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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文】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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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袖舞】【原创】残缺(民国风 温柔将军攻x单纯戏子受 还是文艺) http://tieba.baidu.com/p/323675982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8-26 11:41回复
    从前有一只狗看到了彩虹,它很开心地到处炫耀,却没有同类相信。
    因为在狗的眼里是看不到彩虹的。
    他们天生色盲
    可即使是在一片单色的世界里,
    即使那世界中
    只有单色的彩虹,
    那只狗依然坚信,
    这就是自己心中的彩虹。
    即使是单色的,
    即使是残缺的……
    ——《艳势番》
    【壹】
    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三日,一切还在沉眠,一切还未开始,只是偶尔发出不知是否是将醒的呼噜声。
    田中山崎翻动着羊皮制的本子,压得平整的书面上写了“东亚共荣圣战”几个大字,端庄整齐,里头是密密麻麻叫人眼花缭乱。
    日本人似乎总有这么些不可理会的习惯,比如重要的东西要书写在显然是西洋货的羊皮纸上,大概和明治维新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田中山崎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习惯,他打十三岁起,用军官本身附属之外的时间翻阅了几乎能在日本翻阅的,有关于京剧的存书,背下了十余首唱词,然后他便十八了,可他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又把兴趣转到了纹龙绣凤的戏服上,一幅幅地描蓦于羊皮纸又一幅幅地带在身边,挂在墙上,甚至于为此练出了一手好水墨画以及好油画,直至前年他二十二岁。
    之所以停下这爱好倒不是因为移情别恋,只是战事来得过于匆忙。
    如果田中山崎生在了中国,怕实打实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北京戏老爷了,或许还会是个名噪一时的戏子,甩着他的水袖满心欢喜。
    田中山崎想他总有那么一天,在战死沙场前的一天亲眼见见坐在能隔间的梨花木贵妃椅上,看着那些或金或绿的衣裙鳞甲飞舞翩扬,上面滚金线的龙凤像在灿金的晴空下追逐又舞动。
    亲耳听听那拉长的声音绕梁而动,充斥着帝王将相的爱恨离合。
    魂牵梦萦,日思夜想。
    是在梦中供奉于王位的歌舞。
    田中山崎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听着二十余年来从未在日本甲南陆军军校听过的鸡鸣,指尖又过了一页,悉悉索索。
    漫是星辰的夜幕像缀了细碎白银的黑绢。
    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然后爆发如燎原之火。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4-08-2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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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序幕拉开是在七月七日,像一把尖刀一击击在了两国人的心口上,留下了一道历经百年都不会消退的疤痕,深可见骨。
      世界的序幕,国家的序幕,以及,一个人序幕。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成为青史中最为显眼的日期之一。
      炮火的轰鸣与惨叫像一首风起云涌的曲子,每个音调是一个白骨埋沙的人,不分昼夜地响彻天地。
      或是将军或是团长们大声地下令,怒斥,坐在坦克里上下挥着手指点战局,田中山崎便是其中之一。
      一直持续到七月三十,炮声延续直进了北京城。
      “也算是大胜了,”同是团长的同事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是一直想看看京剧么?田中君也去放松放松吧。”
      “嗯,还要多谢了,一起去么?”田中山崎笑着点头。
      “不用。”
