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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蝶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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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就像死亡那样肯定而真实
你躺在这里。十字架上漆着
和相思一般苍白的月色

而蒙面人的马蹄声已远了
这个专以盗梦为活的神窃
他的脸是永远没有褶纹的

风尘和抑郁折磨我的眉发
我猛叩着额角。想着
这是十月。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1楼2008-02-16 18:49回复



    等光与影都成为果子时,
    你便怦然忆起昨日了。

    那时你的颜貌比元夜还典丽,
    雨雪不来,啄木鸟不来,
    甚至连一丝无聊时可以折磨自己的
    触须般的烦恼也没有。

    是火?还是什么驱使你
    冲破这地层?冷而硬的,
    你听见不,你血管中循环着的呐喊?
    “让我是一片叶吧!
    让霜染红,让流水轻轻行过……”

    于是一觉醒来便苍翠一片了!
    雪飞之夜,你便听见冷冷
    青鸟之鼓翼声。


    2楼2008-02-16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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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游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
      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
      —— 庄子


      绝尘而逸。回眸处
      乱云翻白,波涛千起;
      无边与苍茫与空旷
      展笑着如回响
      遗落于我踪影底有无中。

      从冷冷的北溟来
      我底长背与长爪
      犹滞留着昨夜的濡湿;
      梦终有醒时——
      阴霾拨开,是百尺雷啸。

      昨日已沉陷了,
      甚至鲛人底雪泪也滴干了;
      飞跃呵,我心在高寒
      高寒是大化底眼神
      我是那眼神没遮拦的一瞬。

      不是追寻,必须追寻
      不是超越,必须超越
      云倦了,有风扶着
      风倦了,有海托着
      海倦了呢?堤倦了呢?

      以飞为归止的
      仍须归止于飞。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


      3楼2008-02-16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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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树下


        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
        谁肯赤着脚踏过他的一生?
        所有的眼都给眼蒙住了
        谁能于雪中取火,
        且铸火为雪?
        在菩提树下。
        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
        抬眼向天,
        以叹息回答
        那欲自高处沉沉俯向他的蔚兰。

        是的,这儿已经有人坐过!
        草色凝碧。
        纵使在冬季
        纵使结跗者的足音已远去
        你依然有枕着万籁
        与风月的背面相对密谈的欣喜

        坐断了几个春天?
        又坐熟了几个夏天?
        当你来时
        雪是雪,你是你
        一宿之后
        雪即非雪,你亦非你
        直到零下十度的今夜
        当第一颗流星暗然重明
        你乃惊见:
        雪还是雪,你还是你
        虽然结跗者的足音已远去
        唯草色的凝碧


        4楼2008-02-16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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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灯人


          因果经云:「尔时善慧童子见地浊湿,即脱鹿皮衣,散发匍匐,待佛行过。」又云:「过去帝释化为罗刹,为释迦说半偈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释迦请为说全偈。渠言:『我以人为食,尔能以身食我,当为汝说。』释迦许之。渠乃复言:『生灭灭已,寂灭为乐。』释迦闻竟,即攀高树,自投于地。」

          走在我底发上。燃灯人
          宛如芰荷走在清圆的水面上
          浩瀚的喜悦激跃且静默我
          面对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我窥见背上的天溅着眼泪

          曾为半偈而日食一麦一
          曾为全偈而将肝脑弃舍
          在苦行林中,任鸟雀在我发间筑巢
          任枯叶打肩,霜风洗耳
          灭尽还苏时,坐边扑满沉沉的劫灰

          隐约有一道暖流幽幽地
          流过我底渴待。燃灯人,当你手摩我顶
          静似奔雷,一只蝴蝶正为我
          预言一个石头也会开花的世纪

          当石头开花时,燃灯人
          我将感念此日,感念你
          我是如此孤露、怯羞而又一无所有
          除了这泥香与乳香混凝的夜
          这长发。叩答你底弘慈
          曾经我是腼腆的手持五莲花的童子


          5楼2008-02-1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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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钓者


            是谁?是谁使荷叶,使荇藻与绿萍,频频摇动?
            揽十方无边风雨于一钓丝!执竿不顾。
            那人由深林第一声莺,坐到落日衔半规。
            坐到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之背与肩被落花压弯,打湿……
            有蜻蜓竖在他的头上,有睡影如僧定在他垂垂的眼皮上,
            多少个长梦短梦短短梦,都悠悠随长波短波短短波以俱逝——-
            在芦花浅水之东醒来时。鱼竿已不见,
            为受风吹?或为巨鳞衔去?
            四顾苍茫,轻烟外,
            隐隐有星子失足跌落水声,铿然!


