你不能出声赞美今天的阳光多么明媚，也无法告诉他人山后的桃花开地如烟如霞.你既没办法倾吐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没办法让他人听见你的声音.
这是什么样的痛苦呢？白雨没办法开口，于是他握起了笔.

在白雨七八岁的时候，曾经跟着老师上过街，彼时的幼童对街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可惜不能开口询问，好在老师细心，会一个个解释给他听.
正当老师指着一串糖葫芦告诉他那很甜的时候，他看见了三个小孩子，不，准确的说一对少男少女和一个小女孩.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个小女孩完全不像同龄小孩一样叽叽喳喳，反倒是那两个大些的人嘴里说个不停.
或许...她也是哑巴？
虽然觉得自己的推理有些武断，但年仅七八岁的白雨感到很开心，他觉得不是只有自己是这样的，对面的小女孩也是啊！

白雨甚至很冲动地想要跑过去拉拉她的手，因为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开心.可就在这时，或许是他的眼光太直愣愣，女孩竟然侧头看向了他，惊的小白雨怔了一怔.

按道理来说，女孩的同行者应该是很漂亮的，面孔精致的没法挑剔.可白雨却独独看见了女孩的容貌.
一双与年龄不符的黑不见底的眼睛，白得像纸一样的皮肤，还有淡色的紧抿着的唇.她的眉目低垂，在那双眼睛浓浓的墨色后面，似乎还有许多深深的愁绪...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会有什么难过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