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乐无异尴尬的扭着头，低声跟李焱商量：“不然……我们先出去？”李焱按了按他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低声道：“先等等。看百里怎么说。”
　　百里屠苏怔怔的看着方兰生的胸口，缓缓的将手放上去，却始终不敢有别的动作。他甚至困惑的看向其他人，试图让他们告诉自己，这个究竟是什么。苗疆的男人大多有穿耳洞乃至纹身的习惯，只是他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在自己乳头上打孔，尤其是这个人是那么怕疼的方兰生。那么……这是刑具？可是哪里会有这么精巧的刑具？
　　金灿灿的两个小东西通体由金丝垒就，还用宝石攒成了细碎的花朵，可是上面沾染的血迹和底下已经被淤血憋得紫涨的乳珠，却使这富贵精巧的小玩意沾染了不祥的气息。李焱他们始终沉默，百里屠苏却忍耐不下去了，他尽量小心的把一边一个的小东西掰开扔到屋角，把新婚那一天曾经给方兰生用过的金疮药拿出来兑了些，用细绸缎沾着给对方上了药。方兰生烧的迷迷糊糊的，疼也不知道嚷，只顾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疼一下就抽一下气顿一顿，然后继续说下去。
　　李焱看百里屠苏一脸平静举止有度，这才放下心来，看了楚津宇一眼正准备商量要不要一起出去，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格外灰败复杂。他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怎么了，楚津宇忽然出声道：“屠苏，你过来一下。”
　　在外人面前楚津宇难得这么叫他，想必一定是重要的事。百里屠苏将手里的东西转交给汾儿，走了过去。楚津宇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既惊且怒的看了楚津宇半天，见对方始终是那副严肃的样子，才终于妥协的点了点头，重新走到床边，一手放在方兰生腰后把对方整个撑得腾空，另一手摸索着伸进方兰生的小衣里。也不知他碰到了什么，一直只顾着说自己的话的方兰生猛然紧皱着眉痛叫起来，手紧紧的攥着百里屠苏的衣服，一直半闭着的眼睛第一次正视着百里屠苏，怔怔看了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随即摇着头几乎求恳着：“木头脸……别……疼……”百里屠苏双手都不得闲，只能低下头用唇碰了碰他汗湿的额头安慰：“没事，别怕。一下就好，马上就不疼了。”他说着尝试着用了一次力，方兰生顿时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剧烈的哆嗦着，无力的依靠在百里屠苏的怀里。百里屠苏也只能是不断的用嘴唇亲吻抚娑安抚着他，同时逼迫自己狠下心来猛然用力，这一次总算是成功了。
　　他把那根手掌长短的软木从方兰生体内拿出来远远扔开，随即抽出手坐在床边将方兰生紧紧抱在怀里。方兰生一身虚汗，喘息着低声呢喃：“木头脸……我……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接我走……每天都好怕，好疼……”百里屠苏心酸不已，接过溪儿去厨房里熬的姜汤，颤抖着亲手一勺一勺的喂着方兰生：“是我回来的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
　　楚津宇忽然又道：“汾儿，你来给夫人喂药。屠苏你随我出去一下。”
　　百里屠苏虽觉奇怪，但想着刚才的事也就没有多问，点点头跟了出去。李焱搭在乐无异肩头低声道：“我们也出去吧，让兰生好好休息。”乐无异早就觉得不自在，看方兰生如今神智都不算清醒也就不上去对他告辞，沉默的跟着李焱一起出来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楚津宇和百里屠苏还在说着，见到他们暂时停了下来，百里屠苏扭过身看着他们，紧紧攥着双手眼睛都被愤怒逼得通红，勉强压抑着自己道：“殿下，无异，如今兰生这样……我就不送了。见谅。”李焱点点头深以为然：“明白。你顾着兰生就好，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楚津宇吩咐了家丁送他们出去，然后就继续跟百里屠苏说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你是说，让我暂时搬出来住？”百里屠苏皱着眉，觉得楚津宇简直在同自己开玩笑：“兰生如今这个样子，我恨不能时时守在他面前，夜里不在，如何照顾他？”楚津宇叹道：“那你就暂时等几天，等他烧退了，你就搬出来。正好我也还需要时间给你收拾屋子。屠苏，我让你搬出来就是为兰生好。你现在感觉是不是气愤不已恨透了那人？这是因为你听我说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懂了。你以为兰生为什么能这么平静？不过就是因为他不懂。他只觉得怕，觉得身上疼，不过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轻薄了，甚至你再拖几日不去接他自己就要真的被糟蹋了。你想想看，若今后你们还是这样日夜相处，总会忍不住跟他亲热的吧？你一动，他懂了，明白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觉得以兰生那个头脑简单爱犯轴的性子，又该是怎样？”
　　百里屠苏竟无言以对。楚津宇叹了口气，看他这么严肃的板着脸，忍不住想逗他，上前拍着他肩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行了，你就偷着乐吧。得亏你先前完全不知道这媳妇娶回来不是光让你看的，兰生从没有经过人事，大殿下才能为了自己享受勉强忍了这么多日子，只拿那些腌臜东西在兰生身上折腾。”百里屠苏瞪他一眼，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庆幸，还好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兰生更是完全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四十四
　　虽然李焱并不在，暂时出去了，身边甚至没有带着侍从更没说去哪，但是侍卫还是让百里屠苏进来了。才刚刚搬过来有些细处仍在慢慢收拾，而且这位百里将军跟太子殿下感情好也是众人皆知的，于是也没有避讳就近将他请进了太子的内书房。
　　百里屠苏打量着这里的摆设，忽然注意到书案上有一副没有写完的字。他过去细看，上面写的是“余得此身寄人世二十载，生父不得以为子，手足不得以为弟，万千风霜刀剑，未有一日安宁自在，唯得萱堂怜爱，二位尊长疼惜，二位挚友体恤，得以保全自身，虚掷光阴至今。如今天意成全，余得生还入主东宫，母仇犹在目，富贵岂能安……”后面还有数行字，都已被浓墨勾去，不复能见。
　　他看着那几行不能辨认的字正在思索，忽然听得门口层层通报进来，说是李焱回来了。果然片刻后李焱就走进了书房，看见他正在看那副字，微微一笑道：“写到这里顿笔重看一遍，觉得不妥，本想全勾了去，却又觉心有不甘，勾了一半心绪起伏过甚，所以干脆就先搁着，去定国公那里走了一趟。害你久等了。”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无妨，本就是我不请自来。只是后天就要出发，如今兰生又还这个样子，只怕没什么时间等到下拜帖了。”
　　李焱走近用拳头撞了撞他肩膀，轻笑道：“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百里屠苏也学着他的样子打回去，带着几分笑意道：“你我自然是不用客气的，但是这次我是为了兰生的事来谢你。”李焱无奈的摇摇头，看着他道：“别说我也将兰生当做朋友，就算只当是你的发妻，我也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了去。”百里屠苏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我谢你，是感激你劝服陛下让他允许我带兰生一起去冀州。我知道你私下办了这件事是不想让我觉得欠你什么，但既然你都说了你我是不必客套的兄弟，我就必须来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
　　闻言，李焱的眼中慢慢的聚集起一层薄薄的水光，缓缓叹了口气，道：“我这么做，除了咱们的情分，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我再知道不过，若是不让你带方兰生去，以你的脾气只怕马上就要闹着辞官回乡。百里屠苏，我刚坐上这个位置，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跟我有利益牵扯，出了什么事，他们不会护着我，而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的人，除了师尊和定国公前辈，就只剩下你和无异了。无异志不在官场，我又如何忍心逼他，所以我只能指望你。于公，我想让你做我的后盾；于私……我想有朝一日，能请你和无异一起站在朝堂上看我顺利走上那个位置。母妃的仇，我一定会报，连带着兰生的一起，只是现在还不行，我们彼此都没有力量，甚至会被人为的绑在一起死，所以我放你出京。云麾将军，若有一日长安内乱东宫式微，请你速归保全孤的性命，你可以答应孤么？”