      田中山崎是坐着一辆人力黄包车去的,穿着一身便衣,纯黑的中山装。往大名鼎鼎的戏馆子冲着打听好的大名鼎鼎的林老板,专饰贵妃虞姬之流,以捏打唱做中的捏与唱尤为名噪一时。
      前头赤膊上身挂着毛巾的汉子挥汗如雨,古铜色皮肤散出铁锈的咸湿,黄包车越过窄窄的巷道,青苔和爬山虎布上旧红的砖墙,有梅雨的气味。
      在这个名为北京的古城。
      田中山崎用了大半个时辰到达戏馆子,正是黄昏末时,殷红像凝固的血,铺洒了满天,映着北京城的金碧辉煌。
      以东京与之相比,实在是天镶云泥的不如。
      戏馆子的雕花大门旁放了一块等人高的牌匾,边角贴着金箔。
      上面用毛笔书了今日的戏,龙飞凤舞。
      最大字的在最后一行,显而易见的压轴。
      “贵妃醉酒
      林彦饰”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4-08-2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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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田中山崎作为一个“学生”包下了整层阁楼,顶着别人或质疑或愤懑的目光,于是第二层从每个边角到下楼的木梯空空荡荡。
        他仅仅是私以为,这样盼了许多年的东西务必得用大排场来相迎才是,就好比一个男孩娶回了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一定非要十里红妆,山珍海味摆上雕花的沉香木桌上,可总得竭尽心力,即使是个穷得摸不出几个铜板的书生,至少也得在木榻上撒满红枣桂圆与牡丹花瓣,再铺上老旧些的鸳鸯被子。
        他啜了一口桌上的普洱,拿的是景德的瓷杯,青蓝的枝叶像要延伸出来,片片卷曲的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浸染出浓棕弥漫。
        台上称的是猩红的绒锻挂布,打上了昏黄的光。
        应该不会叫自己失望,田中山崎想,如果失望了,那便去看梅兰芳梅老板的,赶在他封戏之前。
        最先是二胡被拉响,领着锣镪和杨琴,声音从小到大,轻重缓急。
        浓妆的贵妃翩然登场,先是以拉长的唱腔和着琴声来了一句,然后踮起脚捏着兰花指叙述起幽情相思。
        “献的什么酒?”他唱。
        “回娘娘,献的通宵酒。”涂黑抹白的高力士回。
        滚金凤的殷红的裙边角贴着金箔,在暖光下熠熠生辉,称着台上的贵妃人如桃夭,还有那凤冠坠下的长长的银坠晃啊晃,晃得田中山崎呆愣愣的。
        眼角眉梢有浮光掠影,娇媚到难言。
        台下的人高声较高,田中山崎反应过来,拼命地拍手,像一个热血沸腾的中国年轻人听到了有关于赶走日本兵的演讲,不,更胜一筹。
        当一个从来生活在沙漠里的人收集了所有关于海的一切,苦苦翻读,终有一天跋涉千里来到了大海边。
        那是什么感觉,田中山崎此时的感觉。
        哪怕是整整一屋子的书摞起来,也胜不过这亲眼的一见。
        贵妃饮完了酒,便是舞起水袖转身再转身,红裙飞扬,灿金晃动,他一歪身子,躺在地上阖上眼,眉眼飞扬。
        贵妃醉了,曲终戏结,掌声如雷。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08-2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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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他们最后坐在了长安街尾卖卤味的小巷里,举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棒的小贩叫。卖不断。
          日本兵入侵了北京,除却漫天撒纸的学生,其他人似乎永远安居乐业事不关己,雷打不动。
          林彦挥手点了两碗汤面,再要了几味卤菜。
          “你看起来倒是很喜欢京剧呢,仁兄怎么称呼?”
          俊秀的眉目隔着蒸腾而上的雾气模糊不清,像浸过的水墨画,出于名家之手。
          “……田山。”
          “姓田么?真少见。”林彦边用竹筷卷起热腾的面大朵快颐,边含糊不清地问着话,“从日本留学赶回来的话,是来为中国做些什么的吧?是要参军?”
          田中山崎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嚼着嘴里的面。
          “参军也好,我再唱完这大半个月也洗手不干了,到时一块去参军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田中山崎怔住,
          “参军?为什么?”
