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吹麦浪
现在让我们把眼光暂时移开,来放到爱尔兰这片土地上。爱尔兰!翡翠绿岛,白三叶草之国,爱尔兰!金黄的竖琴弹奏着凯尔特人的民谣,娓娓道来着近八百年的痛苦与欢乐。我们要注意到所有有着厚重历史的民族总是命运多舛,仿佛这就是他们的使命似的。大约七千年前,当第一批欧洲猎人踏上这块土地,他们大概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孙将在这里受尽侮辱,流干血液,也大概不会料到他们是如此顽强,面对凶恶的北欧海盗,安格鲁萨克逊人,他们如此有勇气表达自己身为凯尔特人的骄傲。
污迹城堡不过是爱尔兰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一道蚊虫叮咬留下的疤痕。
那是1846年的冬季,一个幽灵正在爱尔兰上空盘旋,田野间一片肃穆,爱尔兰的绿色充盈着整个世界,甚至要晕染天空的颜色。绿色是爱尔兰的生命,是她流转的明眸,是她跳舞时飞扬的衣裙。这预示着一个丰年,绿色总是带给人希望,所有异乡人都会陶醉于这翡翠的波涛。然而不出一个月这绿色将被黑色玷污,将腐烂殆尽,神明不肯降临,政府袖手旁观,人们绝望了。
爱尔兰农民在从骷髅身上挖肉吃,而此时的英格兰绅士在做什么呢?这是一场横跨半个世纪的辩论,因为从1794年英格兰的小麦不再丰收。他们展开激烈的讨论,用冰冷的数据构建数学模型,发表冗长的论文,具体可以参考罗德克里夫萨曼的《马铃薯的历史及其社会影响》、卡瑟琳加莱夫的《现实主义想象之中的马铃薯》。倘若马尔萨斯活到此时,他的《人口原理》一书只怕要做大幅度调整。一个世纪前,英格兰的农民是欧洲最后一支对马铃薯抱有重重偏见的人们,他们指向爱尔兰的方向并咒骂这异教徒的食品。而马尔萨斯先生明显对马铃薯抱有消极态度,因为它很可能导致人口的以指数形式过度膨胀。
爱尔兰是不列颠经常发炎的部位。雪上加霜的是,那些最肥沃的土地也被分给了英格兰地主。爱尔兰人饿怕了,而马铃薯,这种从美州传来的劣等食物,只需最简单的耕作就可养活一家人。然而英格兰的绅士是歧视这种文明的倒退,他们认为这轻易地让人们回到野蛮中去。他们喜爱小麦做的面包,小麦中凝结了基督教数千年的文化,积淀着人类对自然的征服,整个欧洲历史差不多用麦粒堆积而成。正如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提出的悖论,一粒麦子不是一堆麦子,两粒麦子也不是,然而是什么时候人类有能力称自己的文明为“一堆麦子”的呢?
亲爱的读者,你们现在仍然感到困惑,为什么年仅十岁的小伯爵会被定为叛国—这样不详的字眼。哦万能的主,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就在夏尔浪费了整个蛋糕报复沃拉克尔时,也许正有爱尔兰儿童吞下鱼骨头和鼠肉。事实上,沃拉克尔对文森特抱怨税收太过微薄,爱尔兰的码头正堆满了金灿灿的玉米等着出口到英格兰,而沃拉克尔正是掌管这一事务的人。至于文森特,他拒绝了沃拉克尔关于提高税率的请求,不是同情爱尔兰人民,而是他并不想参与其中。巧合的是,就在货物积压在码头不出几个月,那片地区发生了暴/乱,饥饿的人们呼唤着祖国的名字厮杀着压迫他们800年的仇人。货物被劫了。
沃拉克尔当然损失惨重,此时的托兰西家族还没有易主--所以这还是上一代的恩怨,却报应到了孩子身上--他意识到党同伐异是个绝妙的方法。勾结爱尔兰军/队,支持独/立可是不小的罪名,蜘蛛忙着罗织证据。接下来的事读者们都知道了,于是夏尔稀里糊涂就被送进了这座位于爱尔兰境内的监狱,污迹城堡。
我们可以看到命运是这样奇妙,奇妙到当我们以一个宏观的角度欣赏他人人生轨迹时,我们往往会宽恕他们的罪过。这个可怜的小罪徒①,他还不知道是谁将他钉在了命运之轮上,他能做的唯有身不由己,犹如被绑在鞭笞台上的丑人卡西莫多,多么盼望甘霖能够如泪水一般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