　　沉默了片刻以后，百里屠苏后退了两步，俯身跪下：“微臣只愿此生永不见此日，但如若此日真至，必夜奔而归以命相护。”他说罢，抬头看着李焱，拒绝了对方拉他起来的手：“只是我也必须说清楚。我答应你，并不仅仅是为了你我朋友之情，也是为了乾坤黎民之义，我不相信那两个能坑害手足的人，愿意将天下托付给你，但若是殿下让我失望……屠苏万死，只能斗胆血溅五步，以谢黔首。”
　　“好。说得好。”李焱再次扶他起来，这次百里屠苏没有拒绝，“接受易骨以前，师尊也说过同样的话。李焱是要报仇，但我要报的是夏夷则的杀母之仇，只求以直报怨，不会牵扯旁人，更不会损伤天下大义。屠苏与我相识数载，想必一定能懂我此时心境。”
　　百里屠苏淡淡点头，李焱拍了拍他肩膀，怡然道：“今日你我即将远别，又难得对彼此如斯坦白，这般痛快之事本应留你一同醉饮三百杯才可遣怀尽兴，只是你还要准备行装，家里又还有个病人，我就不留你了。我会命人准备五坛好酒送去你府上，当是给你践行。至于我自己……万全考虑，我就不去了。无异和定国公会去送你们。”百里屠苏也忍不住微笑着拍回去：“自是不敢劳动太子殿下去城外相送，前辈肯去就已经是我的造化了。你既然以美酒相赠，我也不便多加推辞，只愿等我归来之日，你还有美酒可以请我，到时一定邀上无异一同醉饮，不醉不归。”
　　他说罢，对李焱微一点头，算是告别，错身向外走去。李焱在背后叫他：“将军一路珍重。孤，在长安日日遥望，只盼彼此安好。”百里屠苏顿住脚步，低声道：“告别师尊之日，师尊有言，兵者，国之凶器，动之必伤，这话后来也听前辈讲过不止一次。殿下，屠苏只愿我回京之日，是亲帅三军为你登基庆典鸣锣开道，而不是为铲除你兄弟保护你性命与同袍性命相搏。我也会在冀州日日叩拜长安，愿殿下事事顺遂，安宁喜乐。”
　　李焱郑重的躬身一揖：“焱谨记将军此言。”百里屠苏点点头，与他相视一笑，转身离开。

四十五
　　清晨。长安城外十里亭。
　　“怎么就你在啊，兰生呢？”阿阮头一个跑过来，扯着百里屠苏转了两圈发现方兰生的确是不在，于是不满的问。百里屠苏指了指旁边停着的马车：“他还在睡。我怕他上路以后难受，不忍叫他。”乐无异点点头：“让他睡吧。这一路到冀州，虽然还没有我们从琴川过来的远，但此时北上不免一路风沙，你们有军务在身也肯定没有我们当时悠闲，兰生又……哎，总之你好好照顾他。”阿阮只知道方兰生受了伤，但是到底怎么受的伤受的什么伤没有人肯告诉她，此时听他们说话一时兴起想钻进马车里去给方兰生治伤，还好被百里屠苏捞住了。她一贯不喜欢百里屠苏，觉得他身上臭臭的有股血腥气，呆久了怪难受的，揉揉鼻子不开心的跑回乐无异身边。
　　乐绍成无奈的摇头，清清嗓子做出长辈的样子打圆场：“就都别闹了吧。阿阮姑娘，殿下不是说过不许你再用法术了么。兰生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也就好了，你不用太过担心。屠苏，不早了，赶路去吧。平日里我已与你说的够多，只要你哪怕记得一句不曾忘，我便知足了。”百里屠苏深深颔首：“自蒙前辈搭救，多承照顾教导。屠苏从军，初时为养活自己，继而为报答前辈，如今……为传承前辈衣钵，以手中之剑身后雄师保佑王道不丧使我天下万民得以生息。”乐绍成闭目长叹：“好。好孩子。你只道自己幸运，却不知我更觉自己幸甚之至。我乐某人为我朝领兵十数载，见过无数同袍敌酋丧命，早已看惯，却也更珍惜人之性命。那日意外救你，并不是头一次，然而却是日后最庆幸的一次。谁能料到，我意外救下的黑小子，如今已是如此一个伟丈夫。我半生杀伐过重，至今留不下一点自己血脉，你与无异皆非我亲生，却都被我视为亲子，老父疼子之心，屠苏切莫轻忘。冀州贫苦，万万珍重自身，常来信件，不要让我们牵挂。”
　　百里屠苏怔在原地看着他。他幼年便没了父母，虽然寨子里的人好心将他养大，却毕竟血缘所限，很难得到这种纯出真情的关切之语，后来在天墉学艺，紫胤又是个十分不愿儿女情长的人，算来也就只有乐绍成和楚津宇，能作为长辈身份对他说几句教导的话。可是他也从没有妄想过，乐绍成居然能这么想。乐绍成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是长辈是值得尊敬的军神，这样一个人对他说，自己把他当儿子看待……
　　难得见百里屠苏这样无措，虽然气氛有点不对，乐无异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阿阮困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觉得无趣领着阿狸去一边看风景了。乐绍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走上前，环住百里屠苏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孩子，去吧。我和你乐伯母等着你回来。”
　　告别了乐绍成，百里屠苏回到马车上去，嘱咐随从出发。虽是官道，仍是免不了颠簸，本来睡得还香的方兰生没一会儿就给晃醒了，迷迷糊糊的爬到坐在他身边的百里屠苏的膝盖上：“这是哪儿啊？马车？已经出发了？”百里屠苏放下手中的兵书，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不烧了：“嗯，在路上。才出发没多久。”
　　“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方兰生懊恼的叫着，坐起身来。百里屠苏无奈道：“早晨我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想着大夫说让你好好休息，所以就没叫你，直接抱你上来的。”方兰生不死心的扒着窗户看，发现长安城已经在后头了，不禁有些失望：“我都没有跟无异阿阮告别！”百里屠苏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他们也说让你好好休息，不要我叫你起来。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现在穿个衣服都难受的要命，出去走一趟被磨了不疼？”
　　方兰生本能的知道自己的这些伤是很羞人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红了，半天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百里屠苏把人捞过来抱着，又要伸手解他衣服。方兰生警觉的抬手按在领口：“你干嘛！”百里屠苏面无表情，不过耳朵也有些红了：“我看看怎么样了，还用不用上药。”
　　“不用你看，已经好了。”方兰生说着，想起身去另一边不让百里屠苏碰自己，可是刚一起来就被车顶撞了头，猛地屁股着地疼的眼泪都出来了。百里屠苏赶紧把人压住了剥了衣服，一边扒一边还感叹：“让你别动，就是要闹。疼的还不是自己。你我夫妻，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若是实在难堪，大不了我也脱了给你看。”方兰生嘟嘟囔囔的道：“那怎么一样……你要看的是、是那种地方啊……那种地方怎么能让人看……”百里屠苏俯下身亲了亲他后脑的发际：“无妨。我相信若今日是我受伤，无论伤在何处兰生都不会嫌弃我，所以你也不必怕我嫌弃。”
　　方兰生不说话了，专心地蠕动着把自己的脑袋藏在袖子里。过了半晌，百里屠苏终于检查完给他穿好衣服的时候，才听到方兰生很小声很小声的问：“木头脸，那个……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么？”百里屠苏俯下身摸着他的后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的每一日，我都还嫌自己对你不够好。”
　　马车内一片静默，在马蹄声中，一行人向着未知的北域行去。

四十八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到驿站的时候，风一淼已经趴在桌子上口水横流的睡着了，风三水本在支颌养神，发觉他们进门忙迎上去：“将军。”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解酒汤自己尝了一口，顺手递给身边的方兰生：“还温着，快喝，喝完洗洗快去睡。”方兰生见他又要出门，忙问：“都这么晚了，你又干嘛去啊？”
　　“我去练剑。你不用等我。三水，你把一淼扶回去睡。”百里屠苏简短的吩咐罢了，拿了行囊里的长剑出门。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是在赶路，百里屠苏早晚练剑还是没有耽搁过，只是方兰生本来以为自己的伤都好了到了冀州以后总该恢复住在一起了的，听百里屠苏的话风却似乎没这个打算，去客房里看了一眼也确实是收拾了两间房给他们两个住。方兰生隐约觉得有些别扭，不过既然他说了听百里屠苏的，就是认真的要一切听对方的吩咐，所以即使心中稍有不悦也没有继续纠结，自行进房去洗漱罢歇下了。
　　赶路来一路紧张风餐露宿时倒不觉得怎么如何难过，如今乍然歇下来却觉得反而累的无力，一早起来方兰生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酸痛得很，交替锤着自己的手臂出了门，百里屠苏正坐在门口走廊上跟风一淼两人聊天，见他过来直接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极其自然的伸手过来给他揉着肩膀。