          “为什么,保家卫国呗,听起来还是颇为荒诞的吧,从我这样的下九流戏子嘴里出来。”他抬头笑笑。
          “不,我是说,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世道对戏子很是不公啊,打小因为养不起才送到师傅那儿去,被称之为下九流的玩意,什么折磨都……”
          这样的不公田中山崎清楚得很,他说出的这经历稍加修改就能丝毫无误地套在他身上。
          所以他并不尊崇祖国,也不热爱皇军,如果被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发觉了,大概表示活脱脱地反例吧。
          “不是每个戏子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啊……”他笑道,“我父母一年前尚还健在,我幼时学戏嘛,仅仅是因为喜欢唱戏罢了。”
          “你唱得很好,应该唱下去,而不是去参军。”
          “如果所有人都想着,关我什么事呢,只有我的命与我有关,我就躲在后头,什么也不管,这样想,那这片祖上曾经用了那么多命去换来的土地,还能存在到几时,这世界除了肮脏与自私还有什么是值得憧憬的呢。”林彦撑着腮帮,田中山崎看不清他眼里蕴着什么,“况且啊,我住在东北的父母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我听逃回来的同乡说,他们在我的父母身上浇上汽油,活生生地给烧死,所以,别人可以躲在后头,我不可以,你知道么,我,绝不行。”
          “说这么多真是叫你见笑了,我再请你一碗卤味吧,随便点哦。”林彦笑笑,露出白净的虎牙,“我只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会等了我这么久,我猜你喜爱京剧一定不在我之下哩,又是从日本赶回来的学生,还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是么,我……我也是。”
          “嗨。”
          “你刚才说你的父母,是被日本人……是怎么回事?”
          “是皇军的一支直属军团,团长似乎是叫……田中山崎。”
          田中山崎想起了那一次的屠戮,反抗的人被从巷口窖底拖出,有老有少,面容已随记忆模糊不清到他只记得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哪个与面前的这个少年相似,他将记忆过了一遍却也寻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记得那惨烈。
          那些人从皮肤开始化成焦灰,在熊熊烈焰里扭动嘶吼,猩红的火焰想要窜上天际。
          那里有林彦的父母。
          他的指甲刹时刺入竹筷中。
          “怎么?身体不舒服?你见过他?”林彦满脸忧心,“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不我没事。”他站起身,“我自己回去就好。”
          “田山。”
          “嗯?”
          “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们算朋友吧。”林彦对着他憨笑,“明晚也要去听我的戏哦,我在后台等你。”
          田中山崎愣了半晌,勾起嘴角笑得清浅温柔,“嗯,我知道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8-2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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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从此田中山崎身为军人一成不变的作息表中多了重要得风吹雨打都无法阻挠的一项。
            他雷打不动地压缩着关于战争和休息的时间,然后每晚每晚地到戏馆子去看那个人唱戏,有时是霸王别姬,有时是贵妃醉酒,有时是苏三起解。
            像个痴迷爱唱歌的女孩的男孩也不打球了也不鬼混了,每天蹲点地守在女孩的练歌房边,就为了看她几眼。
            不过田中山崎要幸运得多。
            他会早到上半个时辰,从戏馆子旁吆喝的小贩那买上两份带蛋的热气蒸腾的煎饼果子,进到后台摆满胭脂水粉的厢房里,和林彦吃着同一份晚餐,再看着他对着镜子扑上细粉打上胭脂,捏起沾了青黛螺泥的细笔一下一下勾勒眉梢,用殷红描摹双唇,最后戴上繁杂的长发与在暖光下光怪陆离的发饰。
            田中山崎其实并不喜欢吃煎饼果子,甚至有那么些厌恶,相较之下他更乐意吃一份冷寿司,可他就是像和林彦并肩而坐吃着同一样食物。
            颇有些日本小情侣的味道。
            为什么这样喜欢?为什么这样痴迷?
