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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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仍是醒了过来。
风与空气,阳光摊在木案的折子上。
屠苏不在房里,他睡在屠苏的床间,身子已被清理过,床边放着一套淡青色的新衣,枕间一缕乌发,比自己的长些,应是昨夜动情间扯落了屠苏的。
陵越不愿多留,起床穿衣,腿软得几乎跪倒。他没动那件青衣,仍是穿了自己昨夜来时的那一件。
陵越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看了看案中央写好的那一本奏折。
屠苏的字愈发好看了,折中极言马志罪大恶极,条条状状,又说南平府尹冯平爱民如子,受百姓爱戴,是难得的好官,并加以举荐,杀人一事,只字未提。
陵越笑笑,心下宽慰,他的屠苏渐渐长大,不日便可接替他超越他。
当日罚屠苏抄书,最后还是陵越一日日做来,因现在自己比屠苏清闲得多。
凌端闲暇时会来,在陵越面前也没了平日里总臭着一张脸的模样,叽叽呱呱地说一大堆的话,没个做当家的自知,日头好时帮陵越把发霉的书晒到屋顶,偶尔在陵越面前告屠苏的小状。
芙蕖怕陵越闲得无趣,给他带来了一个孩子,说是天资极高,爹也已准许他,问陵越肯不肯收他为徒。陵越摸摸小孩子的脑袋,还是拒绝了她。
自己不是个好师兄,连唯一的屠苏也未能守护,将来也不会是个师尊那般的好师傅。
尹千觞这几日游荡到了开封,往陵越这里送了他根本喝不完的酒,陵越寒毒发作时用来取暖,尝过才知竟和少恭送给屠苏的酒同样味道,烈如火烧。
再要紧的事也要拿到酒馆里来说,这倒是符合尹千觞的性情。
“你在生病。”尹千觞探究地道:“以你现下的身子去杀蔡京,只怕有去无回。”
陵越颊边带着一丝发热的红晕,眸中却是清冽:“此一去只求事成,不求活着回来。”
“别开这种玩笑啊,烧糊涂了吧。”千觞笑道。
陵越笑笑,不与他争。
他们在酒馆门口道别时,不知已下了多久的雨。
尹千觞难得正色道:“陵越,我杀蔡京是为私怨,缘由虽不便相告,但刺杀一事,我与你同心。”
陵越道:“人总有秘密和苦楚。”
尹千觞就又回复了懒散神情,笑起来时灰蒙蒙的雨天都亮了亮。
他说,谢谢你请的好酒,别送,告辞,告辞。
陵越未撑伞,也不介意被淋湿。
他在街心撞见屠苏,骑马迎面而来。
屠苏显然公务在身,蓑衣下隐见六扇门统一的深蓝锦服。他的脊背一向笔直,在这灰蒙蒙的天色里,整个人被雨水洗涤得亮了起来。
错身之间,屠苏瞧见了马下的人,扼住缰绳。
一天一地的雨都仿佛退远,陵越神情平和冷清,双眸却若水,屠苏想起,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师兄的笑容了。
陵越的脖颈侧颊都湿了,水泽反射出微光,让原本冷峻的棱角柔和了些。
屠苏只觉得陵越整个人是寒的。
他变了,从前的陵越如温玉般,常常微笑。
屠苏想起仿佛很久前的某一日,师兄为自己买过一把黛色的伞,他为自己拂过脸颊的雨水,他说自己总不让他放心。
屠苏的手指搭在蓑衣上,他欲下马将蓑衣披在那人湿了大半的肩头,他欲给他一点温度,点燃他静默的神情。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
谁也没有讲话,屠苏重新勒紧缰绳从陵越身边经过时,恍惚地想着,那把黛色的伞,遗落在了何处呢……
到了十一月阳光都变得苍白。
屠苏在后园中舞剑,前几日当差为百姓解围,被救的姑娘赠了自己一个剑穗,硬给自己挂在了焚寂剑上,果然误事得很。屠苏停下来,把那剑穗解了,想起很久之前芙蕖托付自己送给师兄的那只。
当日师兄正潜心修身戒绝荤腥,却还是被自己送的饭菜诱得偷偷破戒。那时师兄端着碗又是嗔怪又是幸福的神情现在想起来,就渐渐泛起微笑。
就是在这个后园,他教自己练剑,叫自己的胳膊抬高点屁股收回去,手把手扭正自己捏得乱七八糟的剑诀;自己手中这把清冷的焚寂,师兄无数次替自己擦拭。
这座后园里满是徒劳的记忆,于屠苏而言一分一毫都是温暖,也都是折磨。
屠苏靠着亭坐下来,昨夜煞气刚刚发作,今日四肢百骸还浮动着酸楚。
已不再那么痛了,煞气与自己的内力渐渐融为一部分,被自己所控所用,自己虽受了诸多苦处,却在武学上得到了煞气很大助益。
如今每到月圆师兄虽不在身边,仍是会想起他常劝诫自己的“切莫败给了自己”,字字敲心。
不知他为何突然就厌倦了六扇门,也厌倦了江湖。
近几个月间偶有遇见,屠苏只觉陵越变得太多。他面目仍清俊,体态仍瘦削,却比从前更加内敛沉着,而从前的温润藏在了深不见底的地方,他不再常笑,总是静静的,透着一种沉在骨子里的淡漠。
屠苏有时会怀念起自闲山庄山崖下的那个陵越,会肆无忌惮地大笑,微笑时如春风如化雪,甚至偶尔耍赖撒娇,那段岁月却已像是轮回一般遥远。
大概自己也不是从前的百里屠苏了吧,不知从何时开始已不再是忍受寂寞。
懂得与寂寞为伴,渐渐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