　　“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没有津宇的消息了，怎么样，他过得还好么？旧伤发作起来一定难过得紧吧？”风一淼叉腰站在百里屠苏面前欢快的比划着，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样子。风三水与他五官虽然相似，性格却沉静不少，此刻站的笔挺，笑起来有几分楚津宇正经时的温柔和煦：“这次将军来冀州，他却还是窝在长安，想必是往年疼的怕了吧，不然明知我们在这里，那个爱热闹的人自然是要非跟来不可的。”他说完，看方兰生一脸懵懂的表情，于是体贴的解释：“以前津宇太冲动，受了许多伤，尤其是肋骨和腿骨曾经断过，受不得半点寒风，不然只怕要疼的打滚。”方兰生想象了一下，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扭头问百里屠苏：“真的？就没有好好治一下么？”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脸上有些阴翳：“此事复杂，有机会让他亲自给你解释吧。不过此事终也有我的不对，却是我对不起他。”方兰生不喜他脸上表情，所以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主动换了话题：“你们只顾着在这里说话，吃过饭了不曾？”他们借住在本地驿馆里，此处贫瘠难得来人，驿丞都已不知所踪，自然没有人为他们准备食物。昨天风三水二人是凑合着啃了些带来的干粮，今日却不好再吃这个，只是百里屠苏和风三水他们多年行军除了干粮和水煮些肉食外完全不通厨艺，平生甚至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自不能指望他们。
　　看他们三个俱是一脸迷茫，方兰生摇头叹了口气，卷起袖子道：“那我先去看看都还有些什么，我们先凑合吃一顿，晚上我们再吃好的。”
　　他说着就向着厨房的地方走，风三水看着他的背影，向百里屠苏道：“我们为你担忧许久，怕你一时义愤真的挂印回乡。当年楚津宇逃营落到什么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且如今军中情形又要比当初复杂得多，更何况如今只怕定国公也说不上话了……”他皱眉说罢，忽然自己又笑起来：“不过还好，看他这个样子，也知你自然是再满意没有的，你自小就不爱同人亲近，却无时无刻不同他腻在一起，实在令人惊讶。”
　　百里屠苏看向方兰生离去的方向，不自觉的放柔了目光微微扬起嘴角，略有自得的道：“他很好。”风一淼转身撩起衣摆坐在他身边，故意大声叹息道：“哎，他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不然你怎么跟他就有那么多话说，别说是我们，就连楚津宇只怕也没得过你的那么多话。”风三水也忍不住莞尔：“不仅是话多，手也不老实。我却不知道，你除了握剑，何时还这么喜欢摸别的东西了。”
　　被他们二人轮番取笑，百里屠苏有些赧然，不自在的偏过头低声道：“住口。没大没小，便这样同长官说话？”风一淼全不害怕，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凑近百里屠苏几乎与他头碰着头对着哥哥的方向挑挑眉接连扮了几个鬼脸，被终于恼羞成怒的百里屠苏勾住脖子压倒在栏杆上捶了两下肚子泄愤。风三水半真半假的上前劝架：“好了，像什么样子，还以为你们是在乡里的小孩么！百里屠苏，你刚才还摆自己的长官身份，长官是这么当的？”风一淼也赶紧弯下身捂着肚子讨饶：“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你可饶了我吧！你这个手劲儿是准备给我开膛破肚啊！”
　　总不能真的跟他动手，百里屠苏放开他后退了两步，匆匆说了一句“我去厨房看看兰生怎样了”就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完全不管身后又故态复萌开始高声发出嘘声起哄的风一淼。

五十一
　　此地的酒粗粝甘厚，后劲惊人，方兰生平素很少喝酒，贪新鲜多饮了几杯，很快就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也开始发花。百里屠苏见他像是醉了，不敢让他再喝，叫来掌柜在后头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让他先上去躺一会。方兰生很少喝酒，更没有喝醉过，此时自己也觉得难受，于是也不多推辞，抱歉的对尹千觞笑笑就上楼去了。
　　看方兰生走的远了，百里屠苏才向尹千觞一举酒碗道：“我要你过来，本也不希望你跟我去营中，你只要看着他就好。”尹千觞撇撇嘴嗤笑道：“我说，你这可有点向着昏庸好色发展的架势了啊。而且你光说让我看着他，我看着他干吗啊？每天闲着无聊一起睡大觉？嘿嘿嘿你别瞪我，我就说说，那是你老婆，我可不敢跟他一起睡。”百里屠苏摇摇头，全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你抽空教他点护身的功夫，他毕竟已经这个年纪了，也不必教的太高明，遇到小毛贼能打过就行。”
　　“行，放心，我一定把家底子都掏干净，专门找又简单又有效的教给他。”尹千觞好容易正经一句，下一句就又忍不住揶揄：“喂，我说，就教功夫？不用大哥我教他点别的？啧啧，看你们这样子就知道平时房里一定什么花样都没有，乏味的很，你是在牛鼻子那里住久了习惯了，人家可还小正是贪新鲜的时候呢，你就这么肯定人家不喜欢？”他看百里屠苏沉默不语，愈发得了意，更是肆无忌惮的口无遮拦起来：“我说，你也别忒不解风情了，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人。虽然很多人喜欢十二三的，我却嫌弃那年纪太小太单薄抱起来没意思跟欺负小孩儿似的。像你老婆这样十六七的就刚刚好，正准备大抽条，说是男人还嫌小，不过总也自己懂事了，又有劲儿又爱娇，随便抱着啃一口都觉得香。”
　　他摇头晃脑的说罢，假作才注意到百里屠苏发黑的脸色，举起酒碗大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喝喝喝！你别说，我找了几个酒馆，还是这家的最好喝。就是厨子不好，掌柜也懒得可以，怪不得人少。”百里屠苏环视一周，店中就他们这么一桌，柜台上下都胡乱堆着许多杂物，掌柜正靠在柜台边打盹，全不管有一些边上的桌椅上都积了一层轻易可见的灰，不禁奇道：“方才未曾注意，这里像是数日没有好好收拾过，灰暗邋遢的很，下酒菜的味道也……只是为何酒却如此好？”尹千觞叹了口气：“那败家掌柜说酒是祖上传下来的，自然是好的。其实这以前还是个出名的车马店，只是这个掌柜实在懒得可以，干脆连这一项都蠲了。”
　　两人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兰生连蹦带跳的从楼上跑下来，一下子窜到百里屠苏面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睛亮得吓人，显然是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什么都不说只是拉着他不放。百里屠苏给他整了整衣服，点点头了然道：“愿意做，就做吧。”方兰生瞪大眼睛又兴奋又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百里屠苏忍不住笑了笑：“因为我正想上去跟你商量。”
　　方兰生抬腿在百里屠苏和尹千觞中间坐下，兴奋地道：“刚才我上去，正好遇上老板娘，她说掌柜不想干下去了正在四处找人顶了这家店，我想着反正跟你去营中也是闲着没事，不如就留下，把这家酒馆经营好，再把车马店做起来，也能帮你们传递消息，你要是有空来找我也方便，你……你觉得呢？”百里屠苏赞同的点点头：“你愿意就好。我虽觉再合适不过，却并不像替你做任何决定，还好你我竟是所思所想完全一样。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筹钱过来，你跟尹千觞在这里等着。”方兰生有点反应不过来：“咦，这么快？！我们不要再商量商量么？”
　　“酒有现成的好酒，尹千觞会陪着你忙，三水也会留下到你招到伙计为止，爱找个厨子就找，不爱找你就自己忙活厨房的事情，车马店我明日离开前会照会此处巡哨让他们帮你，还有什么要商量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呆着，等我忙完营中交接的事情以后招待我回来喝酒。”百里屠苏站起身，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兰生，男儿立世，本重横行，这是第一步，又是在外地，所以我会帮你，接下来就自己走吧。我不会再插手，不过会一直看着你。”
　　他的话让方兰生也一下回忆起了两人昨晚的对话，豪气顿生，猛地站起身道：“好！你放心做你该做的事情去，等你有空回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已经赚了好多钱啦，到时候请你吃好吃的！”他说完看百里屠苏和尹千觞都是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有点羞恼的瞪着百里屠苏：“你别不信呀！到时候本少爷说不定就是魏州城第一富商了！你就算不当兵了也养你一辈子！”
