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抬头道：“你们两个，干嘛和小孩子过不去？”
袁芷这时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不是，我不是……”
小楼道：“你才干嘛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们？”
白衣女子一笑道：“你们把小孩子弄哭了，难道还是她不对？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招惹你们了？就算她有什么不是，你们也该让着她点。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女孩哭叫道：“姐姐，姐姐，他们欺负小樱，抢了小樱的木偶人！”
小楼道：“岂有此理，到底是谁抢谁的东西？”
小女孩道：“我家里那么有钱，怎么会抢穷光蛋的东西！姐姐，你看那女的，穿得那么破，她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袁芷垂下了头。
小楼见状，怒道：“难道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白衣女子听了小女孩的话，微一皱眉道：“好了，小樱，别闹了。既然你不稀罕，那我们这就走吧。别理他们啦。”
说着，向袁芷和小楼一礼，拉着小女孩的手走了。
小楼在心里暗道：“可恶，姐妹俩是一路货色，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目中无人。这年头像老爹一样的人真不多了。”
经过这么一闹，袁芷再无心与小楼闲逛，她借口要回船上帮父亲打扫，一个人回去了。小楼想陪她一起，却遭到了拒绝，无奈之下，只好找附近的酒楼歇歇脚、打个尖儿。
想起袁芷离去时的背影，小楼感到一阵失落，仿佛她这么一走，他便再也不能走到她的身边，再也不能牵她的手。
他希望她不会因为方才的那件小事而自卑。
对于小楼来说，人的贫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却不知道，这世上像他一样想的人并不多。他若出生贫寒，或许也不会有此想法。这个社会本就是等级社会，社会秩序本身就需要将人分出个高低贵贱才能维持。谁也没有资格问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游戏规则。规则就是即使全无道理，也必须无条件遵守的东西。

他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拉上帘子，便仿佛与喧嚷的人群隔离了。小楼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有烦心事时，却希望一个人坐着，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不因为纷至沓来的烦恼而自乱阵脚。
他只点了两个精致的小菜，一汤、一饭。
他会把自己点的东西全部吃光，因为他觉得铺张并不体现富裕，却体现庸俗。雪见对饭食很挑剔，求好不求多。这一点上，小楼和他母亲很像。
饭早已吃完，他还在想着唐野和韩挺的事。想来宋知礼要接的人应该已经接到，小楼决定回船上看看。
“客官，您用饭完了吗？”小二在帘外问道。
大概又有新的客人要这个座位。
“好了，结账吧。”小楼道。
他掀开帘子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小二赔笑道：“客官，一共二十两银子，再加五两这个座儿的价。”
这价钱显然贵了，但小楼对饭菜十分满意，便也不计较了。
他付了钱，又坐下，道：
“我想再坐一会儿，你们不会赶客人走吧？”
他对那白衣女子心怀不满，想乘此机会教训教训这个他认为“为富不仁”的女子。
“不会，不会。”小二苦笑道，“那苏姑娘……”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就坐在这里好了，想必他不会待太久。”
说罢，径自坐下了，一面吩咐小二道：“一两饭，一碗鱼汤，两个清淡的小菜。鱼要现杀的。还有，先给这位公子来一壶酒。”
小楼本以为这女子会大发脾气，却不想她如此大方，根本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这下，他觉得无趣了。人的心理本来微妙，常常希望在嘴皮子上占便宜。那些斗得不可开交的妇人们，原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又谁也不愿嘴上服输罢了。遇到不愿与她们相争的人，她们反而因为“胜之不武”而感无趣了。白衣女子的宽容，让小楼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与泼妇无异。
或许方才错怪了她？小楼这样想着，脸上也没有丝毫表现。
“不必。”小楼冷冷道。
“你不会饮酒？”白衣女子浅浅一笑，抬眼看他。