            因为喜欢而喜欢,因为痴迷而痴迷。
            戏后便进到厢房看着林彦卸下所有铅华,百看不腻。
            就这样下去吧,有时田中山崎会这么想,上天眷顾,就这样下去好了,永远不要被发现,永远能看着他再拉上几句家常。
            就够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4-08-26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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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
              七夕的前一天田中山崎好说歹说叫好友代了班,接而去得更早。
              中国人虽是被人占了领土,却还能从危机中寻些事情来消遣,例如各式各样的节日。
              田中山崎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但他也不需要明白。
              他已然制定好了明天的行程,他将带着林彦从满是卿卿我我的男男女女和装载了成堆大小玩意的推车的古街上穿过,林彦若是看中了什么他便二话不说立解腰包,哪怕是一块价值上千的古玉,最好是能悄无声息地地握上他的手腕。
              然后将他带到北京城的西郊,那有他四下打听来的天地,会有参天的古榕,还有中意于待在古榕层层叠叠的枝叶上的萤火虫,它们到时会成百上千的蜂拥而出,后头是大片暖光的月光。
              他会拥住林彦,低声在他耳边呢喃细语,说我喜欢你,喜欢得胜过了我的命。
              他已经找人肃清了那片地方,没人会惊扰这场梦。
              “明晚……有时间么?”田中山崎递上晚餐,问得小心翼翼,脸颊下像有血液聚集翻滚,“我想请你一块去玩。”
              “明晚么……“林彦打了个哈哈,“明晚我得和女友出去啦,田山没有女孩子一块,两个大男人过七夕实在是奇怪啊。“
              田中山崎愣怔了半晌,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他从来以为林彦是不一样的,能在戏台上娇艳至此的戏子怎么会有女友这样的东西,事实上田中山崎只是不敢想而已,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林彦的女友大概贤淑漂亮得很吧,每次他将林彦送到分道扬镳的路口林彦蹬蹬蹬地跑过街巷时,他的女友大概已经给他放好了洗澡水正替他缝补衣裳。
              听起来多么天作之和。
              而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春秋大梦,梦里那样的美,他可以在七夕萤火虫的光海中对自己喜欢的男孩倾诉心意。可是梦醒了,却发现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与梦中重合。男孩不会同你到古榕树下,因为他会陪着他的女孩搂着她的腰甜言蜜语。
              你以为你的爱感天动地,可事实是你爱的人压根不知道你对他抱着什么非分之想,傻兮兮地觉得你付出的只是好兄弟间的两肋插刀。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4-08-26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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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彦顺手打上了灯,于是昏黄的暖光将两人笼罩,好比从此包围在一个永不崩塌分离的世界里。
                “这样,把手弯一些。”林彦摆布着田中山崎的各处肢节,呲牙笑得开怀,又蹦哒到他的身前去,尽心尽力地示范,“这样,明白了么?”
                田中山崎笑得宠溺,眼里的暖软像要满溢。
                他拧腰,他也拧腰,他弯臂,他也弯臂。
                那些华光聚集在那个男人的周身,他捏着兰花指,拉着唱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波流转,美得惊心,偶尔朝他笑笑,娇媚晕染在乌黑的眸里。
                田中山崎停下来,只是看着他,感谢着上天的眷顾,叫他遇见了这个男人。
                只要能常常见着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满的呢,这世上没有什么属于他的,唯独有这个男人给予他的惊艳与关怀。
                他太美,太暖,太纯净,从此侵占了整个心房。
                “啊——”林彦长呵了一口哈欠,和田中山崎并肩而出,“很不错吧,田山。”
                “嗯,出乎意料地学会了几句。”田中山崎笑着,眼光凝固在林彦身上未曾移开。
                “那自然,我是师傅嘛。”
                “是是是。”
                “田山,”他回过头来,白皙的侧脸软暖俊俏,“还有半个月啊,半个月后就参军了,你会一起吧。”
                “……嗯。”
                “真想要一套凤纹的虞姬的披风呐,可惜这打仗呐,多少师傅都走啦。”
                “凤纹?虞姬的戏服,不是绣着金蛇的么?”
                田中山崎有些不明就理。
                “啊,是呢。只是想,如果霸王当初成了霸业,虞姬便会穿着满是展翅欲飞的凤凰的衣裙吧。”他回过头来笑笑,踢起地上的碎石,“所以一直想在脱离梨园之前唱一出披着舞凤的霸王别姬,要不然便觉得遗憾,哈,我也是蛮多愁善感的。”
                田中山崎愣怔了半晌,把这句话刻在心上,即刻思量起该选取娟布还是厚绒。
                林彦的身影渐渐走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4-08-26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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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
                  次日早田中山崎的副团看着他的少将扛着一大捆的墨绿绒布和金色绣线以及一本赫然写着《苏绣图》的厚重穿线本进了房门时,一口咖啡险些喷出来。
                  “田中少将您的兴趣已经从收集满屋子有关京剧的画进一步变成了亲自缝制戏服了么?!”他大惊失色。
                  “啊?没有啊,”田中山崎从绒布后探出头来,笑笑,“送给一个朋友的生日礼物而已。”
                  “啊,那就没事,我实在是不太敢想象您随身带着一堆的戏服的样子,”他放下咖啡,“这么说,少将交了一个还不错的中国朋友?还是……戏子?”
