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口有棵白果树。
白果，即银杏，也叫公孙树，鸭脚树。
我懂事以来一直暗暗庆幸我爹是信差，见多识广;也庆幸我生长的地方称银杏为白果，而非鸭脚。
我的名字是白果。

字识得多了，我开始帮爹的忙，送往苏州的放一沓，送往杭州的放一沓，均用绳子系好，放入牛皮纸袋中。
有日心血来潮，拿树汁在纸袋上标注地名，爹爹看见愣了后笑了，然后夸我聪明。
爷爷教我识字但并未教我写字。爷爷和爹都不会写字。
我得了表扬心花怒放，爷爷却摇头叹气，说可惜我是个女孩儿，过了一会儿却说幸好我是女孩儿。

我到了出阁的年纪，爷爷和爹开始张罗我的婚事。但没有人愿意娶我。
我的祖辈都是信差，信差只会送信，什么都不会。
娶我等于要养三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富户养得起却看不上我的家境，普通人家养不起，遑论穷人家。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生的美些，即便是富户看不上我的家境也会看上我的美貌。又或者我能干些，我能干活养活一家人，但我的祖辈都是信差，他们教会我的只有识字。

认识黄叶是件很奇妙很偶然的事情。
当然说认识也不准确，我们只是书信往来，不曾谋面。
帮爹整理书信的时候我爱上黄叶隽逸的字。后来常常看见他的书信，久了，我开始在白果叶上摹他的字。
第不知道多少次相亲失败后我决定给黄叶写信。
我没有纸笔，只有摘下后第二日就泛黄的白果叶，以黄叶寄情。

摹着黄叶字体给我的名字，然后寄给黄叶。
不可能没想过黄叶给我回信的，我在心里估算遍了收到黄叶回信时我的反应，于是在真的收到信时欣喜激动都淡了许多。
爹问我为何有人写信给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爷爷也没帮我圆话，看着我手中的信封若有所思。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

爷爷和爹都没有让我无措太久。
我拆开信，心中只有四字:白果，黄叶。
从此我就称他为黄叶。
爹又去送信，临行问我可有信要寄，我茫然摇头，然后爹刚出门我又想起黄叶。
我追出门，看见爹伸手从白果树上摘了几片叶子放入牛皮纸袋中。
一时心里百种滋味激荡。

都说字如其人，我在心里描画黄叶的模样，清俊硬朗，或文质彬彬，或落魄沧桑，或发如银丝。
爹没有向我透露过黄叶的模样，或许是没想到，或许是不想告诉我。
我也不问，只收好黄叶的信。
黄叶“”写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黄叶写”黄叶飘零化作尘，本来非妄亦非真。故宅有情含秋色，无名君子湛然身”。黄叶写“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来”。后来他写“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我看不懂这些，爷爷和爹也不懂。我们都识字，我们都不是文人。
黄叶仍写信来，但我只看懂一回。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那天我坐上落满白果树黄色叶子的草地上，把黄叶的信举在眼前挡住并不刺眼的橘黄色的夕阳，瑟瑟的秋风吹拂着，池塘的水荡起薄薄的波纹。
我想也许黄叶写的就是这样的景色，也许是更美的景色，又也许黄叶写的并不是景色。

我再次在白果树叶上写了字寄给黄叶，依旧是摹着他的字体，我写的是良缘。
但我再也没有从爹手里接过黄叶的信。
爹在回来的途中遭遇了意外。好心人将爹的骨灰送了回来，还有黄叶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黄叶信中写“霜降日黄叶镇一见”。
但我没有去见黄叶，即使我生长的地方就叫黄叶镇。
爷爷因为爹的去世病倒了，我得照顾爷爷。
年后爷爷也去世了。
来提亲的人突然多了。
我没有答应任何一门亲事，我当了信差，送信也代笔写信。
富户遣人来找我教他的儿子识字，说是教识字，但来者明里暗里都在向我传达一个意思——想我嫁给富户的儿子做妾室。
富户的儿子是个傻子。
我自然是拒绝了。
我的祖辈都是信差。信差只会送信。

后来我搬离了黄叶镇，仍然做信差，却不再住在有白果树的地方。
新居周围都是高挺的翠竹，四季常青，没有黄叶。
我没有嫁人，直到老了，收养了一个叫碧云的女孩儿。两人相依为命，住在这个叫碧云镇的地方。
我教碧云念——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完】

鬼知道这写的是个啥，反正我不知道。这特么的也不是我一贯的文风，当然我没有文风。

好酸爽啊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