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沐浴的时候,我把碎羽下在了你的发丝,你没发现么?”
“你!”这次被气得只能说这个字的人是盗跖,但很快转了脸色艰难的仰起了头。
白凤凰猛地收紧五指,用力拉扯身下人的头发,任由盗跖痛得闭上眼睛,眼神冷清又暴躁:“记住这疼吧,小跖。不要再翻我东西或者做任何妄想逃离的举动,牛毛碎羽,无处可寻,你是逃不掉的。”
就着盗跖被迫抬头的姿势,他抓着手中的发黄的发,在那人暴露无遗的脖颈上啃啃咬咬,感受到身下人毫无疑问是厌恶的僵硬与不顾疼痛的挣扎推拒,便伸出舌尖舔了舔,意犹未尽的松开手站起身子,踢了一脚地上已被破坏的暗阁的门,邪魅道:“不想穿我的衣服,你可以脱了它光着身子等啊。虽然说你现在的模样比你以前顺眼多了,可是毕竟不如——”
放肆的目光故意在那人的上三路下三路打量着,那人披散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穿着属于自己单薄的白衣袍,倒在自己家的床上,虽然气得发抖,但要强的个性并不能掩饰他此刻无助的虚弱。
如果不是现在,如果是曾经的两小无猜,此刻自己必定愿意用所有的温柔去宠着他闹。
心有一瞬间,酸涩到无奈。
于是忍不住冷冰冰又冲动地愈加毒舌:“你光着身子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下……”最恶毒的字眼始终无法说出来形容心上人,白凤凰住了口,盗跖却已经愤恨到了极致,他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些事情,甚至连他心底都还在潜意识的拒绝承认,如今白凤凰话说到这个地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也顾不得彼此此刻实力的悬殊,铁青着脸一把顺了床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重物,狠狠砸了过去。
白凤凰侧身躲开,那东西重重撞在墙上,碎成几片,发出巨响一声。
蓝色的瞳孔扩了扩,飞刀匕首花瓶,他还要杀他几次?!
盗跖这才知道后怕得往后不由自主缩了缩。流沙白凤,的确是个光用气场就可以吓退一帮人的狠角色。
白凤凰却还是顶着一张冷艳的面孔转身离开,推门出去前忍不住回头,看那男子重重陷在被褥中央,侧身背对着他,一副再明显不过的不想看见自己这张脸的意味。
那杀手在心中重重的叹气,忧郁却坚定地,走了下去。
他一直走,在凤跖这件事上,白凤凰从不回头,神挡杀神,披荆斩棘,毫无退缩。这种一往情深的作风一直伴随着这个渐行渐远的好看背影,笔直走到那个万劫不复的终点。
盗跖转过身的时候,他什么人也不再看见。眼睛扫过那个地方,匕首已经不见踪影,心中微微一震,虽然莫名,倒还是维持着恨意转离开了擅自出神的眼睛。
韩国随处可见的匕首。是那样子的熟悉。让他不由恍神想起自己的曾经。
“不许你偷不许你出手!难道你也想当盗贼么?!”为了什么……自己的声音……如此激动……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非要它做什么!”……谁,是谁和曾经的自己争辩?
“你还敢顶大哥的嘴?我……好吧,败给你了,大不了我去动手……不许反驳!我偷了送你!……真是的你今天转性了还是怎么……一点都不像平常可爱……”
梦中的回声不断地响,执念一样提醒他抓住漏掉的什么,让他于黑暗中都睡不安稳。
是因为那匕首是亡国的旧物么,国恨深重压在心头,让人心里不安稳……不,这不安骚动且隐晦,让人心中发虚,刚才面对白凤时愈发的使人头痛,他只当是痛恨国贼,如今却无比的莫名无措。
飘渺的回忆杳然无踪,是手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未过多久,有轻微的声响来到他身边。白衣男子放下餐具屏气凝神,白皙的手温柔划过他的肌理,又轻手轻脚将那撒开的被子细心地一一捏好,微微的叹气。有悄无声息的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不过多时,又有人走动在他枕边。往床头案上放下了什么,白色的衣服盖住那不堪疲惫欺负昏睡的男子,片刻之后又直起身,走了出去。
光线从那白色衣角移动到床上人的乱发,慢慢弱了、消失,又重新由弱到强,从发梢移到床尾。盗跖从纠缠了他一夜的梦魇中挣脱出来,猛然坐起,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身手出神的触碰自己的嘴唇,那残留的温暖经过一夜而未央。尔后有些昏沉的撑住额头,皱起眉头,却再也想不起梦中的所有一切。
余光扫到什么,怔怔地放下手转身,却看见床头整齐叠着的,是自己那套墨家服装。伸手拿过来,解下腰带,褪去身上的所有衣物,裸露的胳膊又伸向那熟悉的蓝色,随着起立更衣,衣服扬起,散发着刚清洗完毕的淡淡皂香。如果仔细看,衣服上甚至还有细致而不明显的缝补痕迹,虽然巧妙的遮掩,却不改变这缝补居然在最不易毁坏的位置的事实。
裸露的身躯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又被层层衣物覆盖。盗跖没有想到,或者说,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这人迹罕见的雅居中,到底是谁为自己洗净衣服,细心补残。
白凤凰那天晚上也做了个梦。
带着唇上残留的盗跖的气息,在迷糊中孩子气地拉拉嘴角——什么嘛,他这样毫无防备的在自己面前熟睡,自己却什么便宜都没占到。我是杀手,又不是墨家,讲什么君子做派。之前那次亲热,也还是自己体贴的没有做到底,亏后来又被他骂了个气急败坏。
不过一想起他的小跖为何如此疲惫,嘴角又忍不住漂亮的上翘。
『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诶?没事干嘛说这个……啧,好好好,别用这种表情看着大哥我啦,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梦中还是那小破的屋檐,他们一起挤在角落,不时有雨水溅在脸颊,丝丝冰冷。个头稍高些的男孩子望望天空,转身把自己圈在怀中,一边为自己遮风挡雨,一边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自己仰头从彼此紧贴的身体的缝隙看那百看不厌的平凡的容颜,嫣然一笑,雨水拍打过的地方,不但不冷,反而温暖如春。
“啪!”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有用,我不会放开你的手的,你说你刚才想做什么,啊?!”