“我怎么了。”小楼奇道。
“方才你那样无理取闹，我若事后找小二麻烦，你可不是害了人家？”苏离痕道，“想必你出身富贵，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顾后果，根本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小楼心下歉然，默然片刻，道：
“我的家境也不过比一般人稍好一些罢了，苏姑娘不要取笑。”
苏离痕斜眼看他，道：“能随随便便掏出二十五两银子，还自称‘本少爷’的人，家境只比一般人稍好？这‘一般人’的要求也太高了些。”
“这……”
“你以后要掩饰身份，穿着就不要这么讲究了！你这身衣服的布料虽不怎么样，做工却是极好的。还有你佩的绮香萝的香囊，一般人家不吃不喝半个月才买得起一个。”
小楼自幼研习毒术，嗅觉灵敏非常人可比。未料此番棋逢对手，苏离痕居然能闻出他身上的香囊是绮香萝的东西。
香囊是小楼求雪见帮他买的。在他生活的时代，除了书生，很少有男子佩戴香囊。男人们认为香囊是女人用的东西，用了有损男子汉的气概。小楼则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天气热时或是在外闯荡时，难免会流汗，汗水的味道令人不悦，这时候香囊便派上用场了。然而香气太烈，便和臭气一般扰人了。因此，他选择绮香萝的香囊。绮香萝的香囊做工精致、香气清雅，只是价格确实不菲。
小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闷头喝酒。
两杯、三杯、四杯……
他感觉头有些晕晕的，一股热气直往上涌。
“苏姑娘，鱼汤来了，请慢用。”
小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汤未到时，鲜香的味道早已传来。
苏离痕拿过两只空碗，为景小楼舀了一碗汤，才给自己也舀了一碗。
“酒要慢点喝，可别喝醉了，赖在这里不肯走了。来，我请你喝碗汤。”
小楼不自觉地伸手接过。
他抬眼看苏离痕，目光刚好触及她的眼波。
酒劲上来了，他的目光竟然有些呆滞，面颊也因为涌上来的热气而微微发红。
他垂下目光，灌了一大口热汤，烫得差点跳起来。
苏离痕“嗤”地一笑，道：“急什么？我又没有赶你走。”
景小楼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两位吃得开心，不知在下可否分一杯羹？”

差不多该让纱纱和小楼跑图杀怪了。

“野人？”苏离痕感觉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声音竟微微一颤。
小楼道：“怎么了？”
苏离痕摇头道：“没什么，旧疾了。”
宋知礼关切道：“病又犯了？要不要紧？我可以运功助你调息。”
苏离痕道：“不用，这次只是很微弱的感觉……呀，你们看前面！”
她方才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件怪异之事。

江上，有两条船。
舟行水上，本没有什么稀奇。奇怪的是，这两艘船横在急流之中，仿佛水中的礁石一般，静滞不动。过往的船只只能避开了走。舟上，各有一人，这两人也是一动不动。远远望去，仿佛是两尊石雕。他们都紧闭着嘴，却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北边那人道：“蒋施主，你们相斗数年，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
这个人是出家人打扮，身上的戾气却很重。他手边有一把新月型剑柄的怪剑，这把剑通体乌黑，在日光照耀下微微泛紫，一条血红色的纹路由剑格沿着剑脊一直到剑锋，看起来就像是剑在饮血一般。
南边的似乎是个读书人。
“早该有个了结。”他说道。
出家人道：“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可惜今日怕是要不保了。依贫僧之见，你还是乖乖走了的好。什么父仇不共戴天，那是书呆子的傻瓜，蒋施主何必拘泥于此世俗礼法？”
姓蒋的那人道：“你的手上，沾满了血腥，就算不为家父，我也要除掉你。”
出家人道：“啧啧啧啧，蒋施主居然这么想不开，白白辜负了贫僧一番美意。”
“哦？”姓蒋的那人冷笑一声，“就算我真的要走，难道还能走得了吗？”
出家人道：“蒋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邪剑已成，你只怕早已想好，要拿蒋某试剑。”姓蒋的那人道，“为了这一日，你和我纠缠数年，你难道还会让我走？”
出家人脸色一变，旋即冷笑道：“咯咯咯，想不到蒋施主是个明白人。你既然知道邪剑已成，却还要与我相斗，这可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姓蒋的那人道：“寂天，我告诉你，即便你有邪剑在手，蒋某也未必会输给你。你可知道玄天尊者？”
听到“玄天尊者”四字寂天脸色大变，道：“你——可恶，既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了你。”