　　百里屠苏这次终是忍不住笑了：“好，我就等你养我一辈子。”

五十二
　　百里屠苏去拿了钱回来，方兰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喝醉酒以后昏睡过去很正常，百里屠苏也没想着叫醒他怕他睡不好头疼，于是自己去找掌柜细加商谈，吩咐尹千觞让他先送方兰生回驿站去。
　　掌柜和老板娘也没想到多日来无人问津的店面这么容易就转了出去，生怕对方后悔自己主动又降了些价格，领着百里屠苏在店中前后看了，又请了中间保人当面点数清了店里要留给他们的东西，因百里屠苏没有任何意见，两方就当场在保人面前签了文书，掌柜当晚收拾东西，两天后就挪出店面来。
　　事情处理到这里，也就算是结束了。百里屠苏走出店外，这才发现天早黑下来了。虽然和方兰生出门的时候才是中午，可是两人在城里转了许久，接着在酒馆喝了一顿酒然后又忙完这一切，也的确是该入夜的时候了。估摸着驿站里他们应该已经开饭，于是百里屠苏也就自己在街边随意吃了碗面，填满肚子才返回驿站。
　　此间驿站连个驿丞也没有，只有他们几个借住着，按理说该是十分僻静，此时却似是极为热闹，百里屠苏还离得很远就听见有人交谈大笑推杯换盏的声音。走进去以后他才发现，是风家两兄弟和尹千觞在院子里摆了几碟小菜喝酒，倒是看不见方兰生，不知去了哪儿。他走进去后还没说什么，只这略一打量的功夫，风一淼已经主动一指方兰生的卧房门，道：“在里头呢，去吧去吧。”百里屠苏一愣：“还没醒？”尹千觞放下酒杯抹抹嘴，笑的有些古怪：“早就醒了，不过说自己不想吃东西更不想再喝了，所以就一个人在里头呆着呢。”
　　方兰生应该是酒醒了，正趴在床上看着什么发呆，出神到连他进来都没发现。百里屠苏凑近想看，却因为忽然靠近的体温终究是惊动了对方。方兰生慌慌张张的把本来摊平在床上的卷轴藏进被子里，坐起身拉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伸手去被子里拿：“你、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百里屠苏任他拉着，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被子里裹着卷轴的位置：“到底是什么？”方兰生不自觉的缩回手背在身后，悄悄地蹭着把自己的身子往被子前头挡，咬着嘴唇连连摇头，脸还一下就红了。见他这个反应，百里屠苏自然只有更好奇，干脆向前倾身，一手把人拨开侧压在床上，一手伸到被子里把卷轴摸索了出来。
　　那个卷轴已经很破旧了，不仅有些边角缺损，甚至在边缘还留着黑乎乎的手指印，看上去有些腌臜，也不知道方兰生是如何毫不嫌弃的放到床上去的。但是这些在百里屠苏看见卷轴上究竟都是些什么内容以后，就完全被他忽略了。
　　百里屠苏愣在那里，感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寒，脸上表情全然僵了不知如何是好，只顾再三打量方兰生的表情，直到确认对方除了窘迫和不安以外完全没有其他负面情绪，才算是略微放下心来，在方兰生身边坐下，举了举手里的卷轴问：“尹千觞给的？”
　　方兰生一下抬起脸，眼睛里细碎的光抖啊抖得潋滟如水：“你怎么知道？！唔不对！你为什么拿我的东西！还给我！臭木头脸！”百里屠苏果断的摇头，抬手把卷轴扔到外间地上，皱眉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次直接扔了就好，看它作甚。”方兰生气恨扑上来要挠他，被百里屠苏搂住肩膀再次压在床上，只是这次因为姿势的原因，百里屠苏也跟着躺了下来，倒下时怕压到方兰生还特意往旁边错了错。两人并头紧挨着躺在一起，都觉得如今这样有些暧昧，可是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各自不免尴尬，于是始终沉默。
　　过了一会儿，方兰生先撑不住了，拿指头戳戳百里屠苏的后腰，很小声的问：“喂，木头脸，那个……那个卷轴里……是真的么？”百里屠苏犹豫了一下，总是不愿骗他：“嗯。”然后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是方兰生又凑近了些，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后，依旧是很小声的：“那……要不要试试看？”
　　百里屠苏翻过身把人抱进怀里，低头认真的看着他：“你不怕？”方兰生张了张口，看样子本来是想反问自己为什么要怕，不过话还没出口就已经想起来了，无意识的垂下脑袋在百里屠苏的臂弯里蹭了蹭，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闭上了眼：“不、不怕。”
　　“可是我怕。”百里屠苏摸着他的后脑，略带无奈的苦笑，“你那么怕疼，那么胆小，才发生不久的事怎么忘得掉。兰生，我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想你勉强自己。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嗯？”
　　方兰生沉默良久，仍是闭着眼，却摇了摇头：“我没觉得勉强。木头脸，我喜欢你呀，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从前我不懂这些……可是既然我现在懂了，我们为什么不要？”
　　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此刻就像一面镜子，百里屠苏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占据着几乎整个瞳孔，简直好像方兰生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似的。就在那一刻，百里屠苏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无法拒绝了。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抱紧方兰生，翻身压了上去。

五十四
　　时近过年，天气严寒，尤其长安刚下过一场大雪。如意吉祥正哆哆嗦嗦的在院子里扫雪，忽然听见门响，居然是楚津宇来了。两家虽然一直关系好，不过即使有事也总不必是管家亲自来，如意生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正要去老爷那里禀报，楚津宇却摇了摇头，微笑着拦住他道：“不不不不，别忙别忙，我是来找乐公子的。”
　　乐无异正头疼不已的被傅清姣押着跟几个来走亲戚的女孩子聊天，听闻楚津宇来找他立刻就跑了出来，拉着人到房中坐下，连珠炮似的问：“你怎么会忽然过来？对了，百里来信了没有？他走了得有两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兰生怎么样了，他那么瘦那么小，也不知受得了北方那么冷么？”楚津宇头疼的摆摆手，道：“别提了，我此来就是为了他们的事。我来找你讨偃甲鸟用一用。”这也不是百里屠苏他们第一次拿自己的偃甲鸟去用了，能用偃甲帮上别人乐无异也十分乐意，只是还是不免好奇：“你要这个干什么？百里屠苏是去了军营，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难道不能用军中的驿站？”
　　楚津宇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自然是因为我们来往的内容不方便让旁人知道，而且将军也觉得从驿站往来太慢了。”乐无异没懂他的意思，皱眉问道：“不方便让人知道？那是什么？”他既然执着的想要问个明白，楚津宇也懒于隐瞒，笑着悄声把百里屠苏问他床帏之事的来信卖了个干净。乐无异听罢愣了许久，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恹恹的屈起双臂趴在桌子上：“哎，津宇，我问你一件事。你说……男的怎么会喜欢男的？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么，怎么能说什么喜欢？而且女孩子们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要……我真是不懂。”楚津宇好笑道：“你问我我如何会知道？不如我帮你问问将军？不过百里屠苏只怕自己也不知道。他那种迂腐性子，只怕光凭自己明媒正娶方兰生入门，就已经决定要守着对方过一辈子了，尤其兰生还是个很好的孩子。”乐无异凑近了一些，从手臂之间的空隙看着楚津宇：“那你呢。假如忽然有个男的说喜欢你，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楚津宇难得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望着他，“我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屁滚尿流逃回南疆，抱着我娘子压惊。以前那些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好拿我当例子。”