            6楼2008-02-1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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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


              流浪得太久太久了,
              琴,剑和贞洁都沾满尘沙。

              鸦背上的黄昏愈冷愈沉重了
              怎么还不出来?烛照我归路的孤星洁月?

              一叶血的遗书自枫树指梢滑坠,
              荒原上造化小儿正以野火燎秋风的虎须……

              “最后”快烧上你的眉头了!回去回去,
              小心守护它:你的影子是你的。


              7楼2008-02-1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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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行


                你底影子是弓
                你以自己拉响自己
                拉得很满,很满。

                每天有太阳从东方摇落
                一颗颗金红的秋之完成
                于你风干了的手中。

                为什么不生出千手千眼来?
                既然你有很多很多秋天
                很多很多等待摇落的自己


                8楼2008-02-16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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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渡船上


                  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鞋子
                  船啊,负载着那么多那么多
                  相向和背向的
                  三角形的梦。

                  摇荡着——深深地
                  流动着——隐隐地
                  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
                  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

                  是水负载着船和我行走?
                  抑是我行走,负载着船和水?

                  暝色撩人
                  爱因斯坦底笑很玄,很苍凉。


                  9楼2008-02-16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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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


                    这故事是早已早己发生了的
                    在未有眼睛以前就已先有了泪
                    就已先有了感激
                    就已先有了展示泪与感激的二月

                    而你眼中的二月何以比别人独多?

                    总是这样寒澹澹的天色
                    总是这样风丝丝雨丝丝的——
                    绛株草底眼睫垂得更低了
                    绛株草底服睫垂得更低了
                    “怎样沁人心脾的记忆啊
                    那自无名的方向来
                    饮我以无名的颤栗的……”

                    而你就拼着把一生支付给二月了
                    二月老时,你就消隐自己在星里露里。


                    10楼2008-02-16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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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钵者


                      滴涓涓的流霞
                      于你钵中。无根的脚印啊!
                      十字花开在你匆匆的路上
                      衣明囚与昨日与今日之外
                      你把忧愁埋藏。

                      紫丁香与紫苜蓿念珠似的
                      到处牵接着你;
                      日月是双灯,袈裟般
                      夜的面容。

                      十四月。雪花飞
                      三千弱水的浪涛都入睡了。
                      向最下的下游——

                      最上的上游
                      问路。问路从几时有?
                      几时路与天齐?
                      问忧昙华几时开?
                      隔着烟缘,隔着重重的
                      流转与流转——你可能窥见
                      哪一粒泡沫是你的名字?

                      长年辗转在恒河上
                      恒河的每一片风雨
                      每一滴鸥鹭都眷顾你——
                      回去是不可能了。枕着雪涛
                      你说:“我已走得太远!”

                      所有的渡口都有雾锁着
                      在十四月。在桃叶与桃叶之外
                      抚着空钵。想今夜天上
                      有否一颗陨星为你默默堕泪?
                      象花雨,象伸自彼岸的圣者的手指……

                      附:优昙华三千年一度开,开必于佛出世日。又:王献之有妾 曰桃叶,美甚,献之尝临流歌以送之。后遂以桃叶名此渡。


                      12楼2008-02-16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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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仁而又冷酷 

                        慷慨而又悭吝…… 

                        他是我的挛生兄弟呢。 

                          
                         

                        寂寞 

                        寂寞蹑手蹑脚地 

                        尾著黄昏 

                        悄悄打我背后裹来,裹来 
                          
                        缺月孤悬天中 

                        又返照於荇藻交横的溪底 

                        溪面如镜晶澈 

                        只偶尔有几瓣白云冉冉 

                        几点飞鸟轻噪著渡影掠水过…… 

                          
                        我趺坐著 

                        看了看岸上的我自己 

                        再看看投映在水裏的 

                        醒然一笑 

                        把一根断枯的柳枝 

                        在没一丝破绽的水面上 

                        著意点画著「人」字—— 

                        一个,两个,三个…… 

                          
                         

                        冬至 

                        流浪得太久太久了, 

                        琴,剑和贞洁都沾满尘沙。 
                          
                        鸦背上的黄昏愈冷愈沉重了, 

                        怎麼还不出来?烛照我归路的孤星洁月! 

                          
                        一叶血的遗书自枫树指梢滑坠, 

                        荒原上造化小儿正以野火燎秋风的虎须…… 

                          
                        「最后」快烧上你的眉头了!回去回去, 

                        小心守护它;你的影子是你的。 

                          
                         

                        乌鸦 

                        哽咽而怆恻,时间的乌鸦呜号著: 

                        「人啊,聪明而蠢愚的啊! 