                  “嗯,是。”田中山崎显然心情不错,“怎么了?”
                  “我知道少将您喜欢中国的梨园京剧,也定然是藏了身份,只是……别太下心,毕竟是中国人,我们与中国人,永远隔着一道国仇。”
                  田中山崎惊愕,僵着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抱歉,我也没别的意思,少将……少将您还是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了。”他惶然摆手。
                  “没什么,谢谢提醒。”田中山崎尽力扯出正常的笑,“麻烦出去一下吧。”
                  副团替他扣上了门。
                  空气中仅剩下寂静,像埋葬了呼吸,好比能听到尘埃轻扬又落定的声音。
                  田中山崎靠着椅背,头偏向一侧,恹恹无力。
                  不是他尽力不去想,那些国仇就会消逝,不是他不计较,林彦就也不会计较,不是他深陷于“喜爱”的泥潭,林彦就会同他一样无法自拔。
                  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个国仇,或许很多年后,于所有中国人而言,还清晰如初。
                  况且,岂止国仇,还有啊,还有家恨……
                  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的惨叫与炸裂的噼啪声,常在梦中一次次地响彻。
                  田中山崎从一旁取下白色的西洋铅笔,在绒布上描绘出凤的雏形。
                  可是还是想亲手去替他得到他想要的,再亲手送到他手里,亲自笑着问他,“怎么样?惊喜吧?”
                  会有这一天的,田中山崎摩挲着绒布。
                  哪怕最终一切会支离破碎,也会在那之前有这么一天的。
                  还有十五天,会在林彦的生日上亲手交给他,让他唱完最后一次与众不同的霸王别姬。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国为民忠于天皇,空洞得可怕。
                  仅剩下那些单方面的喜欢与迷恋,仅剩下每天能看到那个男人,能触及他,仅剩下他给予的温暖,所以想死守住这份仅剩的东西,只是这样。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4-08-26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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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
                    “田山,昨晚又没睡好?”刚洗净眼周胭脂的林彦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你连着十几天看起来都很累啊。”
                    “啊,没事,没事……”田中山崎晃了晃脑袋,好比要甩走脑袋里沉甸甸的困倦,“林彦,还有三天是你的生辰是么?”
                    “是啊。”林彦呲牙笑笑,“你记得好清楚啊,哈哈。”
                    田中山崎揉着太阳穴笑笑,想起昨晚那件纹满了展翅高啸的凤的披风在他十余天的赶制下终于是绣完了最后一针。
                    该好好选个漂亮的木盒包装好了,这才好送出去,到时林彦会很开心吧。
                    他噗嗤一下笑出来,“林彦。”
                    “嗯?”
                    “到时有惊喜哦。”
                    “真的啊?!惊喜……”
                    接而他从橡木桌的抽屉里拿出纸笔,象牙色的钢笔夹在指尖像是与林彦细长的手指如出一辙,“那么,田山的生辰是哪天呢,我得记下来,到时我也要好好地给你惊喜。”
                    “我?十月二十。”
                    “嗯,十月二十,那你想要什么呢?”
                    田中山崎想笑他,告诉他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却还是握紧了椅边的扶手,回答得小心翼翼。
                    “你。”
                    “嗯,我。”林彦一脸严肃地记录着他说的话,好比在记什么生死攸关的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诶?!我?!我什么?!”