　　说到别人的事，乐无异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浑身一抖坐直了问：“怎么，橘娘还没松口？这都几年了，怎么还是放不下？”提到此事，楚津宇的神情一下变得十分疲惫：“怎么可能松口。罢了，她一辈子不松口我就一辈子同她耗着就是。总归是我对不起她，那种时候都不在她身边……怎么有脸请她原谅。”
　　乐无异叹了口气重新趴回去：“哎呀，那个时候回不去又不是你的错！而且就为了这件事你才受了一身伤的不是么？……算了，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多什么嘴。唔。总之，在我看来情啊爱啊好像真的很可怕的样子……就这样我娘还一直让我跟女孩子多多相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女的来管我一辈子。她们又不懂偃甲，也根本不想听我说偃甲的事，现在只是偶尔聊聊我就无聊得很了，如果真的娶回来每天对着，那我非要发疯不可。”
　　楚津宇毕竟虚长几岁，看见对方一脸认真的苦恼的样子只觉好笑：“你方才不还说女孩子好得很，怎么一下子又说不想成亲了？难不成你和女子就只有偃甲可以说？难道你和阿阮姑娘平时也只说偃甲不成？”乐无异闻言，有种被轻视了的感觉，脱口道：“阿阮跟她们怎么一样！阿阮又不是凡人！而且……而且我刚才说的又不是我！我是说他！我找不到能懂我的，他还能找不到么！”
　　这一番话听下来，楚津宇总算懂了乐无异到底在苦恼什么，只是这结果实在令他意外，顿时失声道：“太子殿下说喜欢你？”
　　“当、当然不是！夷则怎么会！”乐无异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嚷着反驳，然后看着楚津宇的神色，又慢慢地趴了回去：“好吧，就是他。我每天就在家里呆着，整个长安也不认识多少人，我也知道你一定能猜到的。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百里他们走了以后，他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说是跟我爹聊天下棋，却每次都要我一起去陪着。我当时还在生他的气，不愿意见他，开头去了两次，以后就不去了。反正再怎样他也不能仗着自己是太子了就把我砍了吧！……然后，有一天，他把我堵走廊里，跟我说让我别生他的气，说他不告诉我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因为他担心自己真的没办法活下来，……因为他喜欢我。”
　　此事太过意外，楚津宇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是问：“那你怎么想？”乐无异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事后一直想，当时我就该一拳打在他脸上，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可是我当时完全乱了。心里只想着，他怎么会……怎么会……”
　　看着方寸大乱把脸埋在手心里失神的喃喃自语的乐无异，楚津宇深深地皱起眉，觉得自己给百里屠苏的信又要再加一个内容了。

五十五
　　最近魏州的人都在议论城东的那家酒馆。据说是个长安来的富家少爷接管了那家酒馆，还重开了车马驿，这些日子关外易市正开着，来往商旅人口相传知道此处有个干净整洁的歇脚之处，陆续来了几批，一向冷清的酒馆一时间居然生意不错。不过魏州人更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们都在议论着的是那个富家少爷本身。
　　隔壁开米铺的大婶得意地四处跟人说，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个小少爷。她这辈子从没有见过那么俊的人，简直就像个大姑娘，跟年画上的仙女儿似的，他身上的衣服更是金光闪闪，也不知是啥东西做的，比她去年意外见过的本地父母的夫人身上穿的还要更漂亮。
　　就在她们正在议论着这位小少爷的时候，小少爷正在自己房里手忙脚乱的换着衣服，最后选了套京中带出来的簇新松石蓝长衫，一边抿头发一边从镜子里问身后正拿着黑貂裘准备等他忙好就帮他披上的风三水：“确定今天就到么？别我在这儿折腾了半天他根本不来，本少爷还有一大本账还没看呢！”风三水忍笑答道：“你就放心吧，今晚上刺史设宴给他接风，所以今天是肯定会到的。”
　　“什么？又去刺史府赴宴？”方兰生猛地转过身，皱眉道：“他既然一回来就去赴宴，那我还忙什么劲儿啊。你也不早说，我的汤炖了一晌午了！”风三水走近两步给他披上貂裘，整了整，退开道：“左不过去应个景，那种席上能吃什么，而且也没说带你一起，就肯定是要早些回来咱们再聚一顿的。尹千觞已经去酒窖拿酒了。”
　　既然没有白忙，方兰生点点头不再计较此事，推开门同风三水一同出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抱怨道：“这次一定要让木头脸把臭酒鬼带走，天天惦记酒窖里的那几坛酒！那可是还要卖的！都给他喝了简直浪费！”他们两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相互嫌弃，风三水早已习惯，摇头笑道：“只怕不行。这次过完年以后，我要随将军回营去，所以千觞想必是要留下来了。”方兰生嫌恶的皱眉：“干吗是你回去，让他去呗。天天什么都不干除了赌就是喝，留下来也干不了什么，本少爷要他何用。”
　　风三水正色道：“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就小看了他，尹千觞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别的且不论，单说起武力，只怕就连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屠苏让他跟着你，自有他的道理。”他性格沉静，一言一行素来庄重，对方兰生虽然偏于温和纵容，却也极少开玩笑，方兰生自然是信他的，点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他应该真的挺厉害的吧。说来也是，他教我的那几招好像确实挺厉害的。”风三水点点头：“嗯。你与世无争，别人却未必都这么想，哪怕是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防身招式，能学几招也是好的。若不是屠苏找了尹千觞来，我也会试着教你些的。”
　　他说罢，忽然双目中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光彩，看着方兰生身后扬声笑道：“你小子倒是跑得快，既然进了门居然也不知道喊人的么？”方兰生懵懂的回头看去，风一淼倚在不远处的店铺后门呲着牙往这边挥手道：“我错了还不成，哥你也够了，多久不见了第一句话竟然就数落我！嘿嘿，兰生你好呀，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吧，脸蛋都鼓起来了。”
　　方兰生快步走过去问：“就你回来了？木头脸……我是说百里将军是去刺史府了？”风一淼伸了个懒腰，点头拉着他道：“是啊。我们在城门口分的手，他直接去刺史府上露个脸，让我先回来给你们报平安。兰生兰生我快饿死了，先拿点吃的给我吧好不好！顺便告诉我晚上吃什么，我在营里吃了那么久的猪食，可馋坏了。”
　　明明是兄弟俩，年纪也就隔了两三岁，性格差距却这么大。方兰生觉得好笑，边领着他往店里走边道：“就知道你们在军中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一大早就给你们炖了一锅山珍鸡汤，还特意买了好大一尾鱼养在盆里，等你们到了再下锅，保证鲜。”风一淼听的口水直流，坐下给自己灌了一通冷茶，一抹嘴又要求道：“给点肉啊！鱼和鸡汤怎么管饱！”风三水从后厨端了一盘冷切肉和两个馒头过来，淡淡的瞥了弟弟一眼示意他收敛些：“先吃这个垫点吧，晚上还有大餐，你可别吃太多了当心晚上吃不下去。兰生昨天就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差不多十斤的各种肉，就算只吃肉也吃撑你。”
　　“兰生你真好！”风一淼塞了满嘴肉还不忘说话，感动的看着方兰生：“也不知道百里屠苏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居然遇上你。都是你们的错我现在都有点想结婚了！”

五十六
　　见方兰生被弟弟的胡话说得十分尴尬，风三水不禁道：“想成亲还不好办，你只管说是喜欢中原女孩还是咱们寨子里的人，只管说一声，哥哥改日就给你操办起来。说起来，你的年纪也到了要成婚的时候了，楚津宇当年结婚的时候可比你还小呢。”风一淼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成婚早有什么用，他娘子理他么，一年回去一次还经常被关门外面，成不成亲有什么不同。而且哥你不也还没结婚么，催我做什么。”风三水摇了摇头，略显怅然：“不退伍我是不会成婚的，不然就是害了人家姑娘。平时全不能在家不说，若是打起仗来还可能再回不来……哎，津宇的事就是个教训。”