                        我死去了,你悼恋我; 

                        当我偎依在你身旁时,却又不睬理我—— 

                        你的瞳彩晶灿如月镜, 

                        唉,却是盲黑的! 

                        盲黑得更甚於我的断尾…… 
                          
                        时间的乌鸦呜号著,哽咽而怆恻! 

                        我搂著死亡在世界末夜跳忏悔舞的盲黑的心 

                        刹那间,给斑斑啄红了。 

                          
                         

                        晚虹 

                        当晚虹倩笑著 

                        以盛妆如新嫁娘的仪采出现的时候—— 
                          
                        一身血一身汗一身泥的劳人, 

                        以为它是一张神弓 

                        想搭在它的弓弦上如一只箭 

                        轻飘飘地投射到天堂的清凉裏去; 

                          
                        给太多的空闲绞得面色惨青 

                        可怜的上帝!常常悄悄悄悄地 

                        从天堂的楼口溜下来 

                        在它绚灿的光影背后小立片刻—— 

                        只为一看太阳下班时暖红的笑脸, 

                        只为一嗅下界飞沙与烟火氤氲的香气, 

                        只为一吻顶满天醉云归去的农女的斗笠 

                        和一听特别快车趋近解脱边缘时洒落的尖笑…… 

                          
                         

                        乘除 

                        一株草顶一颗露珠 

                        一瓣花分一片阳光 

                        聪明的,记否一年只有一次春天? 

                        草冻、霜枯、花冥、月谢 

                        每一胎圆好裏总有缺陷孪生寄藏! 
                          
                        上帝给兀鹰以铁翼、锐爪、钩、深目 

                        给常春藤以袅娜、缠绵与执拗 

                        给太阳一盏无尽灯 

                        给蝇蛆蚤虱以绳绳的接力者 

                        给山磊落、云奥奇、雷刚果、蝴蝶温馨与哀愁…… 

                          
                         

                        默契 

                        生命—— 

                        所有的,都在觅寻自己 

                        觅寻已失落,或掘发点醒更多的自己…… 
                          
                        每一闪蝴蝶都是罗蜜欧痴爱的化身, 

                        而每一朵花无非朱丽叶哀艳的投影; 

                        当二者一旦猝然地相遇, 

                        便醉梦般浓得化不开地投入你和我,我和你。 

                          
                        而当兀鹰瞩视著纵横叱吒的风暴时 

                        当白雷克於千万亿粒沙裏游览著千万亿新世界 

                        当惠特曼在每一叶露草上吟读著爱与神奇 

                        当世尊指间的曼陀罗照亮迦叶尊者的微笑 

                        当北极星枕著寂寞,石头说他们也常常梦见我…… 

                          
                         

                        错失 

                        十字架上耶稣的泪血凝冻了, 

                        我理智的金刚宝剑犹沉沉地在打盹; 

                        谁说人是最最灵慧而强毅的? 

                        竟抗抵不了「媚惑」甜软的缠陷的眼睛。 
                          
                        你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怀孕 

                        (你将鍊铸一串串晶莹丰圆的紫葡萄出来) 

                        是的,也许有一天荆棘会开花 

                        而一夜之间,维纳丝的瞎眼亮了…… 

                          
                        谁晓得!上帝会怎样想? 

                        万一真真有那麼一天,很不幸的 

                        我担忧著:我髣烛见一座深深深深锁埋著的生之墓门 

                        面对著它,错失哭了;握在真理手中的钥匙也哭了。 

                          
                         

                        菱角 

                        偎抱著十二月的严寒与酷热 

                        你们睡得好稳、好甜啊 

                        你们,这群爱做白日梦的 

                        你们,翅膀尖上永远挂著微笑的 
                          
                        一只只手的贪婪,将抓走多少 

                                   天真? 

                        热雾袅绕,这儿 

                        正有人在蒸煮、贩买蝙蝠的尸体! 

                          
                        一袭袭铁的紫絮外套,被斩落 

                        一双双黑天使的翅膀,被斩落 

                        一瓣瓣白日梦,一弯弯笑影…… 

                          
                        上帝啊, 你曾否赋予达尔文以眼泪?