他们的对话，小楼等人自然一个字也听不见。却见寂天突然一挪身子，左手持剑，直指苍穹；右手异化为一尺宽的妖爪，掌中一团血红色透着黑气的火焰愈燃愈烈。船家被这场面惊到，慌忙减缓船速试图停下。小楼的额角淌下冷汗，他看得出这个和尚打扮的人绝非常人，实力未必在韩挺之下，他为那个蒋姓脑子担忧。蒋姓男子虽然未必是好人，寂天却一看便知是妖邪之辈。
太阳，越升越高；天色，却越来越暗。寂天身上，泛着黑气。这团黑气弥漫开来，笼罩了那个蒋姓男子，笼罩了小楼他们，笼罩了水上的船只，笼罩了整个江面，仿佛要遮天蔽日，笼罩这整个世界。小楼仿佛听到，耳边有千万的冤魂在哭泣、在怒吼，他们要重见天日，要向这世上活着的人报复。船下的水流之中，仿佛也有更加汹涌的波涛在酝酿，待时机一到，便会将江上的船只连同船上所有的人吞没。
蒋姓男子仍然一动未动。
寂天终于出手了。
那一团妖火猎猎舞动，袭向蒋姓男子。红色的火光之中，仿佛有一张狰狞的面容，在对着自己的猎物狞笑。寂天出手很慢，但他轻描淡写的一招之中，却有无穷多的后着，足以化解对手的反击、封锁对手所有的退路！
蒋姓男子终于动了。
他灵巧地避开了燎向自己的火舌，翩翩然移动身形。不知何处飞来的柳絮，在他身边飞舞着。他就如同那漫步于融融春光之中，吟赏春景的公子哥。只见他轻轻一挥手，几缕轻风裹挟着柳絮飞出，化解了攻来的妖火。
“春风化雨！”
苏离痕和宋知礼齐声惊呼。

“小楼，你怎么了？”离痕惊道。
惊雷的声响掩盖了她的话语声，只见一道红光由寂天手中的剑发出，射向天空。空中的云朵由白变红，又由红渐变为褐色。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几道闪电劈落。江面，愈发地不平静了，不是有滔天巨浪，打向水中的船只。
船身，剧烈地起伏着。
宋知礼催动着真力，以维持船身的平衡。
“离痕，快带景公子回船舱。这里交给我应付。”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便气势汹汹地袭来，有如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宋知礼一挥手，便将它打退。
离痕毫不犹豫地带着小楼退回船舱。
她知道，自己留在外面，只会让宋知礼分心。更何况，小楼的情况非常糟糕，几乎已经神志不清，必须将他带到安静的地方修养。
离痕刚进船舱，袁芷便迎了上来。
“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袁芷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离痕道，“我们先带他会舱房，让他躺下。”
“好，我来帮忙。”袁芷扶过小楼另一边的肩膀。方才她还在生小楼的气，现在却全忘了。
她们带小楼回房，没有看到外面的天色。
天色，变成了红褐色。
宋知礼仍然在不停地催动着真气，他的发色、他的眼瞳，渐变为深蓝色。已经有不少船只被巨浪吞没，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情况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一道紫色的电光，洞穿了空中诡异的妖红，直刺寂天的心肺。
幽冥幻电！
寂天慌忙挥动手中的剑来抵挡。
就在这时，蒋姓男子的一掌，结结实实击在了他的腹部，洞穿了他的肺腑。
寂天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不甘心地游目四周，想要找到那个偷袭自己的人。
终于，他倒下了。
在他闭上眼之前，他的目光，又恢复了过去的狞恶。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往往有可怕的力量。
一道道惊雷落到江面，掀起万丈狂澜，搅碎了水面上的船只。宋知礼再也支持不住，倒在甲板上。紧接着，这艘船也被巨浪吞没。
“离痕，对不起。”
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宋知礼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

在很小的时候，小楼喜欢在夜晚一个人仰望天空。一向话多的他在那时，会变得异常安静。他与群星的对话，通过眼神来完成。长大一点，他会和儿鬼他们讲每一颗星的故事，有些是书上看来的，有些是听大人说的，有些是自己瞎编的。儿鬼很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小楼却不然。在他看来，牛郎是一个太平凡的人，他的所谓的优秀的品格本是一个不坏的人所应当有的。仙女爱的，大概是他俊秀的外表。对于一见钟情，小楼向来悲观，他认为这大多是以貌取人。不过小楼对于爱情一向宽容，即便这段感情打动不了他的心，他也会祈祷有情人终成眷属。每次仰望牛郎织女星，他会默默为这对有情人祝福。
天上的每一颗星都是小楼的熟人，他的朋友。
小楼未曾想到，他一睁开眼便会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们。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晕过去以前，自己被卷入漩涡。
他惊奇地看着头顶那片星天，他离它那么近。
待意识彻底苏醒，他才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一块巨大的石壁，那些星星，是用灵力注入萤石而成。

还有人在等我吗？真是抱歉，今天手机电量告急。明天一定更！

神识渐渐恢复，小楼觉得胸口有些闷。低头看，离痕正躺在自己的怀中。小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幸好，她还活着。”小楼心中暗想。
这样一想，手便在离痕面庞前多停留了一刻。他听到了她的心跳，于是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手指也不自觉地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呼吸顿了一顿，然后陡然变得急促，脸颊微微发红。
良久，他终于定神。他用双手扶过离痕的肩，小心翼翼地将她安放在身旁。然后站起身来，审视周遭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