　　他们对话中再三提及楚津宇和他的妻子，可奇怪的是在长安同住了那么久方兰生却从没有听楚津宇自己说过家里的事，虽然百里屠苏之前说过让他自己回京城去亲自问本人，此时还是不免好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风三水犹豫片刻，叹息道：“屠苏不愿说，自也有他的考量，只是若真让你去问津宇，我也觉得不合适。也罢，就告诉你也无妨。”
风三水起身坐到方兰生的对面来，摇头叹了口气，才开始悠悠讲述那些过去很久的事情：“我们都生在南疆的寨子里，虽然也种地，不过更多的还是打猎。那一年大旱不说，山上还发了瘟，据老人们说是触怒了山神，不让我们再上山。可是那么多人总要吃饭，所以我们这班青壮只好结伴出山，投了军。津宇一直觉得自己年岁最大，总是想着照顾我们，可是投军之后我们就被迫各自分开，除了我们兄弟俩，只有百里跟他一道。”
“你大概也知道，百里曾经在昆仑山遇仙学艺。当时的起因是一场大战，他为救当时担任主将的定国公，受了重伤与大军失散。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津宇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执意出营寻他遗体准备带回去入土为安。私自出营，又是在大战之后，自然被认为是逃营。当时他的伍长作保，定国公也相信他，所以没有严惩，只是罚了关禁闭。”风三水说到此处，起身走到窗边，极目望去，烟云遮掩，不见故里：“恰好这时，津宇收到了他娘子橘娘给他的信。那时他父母都染了病，只能躺在床上等人喂饭，橘娘已经有了身子不堪劳累想让他回去。橘娘性格十分好强，在我们寨子里是出了名的干活一把好手，她既然这般说，自然是真的撑不下去。津宇几次托人跟令官说自己想退伍归家，可因为先前之事，总没人理会，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就私下逃了。”
　　即使方兰生并不太知道军中之事，就听戏看话本也知道士兵逃营是极大的罪过，闻言虽明知如今楚津宇哪里都好好的，还是不禁倒吸一口气，失声问：“那后来怎样了？”
　　风三水只是沉默着看着窗外，并不回答他。还好风一淼总算停下进食，叹了口气代兄长讲下去：“还能怎样，被抓回来了呗，腿给打折了，肋骨也断了几根，总之就是一身伤。看他那个样子，谁也没提处死的事儿，不过兵是当不下去了，充了军奴。后来将军回来就把他赎出来，让他养在长安。那时候他身体已经垮了，三天两头的病，天气不好就浑身疼，可还是回去了一趟，这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死了，橘娘的孩子也没保住，如果不是她昏倒的时候大儿子去叫了邻居来帮忙，估计她也……因为这样，所以橘娘一直无法原谅他，他也没解释，就这样回来了。以后每年还是回去一次，橘娘不让进屋就在外头幕天席地的住几天，被湿气弄得又浑身疼了再滚回长安去。”
　　从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故事，方兰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风家兄弟也默然不语，房中一时沉默。天色已然向晚，房中昏暗，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出现在门口。
　　还未及换下一身铁甲的百里屠苏奇怪的皱着眉看着房中表情古怪的三个人：“你们在做甚？”
　　方兰生一下子跳起来，跑到门口又停住，跟百里屠苏隔着几步远傻兮兮的笑着：“木头脸你回来啦……”百里屠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店中，最后点点头道：“不错，竟还没倒。”方兰生顿时气急，上前踢了他小腿一脚，怒道：“什么叫没倒！你就不能好好夸夸我！”百里屠苏浅浅点头，俯身把他拨到自己怀里抱住，轻声道：“嗯，入城时我问此间兵士何处歇脚，他们都让我过来这里。兰生，你做的很好。”方兰生看了一眼风家兄弟，觉得在别人面前这样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如果挣开的话反而更奇怪些，只好就这样呆着，低下头悄声道：“你、你才知道本少爷做得很好吗……”
　　百里屠苏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把人放开，在两人错身间低声道：“早知会很好，只是比我想的还要更好。”

五十九
　　方兰生是做完饭才知道百里屠苏已经不见了的，而且还是跟尹千觞一起不见的。刚才风一淼跟他一起在厨房里，风三水去了军营还没有回来，百里屠苏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也无从问起。总之人就是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跑了，而且还是特意嘱咐了中午做什么以后。想着这些方兰生难免气闷，恨恨的拿长柄铁勺搅着锅里的粥，想着一会儿你回来如果居然敢说自己没吃饭本少爷就用这些滚烫的粥糊你一脸。
　　风一淼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兰生，他们都跑了，我们开小灶吧？”他说完发现方兰生一本正经的回头看自己，顿时又来了底气，努力劝说着对方：“你看，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且居然都不给我们说一声！肯定是去吃好的了！照尹千觞那样，是去喝花酒了也说不定！啧啧，又有好吃好喝又有美人相伴！我们总不能让他们自己过那么潇洒自在，自己在家苦哈哈喝稀粥吧！”
　　他是说完以后才后知后觉方兰生的表情不对的。对方几乎是用呆愣的目光看着他，很缓慢的问：“你刚才……说什么？”风一淼恍然，结结巴巴的解释：“唔，你别误会……其实……唔……反正一定是尹千觞的不对！百里屠苏那种人，才不会！兰生，你没事吧？”方兰生木着脸摇了摇头，看见对方愈发担心的目光才勉强笑了一下，放下勺子匆匆转身离开厨房：“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你先吃吧，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眼看方兰生丢了魂一样的走回房间去，风一淼始终没能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因为即便他让方兰生相信百里屠苏，可是他自己也觉得……百里屠苏多半真的是去找乐子了没错。虽然百里将军一直不解风情寡言少语，可是架不住他是跟尹千觞一起失踪的啊！尹千觞那种人，除了喝酒赌钱，就剩下找他那帮子红粉知己了，十成十的烈火孝子，猜都不用猜。
　　唔……想到这里，风一淼忍不住看了一眼方兰生的房门，这或许也不能怪百里屠苏吧。虽然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也知道百里屠苏挺重视方兰生的，可是方兰生毕竟是个男的啊……所以百里屠苏会忍不住……也很正常吧？风一淼有些莫名的心虚，可是又觉得不这么想就更无从解释今日之事。
　　就在他怀着这样的别扭心思好容易在厨房里翻出来昨天剩下的大半盘子冷切肉配粥吃的时候，风三水从军中赶了回来，分给他两个今天领到的锞子，抢了他半碟子的肉，才扒了半碗饭，听弟弟说了几个人今日分别的行踪，顿时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碗，很严肃的看着风一淼：“百里屠苏走之前什么都没说？”风一淼懵懵然的继续扒着饭：“当然没说啊，我当时正跟兰生说一会儿去点酒的事儿呢，说完出去一看俩人都没影了。”
　　风三水端着碗思索半晌，冲弟弟一挥筷子，有点嫌弃的吩咐：“罢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你按他说的去底下点明白了酒然后记下来就自己想干嘛干嘛吧。”风一淼吃饱了摸摸肚子放下碗，趴在哥哥身边的桌子上：“哥，我们就那么放着兰生……不去安慰一下吗？”风三水摇摇头，拿筷子头轻轻地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这种事你不要管，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都多大的人了，并不是小孩子，还得别人操心他们的事？再说……很多事，本来就是越帮越乱的，尤其是这种感情上的事。所以津宇的事情这么久了，我们谁也没想帮一把。就算你劝了，他们拗不过你和好了，可不是自己亲自解开的疙瘩，就永远不能真正完全平复。”他说罢才自觉说得太多，于是轻轻地搡了风一淼一下：“去点数吧，点完给我烧点水。这边的风里沙子忒多，跑这一趟浑身的土。”
　　“你就会穷讲究。”风一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于哥哥的要求略有些不满，“都在这儿干了四年多了，还是动不动就受不了身上有沙子吵着要洗澡，也不想想这边提个水多费劲！这是在城里，我就理你一回，等到了军营里你看我管你呢！”
　　他说完就一脸不情愿的出去了。风三水不禁失笑，晃了晃剩下的碗底刚起身去又盛了一碗回来，却意外的又看见他空着手回来了。