                    田中山崎愣愣,大概是没想到他的反应激烈至此,最终挤出温和的笑,“我是说……你送的就好。”
                    还是,不行的啊。
                    林彦长呼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放心啦,到时候肯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嗯,我好好等着那一天。”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4-08-26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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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走吧。”林彦伸手拉起椅子上的田中山崎,“一起出去。”
                      “嗯。”
                      “哦,对了,见见我喜欢的女孩,一起去吃顿饭怎样?她今天就在戏馆子外等我。”林彦瞧起来兴奋而雀跃,大概是在为好友和爱人终于到来的见面而感到兴奋,或许在他看来,他们都是不错的人,能联想到以后妥妥地都会是铁打的挚友,三个人,一起参军一起爬过同一个战壕,到时田山在军里娶了妻,大概还会是四个。
                      多好,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战友。
                      “……我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吧,玩得开心。”田中山崎侧过脸去,林彦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别不高兴啊,我……”
                      “我没有,没有不高兴。我有些事要忙罢了。”
                      “这,这样么?”林彦挠着头,不免尴尬。
                      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外,田中山崎顿下脚步,“先走了。”
                      “诶,田山!等等!就一眼!我去把她叫过来!”林彦蹭蹭地跑向拐角处,边朝他嚷嚷,“认识一下就好!别走啊田山!”
                      田中山崎愣了会,最终还是定在了原地。
                      如果连看都不看,这大男孩会失望吧,会总以为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实林彦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把他当好兄弟,所有依着兄弟义气该做的也都发自内心地做得很棒。毕竟啊,田中山崎,你凭什么爱上了一个人,就非要那个人付出和你一样的爱。
                      他没有错,田中山崎就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错,也不想让他失望。
                      所以哪怕撕心裂肺的疼吧,哪怕要看着他和别的人卿卿我我还要摆出一副笑脸,也非得等着他带来他喜欢的人。
                      田中山崎瞧见林彦忽的顿在那儿,然后又奔回他身前。
                      “阿彦?怎么回事?”
                      “她不在,说好了等在这儿的。”
                      “不在?需要去找找么?如今北京也是乱得紧,会不会出事?”
                      “不会,这尽可放心,估计只是等得久发了脾气先走了。”林彦扯扯裤脚,“田山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先回去,要不然那丫头真该生气了。”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林彦转身奔向那女孩所在的地方。
                      田中山崎一直在后面望着,望到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共是百余步,八十余米,三分多钟,林彦没有回过一次头,哪怕是望一眼。
                      田中山崎,其实你真的不算什么,顶多只是好兄弟,能勾肩搭背畅谈人生互相稍加关怀的,好兄弟。啊……对,还是未曾被揭露的仇人。
                      你与他的关系,也只不过如此。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4-08-26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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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
                        林彦刚取下下门锁,还未能将木门拉得大开,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便猛的蹿上来,摁住他的肩。
                        力道之大,像要将凸起的指骨镶进他肩头。
                        “阿彦!为什么跟他走在一起?!”
                        “什么?”林彦被她晃得头晕,“谁?什么他?”
                        “那个……那个军官!那个曾在东北活活烧死了林伯伯和林姨也烧死了我爸妈的人!”
                        这句话像炸雷炸开了林彦的脑子,他甚至听到那些轰隆的巨响。
                        “你说他?!在哪?!找到了?!”林彦反捧起她的脸,眼神像要看进她的眼里与之交融,咬牙切齿,“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暗杀也好什么都好……”
                        那一晚像最浓的鸩毒,将林彦的心底腐蚀得坑坑洼洼,随时都在叫嚣着疼痛。
                        那晚他的未婚妻,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从东北逃回,满脸都糊着泪。
                        他捧着她的脸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场噩梦,她说,躲在木桌下的她目睹着他们的家人怎样被浇上汽油,又怎么在把天幕绕城猩红的大火中挣扎嘶喊,慢慢的,一点点的化作尘土。
                        那时女孩瑟瑟发抖,巨大的恐惧叫她连话都说得续续断断,也传染给了林彦。
                        林彦曾厥厥不振,每晚每晚地喝着酒。
                        那张宽厚的掌,那些曾哄他入睡的歌谣,那些被母亲炒得干脆而美味的瓜子儿,那些长着松柏和齐人高的长草的路,一朝之间活生生地全作灰烬。
                        那些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人该有多疼,有多苦,他便有多恨。
                        恨到他生存下去的意义只剩下他的女孩,仇恨,与唱戏。