                        IP属地:上海14楼2008-02-17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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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酩酊著,冷飕飕地酿织著梦,梦裏 

                          铁树开花了,开在瞑目含笑锦豹的额头上。 

                            
                           

                          上了锁的一夜 

                          我微睨了一眼那铁锁 

                          神色愠郁厌闷,瞑垂著眼睛 
                            
                          我再仔细揣摸一回我的脊椎 

                          瘦稜稜的,硬直直的……擎持著我 

                            
                          跟昨夜一样——昨夜!梦幻的昨夜啊 

                          我依稀犹能闻得缠留在我耳畔你茉莉的鬓香 

                            
                          听,楼下十字街心车群的喧笑声!如此 

                          甜酣闹热,如此亲切而又辽远,熟稔而陌生 

                            
                          噫,是什麼?在一分一寸地脔割著我? 

                          我髣扁窄了一些什麼,而又沉重了一些什麼 

                            
                          哦,冷!怪诞兀突而颟顸的冷 

                          这墙壁、这灯影、这拥裹著我的厚沉沉的棉絮…… 

                            
                          不,用不著挂牵有没有谁挂牵你 

                          你没有亲人,虽然寂寞偶尔也一来访问你 

                            
                          不,明天太阳仍将出来,你的记忆将给烘乾 

                          你不妨对别人说「昨夜?哦,我打猎去啦……」 

                            
                          我再睨一眼那铁锁 

                          鼾声如缕:闷厌已沉淀,解脱正飘浮 

                            
                          而我的影子却兀自满眼惶惑地审视著我: 

                          「你是谁?你叫什麼名字?」 

                            
                           

                          刹那 

                          当我一闪地震栗於 

                          我是在爱著什麼时, 

                          我觉得我的心 

                          如垂天的鹏翼 

                          在向外猛力地扩张又扩张…… 
                            
                          永恒—— 

                          刹那间凝驻於「现在」的一点; 

                          地球小如鸽卵, 

                          我轻轻地将它拾起 

                          纳入胸怀。 

                            
                           

                          晚安!刹那 

                          又一次地球自转轻妙的完成…… 

                            
                          长天一碧窈窕,风以无骨的手指摇响著笑 

                          触目盈耳一片媚温柔 

                          沙尘醲郁芳醇沾鼻如酒 

                            
                          在没一丝褶绉的穹空的湖面上 

                          白云卧游著,像梦幻的天鹅 

                          幽悄悄地——怕撩醒湖底精灵的清睡 

                            
                          世界醉了,醉倒在「美」的臂弯裏 

                          (腰系酒葫芦儿,达奥尼苏司狂笑著 

                            从瞎眼的黑驴儿背上滑坠下来) 

                            
                          而我却歇斯颓厉地哭了 

                          我植立著,看蝙蝠蘸一身浓墨 

                          在黄昏昙花一现的金红投影中穿织著十字 

                            
                          那边,给海风吹瘦了的 

                            最前线的刺刀尖上 

                          然飞挂起第一颗晚星…… 
                           

                            
                           

                          消息(二首) 

                          (一) 
                          上帝是从无始的黑漆漆裏跳出来的一把火, 

                          我,和我的兄弟姊妹们—— 

                          星儿们,鸟儿鱼儿草儿虫儿们 

                          都是从他心裏迸散出来的火花。 

                            
                          「火花终归是要殒灭的!」 

                          不!不是殒灭,是埋伏—— 

                          是让更多更多无数无数的兄弟姊妹们 

                          再一度更窈窕更夭矫的出发! 

                          从另一个新的出发点上, 

                          从燃烧著绚烂的冥默 

                          与上帝的心一般浩瀚勇壮的 

                          千万亿千万亿火花的灰烬裏。 

                            
                          (二) 

                          昨夜,我又梦见我死了 

                          而且幽幽地哭泣著,思量著 

                          怕再也难得活了 

                            
                          然而,当我钩下头想一看我的尸身有没有败坏时 

                          却发见:我是一丛红菊花 

                          在死亡的灰烬裏燃烧著十字 

                            
                           

                          畸恋(四首) 

                          (一) 
                          掬满腔纯挚的洋溢的虔热,仰吻 

                          你嶙峋、凝静而清明的前额。 

                          是什麼?将它冶炼得如此圣美而不可思议! 

                          髣有什麼不可折挠的在它深深处危立著 

                          而蓦地俘去我所有的狂喜、膜拜。 

                            
                          甘地墓旁的紫丁香落了开了又落了, 

                          而他空绝的跫音与警戒的瞩视 

                          却依然如沉雷瞑电在我聋瞶背后震闪炙射 

                          使我不得不时时叩醒把守著我的咽喉的金剑 

                          当蛊惑的醲软酥脆频频朝我招手时。 

                            
                          (二) 

                          这儿才是爱情最最拥挤的所在。 

                            
                          风这样大!我的鼻额、我的眉眼、我的梦幻 

                          我的披挂著黑色的绝望寒鸦般的影子…… 

                          全给伊飘忽飞猛歇斯颓厉的红吻浇醉了。 

                            
                          感谢上帝也给了我恋偶! 