　　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水呢，可是对方却明显并没有注意到。风一淼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哎，我告诉你，刚才我看见百里屠苏回来了，自己回来的，身上老大一股胭脂味儿。现在进房去了。”他说完以后退开两步，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看着风三水很认真地问：“哥哥，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去拿门闩来，冲进房间去把百里屠苏揍一顿帮兰生出气了？”

六十一
　　百里屠苏回房的时候，风一淼已经一头雾水的离开，所以将军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险些就要和一根门闩近身搏斗。他回来看见方兰生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好奇的走过去掀被子：“还在睡？”方兰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的就掀了，一下子没抓住，整个人在床上扭了扭，想生气又觉得生气的话似乎有些奇怪，别扭道：“你干嘛又回来，不是说不想看见你么！”百里屠苏拎着他的后颈把人抱起来按在怀里靠着，从旁边端了个碗过来自己捧着，吹了口气送到方兰生嘴边，道：“张嘴。”
　　“什么啊就让我张嘴，不会是昨天刚那啥了今天就准备杀我灭口吧！喂我说木头脸……”方兰生身上没半点力气动弹不了无聊的要死只能在嘴上讨便宜，左扭右扭反正就是不老实，直到闻到碗里的味道才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惊讶的看着碗，又抬头看百里屠苏：“鸡汤？不是吧……”
　　对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试图说服他老实喝下去：“嗯。喝了以后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怕你再生病。后天就过年了。”方兰生嫌弃的看了一眼那个碗，心里想着木头脸做的东西肯定好喝不了，不过毕竟是对方头一次给他做东西，而且还是在昨晚两人刚刚说清楚彼此感情之后，再加上本来就被折腾了半晚上才刚醒过来已经饿得不行，也就没有拒绝，从百里屠苏手里接过来自己捧着乖乖喝了两口，结果因为不敢细尝味道咽下去的太急，被烫到了，顿时只顾呼呼地吹气。百里屠苏掰着他的下巴看了看，估摸着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不敢让他再自己喝了，别管方兰生好说歹说，都得他拿着碗喂。方兰生一边嫌弃一边在心里庆幸，得亏百里屠苏没顺手在厨房里拿个勺子来……不是受伤不是生病的时候如果让人一口一口的喂，就算对方是百里屠苏他还是会觉得挺别扭的。
　　一碗鸡汤喂完，方兰生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百里屠苏做的鸡汤虽然并不怎么可口，但是也还是能吃的。
　　把碗放下，百里屠苏弯着腰站在床边把方兰生按在床上，给他裹好被子，一本正经道：“我去收拾一下，回来你得睡着，不然就打你。”方兰生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看百里屠苏双眉一轩准备瞪眼，立刻全身都缩进被子里做出一副我好困我现在就准备睡觉了的样子。
　　刚才明明觉得已经睡饱了，可是如今再躺下却又觉得头昏沉沉的，好像并没有挣扎太久就真的睡了过去，方兰生迷迷糊糊的彻底沉入梦乡之前还在想，自己最近跟冬眠似的不是吃就是睡，等来年开春了不知道要胖多少。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夕阳从窗子里透进来，整个房间是都暖融融的淡金色，百里屠苏也在他身边睡着，手搭在他腰上，很亲密很自然的姿势，如同拥抱。方兰生往上拱了拱，抬头看着对方，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偷笑。
　　回想他满心忐忑的离开家乡去长安，明明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甚至已经决定要跟这个人一起一直走下去……
　　“在想什么？”百里屠苏应该是被他吵醒的，眼睛都没睁开，声音里带着几分朦胧睡意，只是放在方兰生腰上的手紧了紧，证明他的确是醒了，并不是梦中的呓语。
　　方兰生翻个身面对着他，扯着他的眼皮想让他看着自己认真说：“你昨天……说把我当唯一的伴侣……那孩子怎么办？”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你想要孩子了？”
　　他舒展双臂，几乎把方兰生整个环到怀里去，那个怀抱里暖融融的，方兰生猫儿一样惬意的眯起双眼，晃晃脑袋蹭蹭对方，低声道：“也不是。可是想到木头脸那么厉害，居然都没有孩子，以后也没办法教出小木头来，有点遗憾。”
　　百里屠苏摇摇头，眼中光华内蕴温吞如水，毫不见对外的冷漠狠厉：“我也觉遗憾。曾经无数次想过，以后要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拥有一个小却完整的家。所以当初才会如斯愤怒。可是后来又想，即使膝下有子，也未必能如我所愿，与其要同他生多少闲气，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的好。”他说到此处，看了方兰生一眼，捏了捏他的手，才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始终觉得，兰生会是个很好的父亲。所以如果可以，回到长安万事厘定，或许我会去抱养几个如我一般自幼丧失父母的孩子回来。你……你愿意抚育他们么？”方兰生狠狠的点头，把脸贴在他衣领露出的皮肤上：“当然！我……木头脸，我不知道怎么说了。不过我真的很感激你。我觉得我原来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说不定以后还要继续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然后我就遇到你了。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好，要变成更好的人。也从来没有人一直支持我纵容我指导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最初去长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却恰恰相反。”
　　他说完以后忍不住抬头去看百里屠苏。
　　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他的左耳上亲了一口。
　　想起昨天对方也曾经这么做过，方兰生的脸又一下子红了。

终于追平进度。
呼，累死我了。
小伙伴们，告诉我！这种一口气看下来除了文只有文，不是只看楼主胜似只看楼主的感觉棒不棒！
_(:з」∠)_给我水几贴让我知道还是有人看的安慰一下我的F5好么…………

六十二
　　再出现在风家兄弟面前的时候，方兰生老大不自在，还好风一淼生怕说漏嘴了方才的事百里屠苏真的揍他，居然破天荒的装看不见两人没有取笑他们半句，而尹千觞更是从昨天就没回来，几人难得沉默着吃了一顿饭。方兰生去收拾厨房时，风三水才拦下了想跟过去帮忙的百里屠苏，抱胸笑道：“我似乎看见兰生身上多了些东西。”百里屠苏瞥了他一眼，万没想到风一淼尹千觞都没有来啰嗦，反而是风三水来捣乱：“难不成你也想要？”风三水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示意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不不不，我就是好奇。怎么忽然想起来那个了？那也算是你从南疆家乡带回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了吧？”百里屠苏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正因为是唯一一件东西，所以才想着送给他。其实……本也没有想到它，低头看着他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个没长好的耳洞……所以……”
　　风三水深以为然的表示了赞同：“那也挺好的。挺别致。毕竟兰生那样，你也不能送他个发簪手帕什么的当信物。只是你送了东西出去，就没想着要收个回礼什么的么？”
　　百里屠苏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而且他如今是真的有点想了。
　　于是他点点头，推开风三水，去厨房里找方兰生了。
自从真的拿了门闩准备去教训将军大人而后又发现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以后，风一淼每次看见百里屠苏都会觉得有些心虚，所以看见百里屠苏跟进来以后居然马上就自觉的转身出去了。百里屠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正急着要跟方兰生说话，并没有深究，上前拍了拍背对着门口正在洗碗的方兰生：“兰生，我……”