                        甚至所谓的想参军,大多也不过是为了能亲手扣动抢打碎那个军官的头,至少看着他怎样死去。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女孩认得出他。
                        总有一天会找到的,不是说……皇天不负有心人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4-08-26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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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天都在你身边。”而女孩却给了他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回答,好比当头一棒。
                          “什么……”林彦的思索能力当即被这太过奇异的答案撞得全数停止。
                          女孩从牛皮的方包里扯出一张纸,将它压得平整,再递到林彦面前。
                          “左边第一个,田中山崎少将,同你熟得很吧。”
                          是,熟得很,熟得叫人不敢相信。
                          纸上二十余岁的青年鼻梁高挺,嘴唇偏薄,与那个近日同自己朝夕相伴嘘寒问暖的男人,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戴着缝有勉日军章的军帽。
                          “我早上才得来这张日本军的海报,找人翻译过后匆匆去找你,却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阿彦……”
                          林彦没有搭理女孩,呆愣愣地盯着纸上的照片。
                          “田山……田山……你是,田中山崎啊。”
                          “阿彦……”
                          “他对我很好,我以为我同他回事一辈子的好兄弟。”林彦呢喃,女孩看不清他眸子里的酝酿的情绪。
                          “阿彦,你那些说过的,说要报仇的话,不会就此放弃吧。你……”
                          “我自有打算。”林彦从架子上拿下蓝灰的外套,披在身上,声音没有悲喜也没有波澜,“你别管这事儿,我一个人静静。”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4-08-26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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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贰】
                            “少将,又有事啊。”副团的眉头跳了又跳。
                            “嗯,是急事。”田中山崎满脸陪笑,欣喜浮动在周身好比寒冬腊月浮在河面上的冰,“最后一次托你处理事务了,拜托。”
                            “行行,总是最后一次。”副团长吐一口气,“你挑了一上午才挑选回的那个木箱要怎么处理?”
                            “那个啊,帮我将我房里绣好的戏服叠好装进去,麻烦了。”
                            “啊……是。”
                            副团目送田中山崎出了大门,转身进入他的房里。
                            很漂亮的木箱,厚实又古典,很漂亮的戏服,无论是色泽还是纹路,看得出绣的每一根线都是下了十成的心。
                            他捞起墨绿的戏服,却瞥见从桌上飘下的宣纸,像掰下后跌落的蝶翅。
                            那上头写着邀约,字迹龙飞凤舞。
                            来我家吃餐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如何咯,作为朋友,一直都没替你做过一次饭。放心,只有我们两人。在朱雀街34号,二楼。
                            副团皱皱眉,隐约的不安升腾而起,但又自嘲简直是多心。
                            戏子嘛,一个戏子能做什么呢,少将打两拳估计就倒下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4-08-26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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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叁】
                              这是田中山崎第一次到林彦的家,木门上贴着的红底金字的对联叫他有些头晕目眩,或许又是因为少女怀春总是诗似的心跳,擂鼓似地响着。
                              田中山崎捋了捋头发,叩门。
                              门开了一天线,又缓缓的越开越大,昏黄的灯光一点点散出,像拉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林彦站在门后,穿着暗紫的布袍,干干净净,呲牙笑得好看。
                              “来啦?进来吧。”
                              “啊,哦。”田中山崎呆了半晌,有些不知所措。
                              林彦望着他,突兀地伸出双手,勾在田中山崎的颈项上,然后是拥抱,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
                              “阿彦?!”田中山崎开始慌乱,惶急地去探他的额,“你不舒服?”
                              “没有。”林彦的手从颈后开始游移,手指交错着摩挲而过,沿着背脊而下,再划过腰侧。
                              像火柴要擦刮出焚烧一切的火。
                              田中山崎猛的一僵,呼吸有些粗重,他抬手想要反拥,半晌又放下,再抬手,再放下。
                              “阿彦?”
                              “你去日本留学时,不是同西洋一样的么?见到朋友啊,要给个拥抱。”林彦轻缓地放手,拥抱结束。
                              田中山崎跟着他走到雕粗花的白桦木桌旁,桌上几大盘青花瓷的白釉碟里有荤也有素,热气腾腾。
                              林彦摁着他坐下,从厨房里捧出碗筷,摆在桌上,依旧是青花瓷的纹,绘出弥散了夏味的藤蔓。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4-08-26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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