“……和你看到的一样。”
“啥?你居然跟着我们学坏!我说过多少次了,听话!不许你偷不许你出手!难道你也想当盗贼么?!”
又有昏暗的弄堂,衣服肮脏的孩子们挤在一起数那些钱袋里的铜板,吵闹不休。自己一身白衣从他们身边走过,蹲在地上的孩子们一瞬间安静,抬头看那个年幼却时常阴沉着的自己,充满敌意。自己当然也照常冷漠骄傲地与他们对望,分明弱小,却奇异占据上风。喧哗声再次不正常的高起来,双方都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并不是不清楚,自己倨傲的站在一旁,便泾渭分明的和这些伙伴划成两个世界。突然随着远处一抹跳动的颜色出现,身后喧哗着“老大回来了”的欢呼,自己的眼中闪出光亮,绽出一朵美丽的笑,跑上去霸道地抱住那个迎上来的笑声飞扬的男生——这个他与这个世界交集的唯一答案。
“我,想要那少爷的匕首。”
“我没听错吧,韩国哪家小孩没有啊,我小时候还有一把呢!你,想要那个?不是你的作风啊。”
“可是我就是想要啊,你快松手啦,他们要走了!”
“走就走呗,人家有脚自然要走——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非要它做什么?”
那个时候,他为他庆生。不拘小节的少年疑惑于自己的变扭,虽然搞不懂一直乖巧的自己为何执意要屏退其他人,还是宠着自己的生日要求,百求百应,答应了他永远在一起。自己眉开眼笑,一遍遍缠着他撒娇让他再说一次。少年无奈的夸张叹气,却还是耐心的说了十次百次,次次清晰,字字为诺。那年的生日,在以后分别的每一年想起,当作最珍惜的,生日礼物。
“你……反正我就是要那个匕首,非它不可,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反抗了,虽然你比我大上两岁,但你心眼好不忍心伤着我,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你!”
“你还敢顶大哥的嘴?我……好吧,败给你了,大不了我去动手……不许反驳!我偷了送你!……真是的你今天转性了还是怎么……一点都不像平常可爱……”
回忆是走不尽的长廊,壁上的画像栩栩如生。简直要嫉妒起儿时的自己了,那年花开花落,坐在墙头的自己装模作样的捂着脸假哭,旁边的人没有办法,无奈只好闭上眼睛,虽然感觉很奇怪还是尝试用亲吻减轻自己在脸上的伤口的“疼痛”。自己却在对方闭上眼睛的瞬间狡猾地眨眼,故意一偏头,那人的吻,便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唇上。然后在那人哀叹初吻的惨叫声中,窃笑。
“噜,给你啦。真是不明白你呀,一个破匕(百度抽)首,有什么卖相……”
“呵呵。谢谢你。”
梦中的自己灿烂笑着看手中的匕(抽百度)首,剑柄上刻着一行箴言“御凤跖弩,王道天下”。
一把普通不过的不值钱的东西,年幼的自己却欢喜的看了又看。手指头反复摩挲着那行字中间的某几个。
凤跖——王道。
白凤凰睁开眼睛,只看见沉沉夜色中的黑暗,隐约屋外,凤凰鸣叫。
君临天下,如黛江山,长天万里,群英缭乱。
乱世之中多少豪杰厮杀不休,他只作那凌驾于凤凰之上的淡淡浅笑。
心中四个字纠缠不休,如同反复吟唱的亘古谶歌。
许君四字。从此往后,一诺千金,至死不休——
凤跖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