                          这十二月的幼妇,虽然泼辣一些,却是冶艳的。 

                            
                          (三) 

                          所有守护神都在这儿守护著。 

                          在这儿,有紫玉色的雾縠重重围锁 

                          任何轻侮、嫉妒、灾厄都排挤不入 

                          在这儿,宿驻著一位娇小而矜贵的公主。 

                            
                          据说这位无名的惯於幽独寡默的女儿 

                          形影憔悴而灵魂悱恻窈窕


                          IP属地:上海16楼2008-02-17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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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着的夜 


                            再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个凄绝美绝的笑吧 
                            月亮已沉下去了 
                            露珠们正端凝着小眼睛在等待 
                            等着你踏着软而湿的金缕鞋走回去 
                            圭在他们底眼上—— 
                            像一片楚楚可怜的蝴蝶 
                            走在刚刚哭过的花枝上。 

                            关着的夜—— 
                            这是人世的冷眼 
                            永远投射不到的所在。 
                            挨着我坐下来,挨着我 
                            近一些!再近一些! 
                            让我看你底眸子是否和昨夜一样 
                            孕满温柔,而微带忧愁; 
                            让我再听一次你乙乙若抽丝的耳语 
                            说你是父亲最小最娇的女儿 
                            在十五岁时…… 

                            怎样荒谬而又奇妙的遇合! 
                            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 
                            是谁将这扇不可能的铁门打开? 
                            感谢那凄风,倒着吹的 
                            和惹草复沾帷的流莺。 

                            “滴你底血在我的脐中! 
                            若此生有缘:此后百日,在我底坟头 
                            应有双鸟翠色绕树鸣飞。” 
                            而我应及时打开那墓门,寒鸦色的 
                            足足囚了你十九年的; 
                            而之后是,以锦褥裹覆, 
                            以心与心口与口的嘘吹; 
                            看你在我间不容发的怀内 
                            星眼渐启,两鬓泛赤…… 

                            说什么最多是添不平的缺憾! 
                            即使以双倍恒河沙的彩石。 
                            挨着我坐下来,挨着我 
                            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要把眉头皱的那样苦 
                            最怕看你以袖掩面,背人幽幽低泣 
                            在灯影与蕉影摇曳的窗前 

                            关着的夜—— 
                            这是人世的冷眼 
                            永远投射不到的所在。 
                            再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个凄绝美绝的笑吧 
                            当鸡未鸣犬未吠时 

                            看你底背影在白杨声中 
                            在荒烟蔓草间冉冉隐没—— 
                            不要回头!自然明天我会去跪求那老道 
                            跪到他肯把那瓣返魂香与我。 

                            周梦蝶《关着的夜》,原名《连锁》,连锁是《聊斋志异》中一个十七而殁的一个女鬼的名字,与杨生相好,经过种种而复生


                            IP属地:上海18楼2008-02-17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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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 魂 记 
                                ——五月十八日桃园大溪竹篙厝访友不遇 
                                 
                                一路行来 
                                七十九岁的我顶着 
                                七十九岁的风雨 
                                在歧路。歧路的尽处 
                                又出现了歧路 
                                 
                                请问老丈:桃花几时开? 
                                风雨有眼无眼? 
                                今夜大溪弄波有几只鸭子? 
                                小师父,算是你吉人遇上吉人了! 
                                风是你自己刮起来的。 
                                魂为谁断?不信歧路尽处 
                                就在石桥与竹篱笆 
                                与三棵木瓜树的那边,早有 
                                凄迷摇曳,拳拳如旧相识 
                                擎着小宫灯的萤火虫 
                                在等你。灾星即福星 
                                隔世的另一个你 
                                 
                                久矣不识荒驿的月色与拂晓的鸡啼 
                                想及灾星即福星,想及 
                                那多情的风雨,歧路与老丈—— 
                                魂为谁断?当我推枕而起 
                                厝外的新竹已一夜而郁郁为笙为筝为筑 
                                为篙,而在两岸桃花与绿波间 
                                一出手,已撑得像三月那样远 
                                 
                                一九九九年八月四日敲定。距于竹篙厝枕上 
                                初得句,已地轮自转六十六度矣。惨笑。


                              IP属地:上海19楼2008-02-17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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