　　“咦，木头脸你来啦？帮我把那边的锅端过来涮一下。一淼，山楂你是不是全都已经给我偷吃光了！哎，一淼呢？”方兰生回过头来看着百里屠苏：“你看见一淼了么？”
　　将军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他强硬的把方兰生从厨房里拉出来，一路拉回他们房中，把方兰生按在床边坐下，贴着对方摸着他耳垂上的狼牙坠子：“我送了这个大礼给你，你就没想着还我什么？”
　　方兰生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抬头看身边赖着的人：“你特意把我拉回来，就是想要说这个？”他看见将军大人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只得拉着他的手认真的打商量：“我当时那么伤心，根本没从家里带什么随身物件过来，后来也没……唉，我把那串手珠送你吧！我还特意带来了！……好吧我说笑的。”悻悻地在百里屠苏无声的瞪视中住了口，方兰生苦恼的想着，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能送给百里屠苏的东西。
　　他家里富贵，玉佩香囊什么的物件并不是没有，只是那毕竟都是买来的或者是家里的女孩子们做的，怎么好拿来送给百里屠苏；后来到长安，除了李焱送的那一份见面礼以外所有礼物也都是百里屠苏的，他怎么拿来送人。看他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百里屠苏也难免泄气，只是想着也是自己问的突然，只能蹲低身子轻声安慰：“罢了。没有就算了。你愿意陪我来这里，还能对我很好，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百里屠苏说完之后就松开方兰生自己去厨房里完成刚才方兰生还没洗完的碗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就好像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提过似的。方兰生跟在他后头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头看着他忙这个忙那个。百里屠苏转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出去找一淼他们玩吧。真的没事。”
　　方兰生倒是真的出去了，不过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的。他很认真的在想，百里屠苏的要求也没什么错，那枚狼牙虽然百里屠苏只是很平淡的说是他初次打猎的战利品，不过猜也猜得到是他这些年来很珍惜的东西，而且对方当时把它送给自己时的那副样子，方兰生至今想起来都有些脸红心跳。他虽然一直觉得自己舍不得离开百里屠苏，不过从没有认真的正视过自己究竟有多喜欢对方。直到昨天。
人和人的缘分，真的是再奇妙不过的一件事情。他和百里屠苏在此之前相隔何止千里，身份相差又何止天差地别，如果不是被皇命牵动，两人绝不会相逢，更不会彼此熟悉，以至于决意携手此生。
　　就算比不上百里屠苏的礼物的万分之一也好，方兰生也想要送对方一些自己特有的，能称得上是自己的骄傲的东西。虽然这件东西究竟能是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可是这份亏欠着的礼物他一定会给对方的。
　　总有一天。他看着合上厨房的门，向着自己走来的百里屠苏，默默地想。
_(:з」∠)_

六十三
　　年尾当日，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方兰生被街上尖叫欢笑着玩雪的小孩子们的声音吵醒，透着窗子只看见白茫茫一片，还被透进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茫然不知发生什么，刚犹豫要不要披上衣服再推开窗子细看一下，窗子就被人从外头顶开了。风一淼顶着红彤彤的鼻头傻笑着：“兰生，快出来玩雪呀~！”话刚说完就被远处的尹千觞飞了个雪球砸个正着，大声抱怨着去追对方了。
　　刚才和风三水一起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胡闹的百里屠苏缓缓走到窗前，给方兰生擦了擦溅上了雪花的鼻头，轻声道：“要出来玩么？”方兰生瞪着眼，感觉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雪！好大雪！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起来，他连自己只穿着一身中衣连鞋袜都没有全给忘了，双手撑住窗子就冲着百里屠苏扑过来，对方好容易才抱住他，雪地湿滑一时顿不住去势，干脆抱着他在雪地里转了几圈。这本是无奈之举，可是方兰生却觉出趣味来了，也不怕风一淼嘲笑自己，一径锤着百里屠苏的肩头要求再来一次。百里屠苏还真的照着他的要求抱着他又转了一次，完全无视刚才还在追打的风一淼尹千觞诡异的眼神，和风三水忍笑忍到下巴都快掉下来。方兰生此时只顾着新鲜，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才停下就又要求再一次。百里屠苏终于皱了皱眉驳回了他的要求：“回房去穿好衣服再玩。这么冷的天，别胡闹。”
　　方兰生小声答应了一声，这才决出自己浑身有多冷来，尤其是完全没有任何遮蔽的双脚，简直从小腿就冻得僵硬麻木了，酸酸胀胀的。他不安的缩了缩脚趾，冲百里屠苏有些讨好的笑：“你抱我回去吧，我没穿鞋。”
　　两人回到房内，百里屠苏灌了个汤婆子用锦缎做的袋子装好了塞给他让他抱着，找来干净的袜子凑到火前面给他烘热了才递给他让他穿上，自己就站在一边看着，抱胸皱眉数落：“再没见过雪也不能这么疯。今天就算了，以后再敢这样你就得挨打了。”方兰生皱皱鼻子仰着头看他：“你最近老是说要打我。以前就没这么威胁过我。”百里屠苏蹲下伸手捂着他的脚，触手冰凉，于是抬头没好气的拿眼瞪他：“以前不确定是自己的。现在都打完戳了，自然放心得多。”
　　方兰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带着的戳，抿着嘴没说话。百里屠苏捂了一会儿，试了试温度觉得不怎么凉了，才拿起鞋子来给他穿上，扶着人下来。方兰生在地上蹦了蹦，确认脚已经有知觉了，顿时又惦记着玩雪了：“走走走！木头脸我们一起去揍臭酒鬼好不好！我老早就想揍他了！”百里屠苏没说话，直接在门口蹲下身捞了一把雪团成球冲着尹千觞丢过去了。
　　本来勾着风一淼的肩膀等着百里屠苏他们走近了开始笑话他们，却猝不及防被雪砸了一脸，尹千觞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子，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不打回去吧挺没劲的，可是打回去吧那边是俩人而且还有一个是百里屠苏，他绝对打不过。
　　然后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百里屠苏又扔了两个团子过来，方兰生也在前者的鼓励下大笑着扔过来几个，虽不如百里屠苏每发必中要害，不过总也能打中。尹千觞一身赭色长衫上尽是斑斑雪痕，看上去好不狼狈，刚准备摆出一副可怜模样跟那边的将军夫夫打个商量让他们放过自己，忽然又被雪淋了一头。他愕然去看，才发现是风一淼落井下石。
　　尹千觞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指着对方威胁：“好啊，你自己来找打的啊！”那边那两个欺负不了，这个自己还欺负不来么，尹千觞俯身极快的团了两拳头雪，朝着风一淼丢过去。后者一边往风三水那边跑一边大叫着：“哥啊哥！帮我帮我！尹千觞欺负我！”本一直含着无奈的笑意看他们胡闹的风三水给弟弟拍了拍身上的雪，随即闪电一般出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扣上了一个雪团子，直接打在尹千觞的肚子上，把他打得捂着小腹半天没直起身。
　　“风三水！你也使坏是吧？你们兄弟俩就是一路人，我算是看清了！”尹千觞五官都皱在一起，一边揉着自己硬是没知觉了的小腹一边对着风三水喊。风三水被绕着他大呼小叫的风一淼弄得烦了，把人拨开准备去煮点姜茶给这些玩疯了的人驱寒，头也没回遥遥喊道：“那你打回来。打回来的后果自负。”
　　得，敢情这里除了他以外都是俩人一组的。就算单人武力再高，两拳也难敌四手啊，尹千觞怅然的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道：“罢了罢了，你们玩你们的吧，我出去找我的乐子去咯。”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使坏，回过头冲百里屠苏眨了眨眼：“将军跟我一起？”
　　几乎是立刻就又被方兰生扔了一脸。小少爷叉腰站在百里屠苏身前似乎生怕对方真的跟着去了，蛮不高兴的指着他喊：“臭酒鬼你自己去吧，我们没有人要跟你一起！”
　　目的本就是逗逗小少爷而已，如今已经达到，尹千觞忍不住大笑出声，大步离开酒馆，走上了寂寥无人的雪中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