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浪漫
历史所公认, 徽宗赵佶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但是无可否认他艺术上无法企及的造诣。
我写软笔字,小时候是被家里长辈逼得; 稍微有了些年纪,沉湎在周围同龄人的盛誉;一直到近几年,才把写字当成一种心灵涤荡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临帖之余,曾经对两种运笔有过特意用心, 一种是颜体方笔“刀劈斧剁”的刚劲挺拔,另一种就是瘦金,那种“屈铁断金,锋如兰竹”所体现出来的北宋浪漫。
宋朝唯一可以藐视中国历史任何朝代的地方,就是艺术和文化。在那个时代的眼里,陶渊明显得太土,李白和王昌龄看上去太虎,竹林七贤醉心山林的闲情逸致太超脱,韩愈和柳宗元的政治抱负又太世俗。他们有陆游,辛稼轩的仗剑长歌;苏轼,王安石的绝世鸿儒;程朱的理学在当时人的眼里又是多么严谨与完善的教育制度。宋朝的市井,好比北京的三里屯,大家兜里一个个都是沉甸甸的,即使没有功名的闲游子,在程朱理学的熏陶下也懂得那么一点文化。陈桥兵变和黄袍加身的典故, 过去了就过去了,再没人愿意去重温诵读;尽管也有对辽征战和水泊梁山的金戈铁马,但是那是军阀和农民的事情。宋朝人更多的是小市民, 吃饱了没事干只好流连于酒馆,茶肆和妓寮,他们的审美,更多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追求:酒不必甘冽,一定要有醉意;茶无需醇厚,一定要繁琐,妹儿更不用太漂亮,但是一定要有情调......
咱们仔细说说妹儿吧,恨没早生九百年,亲眼目睹那个时代妹儿的风采。
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中国古代的四大美女一个宋朝的也没有。“沉鱼落雁”和“倾国倾城”这些早就有了的成语宋人似乎很少拿来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和“三寸金莲四寸腰”这样的诗句也是前朝人造出来的。放眼从汴梁到杭州,宋朝女人的面容似乎都是模糊的,但是我们总不难从柳永,秦观的靡靡艳曲里面找到一些确切的具象给我们无限的遐想;甚至于苏轼,陆游这些经历过仕途和军旅的大家,也丝毫不掩饰对于妹儿的感觉;更有李易安唐婉等等用自身诠释一个时代女性的卓越风姿。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娥娥红妆这样的描绘,已经淡却了容颜,只在意那种美好的体会。
在这样时代里的一个帝王,无疑是幸运的。如整个时代的审美一样,赵佶对于审美的精神层面更加的抽象,而中国人总是能把抽象的美用一种具象的形式表现出来,于是有了瘦金的清晰轮廓,有“踏花归去马蹄香”的神来之笔,有“雨过天晴云破处”那种完全没有形制和画面线条的感知。徽宗对于艺术的追求和理解太过于超前。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一个统治者,他完全没有考虑基础。完全的醉心于作为上层建筑的艺术追求中,这难免就步入一个可笑可怜的境地里。若干年前,在报国寺早市上,我很不爽的拿着800块钱赌来的一大一小两个歪核桃,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流连在一个地摊上,眼巴巴的看着一幅仿得但是却很有意境的宋画,小贩要价600,老头手里攥着三五张10块的票子在那僵持着,那时候, 我仿佛看见了带着老婆孩子颤巍巍北去的赵佶。
靖康只能算是一段历史了,作为一个900年以后的中国人, 我们没法对那段历史去正视。正如“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这个命题一样, 作为民族数百年融合后的我们,说起来那段历史我们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上。 但是从那一段历史我们都可以轻易的总结出来一个道理:艺术的思维是无法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赵佶成就了汝窑, 也是在他手中, 靖康一役过后,中国再也没有北宋汝窑。
徽宗或许后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北去五国城天遥地远的路上, 就有了这样的诗句
"花成人去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国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