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发现婴儿臂的侍女就来到晴明面前。那是一个发端已有斑白的老妇。
她的脸如同风干的橘皮，颊涂着白粉，双眼昏黄，好像蒙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此刻她虽然表情十分哀戚，但是眼神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惊恐，好像怕身后跟着什么东西，不时向后偷看两眼。
“她是一直跟随夫人的侍女，叫多美子，原来是夫人的乳娘，从娘家陪嫁过来的。”
高明说着这些话时，那老妪在地上行礼，望着她，高明眼神中露出一丝厌恶。
“昨日就是她一直陪伴内人。多美子，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再向晴明大人说一遍。”
“是，大人。昨日，夫人在房中捡到一截手指。”老妇人昏黄的眼中冒出恐惧的光芒，“她本来就病体未愈，结果一下子就被吓得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就吐了血，然后在今天早上……”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高明看了她一眼，随即一拍手，有人立刻将那截手指呈了上来。
“晴明大人请看，就是这截手指。”
晴明打量了一下那手指后说。
“出了这事后，我立刻命人调查家中有没有人失去了手指，结果人人都十指健全。”
“皮肉的颜色已经是青灰色，从伤口上看，这应该是从死人的手上取下来的。”晴明仔细观察着那截手指。
“那么，这手指是怎样出现的？”博雅问道。
“是突然出现的，也许是从天棚上……也许是从地板上……”老妇人嗫嚅了几下，“昨天夫人精神好了些，说想吃小荻做的蜜汁藕片。然后我就找小荻让她做了出来，用食案端给夫人。我把食案放下后，夫人吃了一口，说不合胃口，把碗甩在一旁，要我叫小荻重做。我端开食案，结果就在那时发现手指在单衣之上。”
“虽然对逝去的人不敬，但是，夫人她……在刁难小荻吗？”
博雅疑惑地问。
“内人会刁难小荻……应该说，与我接触的侍女都会不同程度地被内人刁难。这种家中难言之事，让两位大人见笑。”高明羞愧地摇了摇头，“而至于那手指，我想应该是从天棚上落下来的。晴明大人不知，其实几日前我的房中就曾有手指落下。”
“哦，真的？大人怎么未曾说起？”
“毕竟不是什么美谈佳话，而且内子那时病体未愈，告诉她也只能让她徒增烦恼，所以在下对这件事秘而不宣。”高明叹了口气，“那时候，手指就那么啪嗒一下从天棚上掉落下来，突然得很，我以为天棚上也许有个洞，手指就是从那洞里掉落下来的。然而检查后发现，那里根本没有洞。下人们就连天棚里面都检查过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么那些手指呢？”
“哪里还敢留着，偷偷焚烧后供起来了。”
“是这样。”晴明点点头，“那么，夫人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到婴儿臂的？”
“嗯，是初三的那一天，内人看见那婴儿臂——在石灯笼那里，受到惊吓，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石灯笼……”
远处的石灯笼附近生长着几簇青青的山草，其后隐藏着一块黑色的圆石。
“准确地说，那婴儿臂是出现在那石头上吧！”晴明转头问多美子。
“啊！是，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阴阳师啊！”红润的嘴唇露出优雅而自得的微笑。
装模做样的家伙啊！
博雅心中腹诽。
“不错，您是天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啊，是老妇人愚钝了。”老妇人脸上露出了崇敬的表情。
“你的眼睛……有翳症是吗？”晴明突然靠近了老妇人。
“是，是的。”老妇人有些紧张，苍白的脸上竟然透出一丝红晕。
果然是“即使不是少女，见了也让人心跳脸红的晴明大人啊”啊！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优雅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狡黠的灵魂。
博雅有些微酸地想。
“虽然有些朦胧，但是东西还能分辨得清。晴明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如明月出云……”
晴明白皙的脸孔上透出一丝红晕，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你……真的是第一个发现婴儿臂的人？”
“啊正是。”老妪回答道，但随即就从晴明犹疑的口气中醒悟过来，“大人可是怀疑我所见有误？我虽然双目有疾，但是那一日确实看到了手臂。而且这婴儿臂，家中非我一人独见，许多人也都亲眼见过。”
“您多心了，我只是想请您带路去看那婴儿臂的初现地。邪佞初生之地，自然邪气深重，自然要净化驱邪。这等慎重之事，当然由发现之人指点最为妥帖。”
“原来如此，老妇这就为大人带路，其实就是那边。”老妇人指指院子东南处被山茶树掩映的一间屋子。
“二位大人，在下前面还有些丧礼上的事情需要料理，去去就回，暂时不能陪同二位了，就让多美子先陪同二位吧！”高明有些抱歉地对晴明和博雅说。
“哪里，高明大人尽管去忙。”晴明与博雅躬身相送。
高明转身离去，多美子引着两人往东南上房而去。
“刚刚你怎么知道那石头上出现过婴儿臂？”博雅将面孔隐藏在折扇后悄声问晴明。
“初三新月如钩，并没有足够的光芒照亮大地，唯有石灯笼周围可见。而那附近除了圆石只有尺高的山草，婴儿的手臂又能多长？若是在草丛中也未必能让夫人发现，而再远一些，石灯笼的光芒无法照及，所以也不大可能，当然，最简单的理由是：石灯笼上没有任何东西，而那石头上却还有雨水冲刷后经文的残片！”
“哦！”
博雅大悟，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晴明，一派崇敬之色。
晴明瞬间想到邻家的柴犬八公，不由得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